第99章 雪童死
雨师妾意简言赅说明来意,八宝得令咻地声钻进地底,只在地面微微隆起一个小包。
雨师妾嘱咐它在前探着,若发现异常便停下,周涣握着长剑掘之。
收获了另一块其貌不扬的碎玉,她道:“继续。”
周涣挽了个剑花儿,把碎玉拋着玩,揶揄道:“喂八宝,贫道不是喂了你血吃么,怎么有气无力的,别偷懒啊。”
有雨师妾撑腰,八宝气焰很足,气鼓鼓地反驳:“那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我都消化完拉成粑粑了!”
“……”亲耳听到自己的血被鬼拉出去的感觉怎么这么恶心呢。
“它是小孩,你也是小孩么。”雨师妾喂了些许灵力,八宝这才精神焕发地继续当土拨鼠。
周涣被训了有些委屈,化悲愤为力量愈发卖力。
便这样走走停停,八宝身姿愈发娴熟,声音也轻快许多,道:“还要不要?还要不要八宝再钻……啊!谁撞我!”
八宝捂着肿成小笼包似的额头破土而出,抬头一看,嘴巴从小圆张成大圆,哇地声窜去雨师妾身后瑟瑟发抖。
倒不是什么恐怖物什,只是从八宝那角度看可怕些罢了。那是个莲座般的石台,钟聪一只膝盖支起,搭着手,一只膝盖放下,手至于身后,头颅低垂。八宝仰头看到张死不瞑目的脸,顿时吓得嗷嗷哭。
过了会儿,钟聪依旧保持那个动作一动不动。雨师妾凝神看了看,道:“已经去了。”
周涣逮着机会嘲笑:“喂八宝,你不是鬼吗,怎么还怕鬼?”
八宝鼓起包子脸噘嘴道:“不怕鬼难道怕你吗?再说了,他才不是正宗的鬼,是妖,我为什么不能怕!”
周涣心道你个栖于铜铃的娃娃也不是什么正宗的鬼,张大手臂道:“对,你们小鬼应该更怕道士才对。来。”
八宝吐舌头:“我才不稀罕。”
不稀罕就不稀罕,当真以为这怀抱是给他的。周涣扮了个鬼脸,走近打量。
雨师妾跟在身后,掐了个诀,优雅莹蓝的灵力在指尖泻月。尸体没有生息与灵力,当真是死透了,静默地看了须臾尸体,这个从人堕成妖的可怜生灵。
“这是钟聪原本的模样。”周涣道,率先入目的是扎眼的白发。见惯了顶着钟三郎皮囊的钟聪,乍见钟聪真身有些不适应。
他静得像一尊雕像。白发白肤白衣,像雪里生出来的孩子。
山洞崩塌之乱后,钟三郎的身体被砸毁,钟聪迫不得已使用原本的身体。
雨师妾眸湖微动:“这般模样,倒可猜出他生前遭了什么。”她虽没亲历,但听转述已能想象那些场景。
周涣心道死者为大,幻境里钟聪和他终究有同窗之谊,帮忙阖上不瞑的双目,道:“钟三郎的遗体已经由师父送回钟家庄,钟聪便换回原来壳子调养身心,看样子应是调养时命丧于此,就是不知道鹿死谁手,体内的雪女之肠也不翼而飞。”
这给他提了醒,钟聪作为雪童占据天生的优势,又有崇明玉加持,实力非凡,绝对不可能死得这么无声无息。立马寻找伤口,这不看不要紧,看了吓了一下。
八宝逮着机会嘲讽他,雨师妾走过来。
周涣皱眉道:“钟聪难缠,可这凶手功法远胜于他。”
钟聪的后颈有一道细细的伤口,一寸长,极细极深,若不仔细观测很难发现。
雨师妾抬指摸上颈骨,只听咔嚓声响。八宝吓得闭紧眼睛。
“断了。”她放下手指。
“……断了?”
她挽起袖子,伸掌覆于上,离颈三寸,伤口里的兵器飞快被吸附出来。是片草叶,苍翠柔韧。
“杀人于无形,好厉害!”八宝夸耀。雪童竟然丧命于小小柔草。
雨师妾瞥了周涣一眼:“你脸色不好。”
“钟聪之事我亲临过,如今见他被挫骨停尸此处,实在是……”周涣沉声答道,眸子静默地定在那映下雪童的尸首。
“他都害你头上了,他要斩你的腿诶知不知道,长点心!你当你是渡世的圣母吗!”八宝叫嚷道。
雨师妾拍了拍八宝的头,给了个灵团让他继续干活,四周只剩二人,茫茫的一片。
“别多想。你既亲临幻境,触景伤情难免。年少轻狂,日后还有大好河山供策马扬鞭,切勿因道途风沙迷失自我。”
周涣抬眸只见她侧过去的脸颊,在雪中静得像一块冷玉,捏紧十指点了点头。
雨师妾收起视线,移回尸首身上,点评道:“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此人深不可测。”
她的语气带着强者惺惺相惜之情。这样的伤口不似神器所为,在不借助神器的份上能比她还厉害的人凤毛麟角,只是目前猜不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亦不知。
周涣猜测可能是姜疑,雨师妾摇了摇头,此间灵力纯净,不似魔族混沌。
片刻后,八宝从雪地里钻出来,捧着一堆从地底扒拉出的物什摊在雪地上,哗啦作响。
八宝又得了份灵力犒劳,喜滋滋钻进铜铃,继续待在周涣腰间。周涣随手挑起一块物什,只见都是些零碎东西,譬如碎了的玉,折了的漆器。放下复拿起另外一块,这时一面瓷背铜面莲华镜引起注意。
应该埋在底下许久,铜面锈迹斑斑,瓷胎亦难逃一劫,整块镜子从中裂开。
雨师妾接过莲华镜:“以瓷为身,以锡铜为面,奢华细致,手艺精湛,前朝崇莲,喜奢华之风。是前朝之物。”
“几百年前的大叶?”周涣放下手臂,“那奇了怪了,先是钟聪的尸体,又是这些古董,谁千里迢迢跑这放这些东西。”
“兴许,不是有人千里迢迢放这些东西。”雨师妾抬起眼,“这些东西埋葬的地点相隔都有数十尺,若只是填倒弃物,没有理由还要大费周章地分散丢弃,看起来更像是十几年前便在这,渐渐被霜雪掩去。”
她拿起一截玄青漆木递去。周涣接过。转到被断裂的截面,只见有些红,像是血。
雨师妾又道:“你手中的碎玉像原本是某个器皿的一部分。”
“玉琮。”
周涣神情比初见碎玉时更加严肃凝重。玉琮可不是常物,这种礼器只能用于重大祭祀场合,雪女等区区山神怎么可能用到这么高规格的礼器。
村子祭拜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雪女,而是一种更深层面的东西……
他隐约觉得事情朝不可逆的方向转变,打理好东西原路折返。
雨师妾知道他想着什么,半晌道:“此事涉及朝代,兹事重大,需得谨言慎行,先去找你师父探查流沙之事再做定夺。”
周涣点头,踢开一个石子,圆滚滚的石头疙瘩滚下山道,三冬草雪白的叶尖颤颤巍巍抖下一粒雪。
流沙边,除了孟惊寒与兰成,又多了十几个人影。
孟惊寒正欲查看古怪泉眼,沙丘下钻出一拨扛锄头扛铁锹的村民,程百事焦急的声音传来:“是送三郎遗骨回来的仙长吗!仙长等等!”
兰成迎上去,是程家庄的村长,他带这么多村民来做什么?
孟惊寒玄衣白发,面冠如玉,连眉睫都是雪般白,这样的容貌实在令人过目不忘,程百事心道没认错没认错,松了口气道:“疾雪山出了害人的东西,我们两个村子责无旁贷,刚才听说将军坡下了沙子觉得奇怪,果然看到仙长在,老朽特地带村民来助仙长一二,嘿嘿。”
孟惊寒一板一眼道谢,兰成行礼道言重了,程村长摆手叹道:“这话该我们说!我们助纣为虐害了那么多人!如果能为仙长出力,哪怕是一丁点儿力也在所不惜!”说罢挥了挥手,十几个村民扛着工具开始挖掘起来。
望着忙碌的村民,兰成叹了口气。钟家庄程家庄几百年来把雪女当真神信奉,如今却被告知疾雪山中栖居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个精怪还是由人变妖的钟聪,现在还要强打精神来帮他们,真是过意不去。
孟惊寒则冷冷拧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他从小教导周涣正身直行脚踏实地,实在不喜村子将未来依傍于雪女这种投机取巧的途径。
庄稼人的动作极快,不多时挖出个东西,只见是条甬道,直伸向下,一直绵延进黑暗。
村民啧啧称奇,程村长好奇地往里打量,嘀咕道将军坡下怎么有这东西。
兰成端着袖子抚上砖石,敲了敲,奇道:“奇怪,流沙这分明炎热无比,这青砖石切成的甬道却散发着不绝寒意。”
话落,兰成摸了摸颈窝,一手沙子,回头。
“早劝你们不要打听雪女和将军坡的事,这下窦将军真的来了,你们就在地底下待一辈子吧!”
机括启动的声音,随着咔地一声黑暗铺满整个甬道,幽闭的空间传来冷水滴答的音响。
兰成没有半分慌乱,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幽幽叹气道:“想不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有死在江洋大盗手里,却要死在村民手里。”
纯钧出鞘,暗室刹那多了一方明亮,孟惊寒斜视道:“你早料到他有异常。”
兰成又叹气:“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最会骗人,哎,江湖险恶啊。”
孟惊寒面色铁青,道:“又不是没被骗过。”
二人朝深处前进。
风打了个卷儿,吹来一段枯萎的梭梭树枝,程村长拍了拍手笑容有轻蔑之色,刚要转头一双惨白的手搭在颈侧,冷气鼓鼓地在颈后吹。
程村长僵硬地转过脖子,只见身后站着一具尸体,只是光棱棱的脖子上没有头,手里握着一把长/枪。
尸体没有头,却能发出死气沉沉的声音,阴森森道:“程百事……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结束上次的存稿就全用完了,以下都是全新剧情,可以接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