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豫亲王府那边没几日就传来消息说沈落荻准备动身。苏云九从皇后要派去的宫女里挑了个看着老实胆小的，早早带着她去把面具做了，到这时候便给她塞了些值钱的东西，偷摸安排她出宫后让她寻个清静地方住下，并再三叮嘱她绝不能同任何人提这件事。
宫女多少听过几位皇子的相争，也知道苏云九是什么样的人，怕惹祸上身，自然连连答应。
沈孤水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天已大亮，往旁边看去却不见苏云九的踪影，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她在栖云院那段日子除外。
他皱着眉，抬手揉揉额头，忽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起来披了件衣服便匆匆往外走。正赶上沅芷路过门前，又是一副神色慌张的模样，他便将她拦下，“你们家小姐呢？”
“不……不清楚。”沅芷支支吾吾，“或许被皇后娘娘叫去了。”
沈孤水的声音凉了些许，“若我在仁禧宫找不到人，你又怎么说？”
沅芷不敢看他，“小姐她……扮成丫鬟，跟着豫亲王他们往澜城去了。”
沈孤水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为这应验了的预感而像闷了口气一般，一时说不出话。
“太子殿下……”沅芷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是看您公事繁杂，怕您顾不上这些，才……”
“才给我下药？”沈孤水气极反笑，“我说怎么睡前非让我喝她炖的银耳羹，一觉醒来头还疼成这样。天天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净和我玩些花的。”
他转身回房，“你去让沈重霄过来一趟，我同他交代几句。”
“您也要去澜城？”刚问出口，沅芷便觉多余了，“我这就去请重霄公子。”
“不去怎么行。”沈孤水道，“得找她算账。”
和十一个宫女挤在一辆马车上的苏云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完了，”她轻声说，“一定是被发现了。”
苏云九怎么说也是个曾经从南沧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才来到西渊的人，到澜城这十天半个月对她来说已是小菜一碟。
同行的宫女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又是这么多人挤着，便一个接一个病了。苏云九只能捂着鼻子装样子，实则呼呼大睡。
某个清晨，苏云九被一道尖利的声音吵醒，“宫里的丫鬟怎的娇气成这样，原本还想着她们能搭把手，谁知全都病得跟得了瘟疫似的……”
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那声音听着又清晰不少，“都给我起来，别以为你们是皇后派来的就能偷懒了。”
又有人温声细语道：“问霜，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好意，对她们客气些。”
苏云九懒洋洋看过去，见外边站了两名女子。那位穿着她眼熟的王妃礼服的，便是池向晚。
婚宴那天苏云九见到她时她还盖着盖头，不知长的什么模样。此时细看才发现还算顺眼，但总显得小家子气，与池思弦相比是差了些。
旁边那生了一副刻薄相的问霜年纪不大，该和沅芷一样是贴身侍女。
“也没见宫里的谁对您客气。”问霜不满道。
她抄着手催宫女们下车，皱眉看着她们有气无力的模样，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到苏云九跳下去的时候，她伸手拦住了，“慢着。”
苏云九愣了，不由摸摸自己的脸，见那层薄薄的面具还紧贴在上面，她方松了口气。
问霜上下打量她，“你看着倒是挺精神的，这段时日就跟着我伺候我家公主。”
苏云九低下头，掩去眼中那三分窃喜，屈膝应了。
问霜又挑了几个精神好些的，让她们一同往池向晚的院中去。好歹都是皇后的人，其余那几个病着，问霜再怎么也不得不留点情面，打发管家去请大夫了。
苏云九和这些宫女跟着问霜走进府邸。来之前听说这一趟住的只是他们老八怀信王给沈落荻“随意收拾一番腾出来的宅子”，可入眼尽是雕栏画栋、奇花珍鸟，就差在门口挂块写着“豫亲王府”的牌匾了。
“都愣着干嘛！”问霜在前边喊，“走快些，一个个的没见过世面。”
苏云九从前在穆亲王府时也曾闲着无聊用脚“丈量”过它的大小，此时走着便知这府邸已算是大得过分。
沈景逸说沈落荻会想法子控制怀信王时，苏云九还以为沈落荻动作不至于这么快。如今来了这里，若有人说怀信王与沈落荻没牵扯，她才是不信的。
终于来到池向晚的院落，问霜开始指使人做这做那，“你，去把地扫干净，动作轻些，我们公主闻不得灰尘味儿。你，去铺床，挑最软的被褥。你把那些花剪下几支来插瓶，我们公主喜欢……”
苏云九刚嘀咕了句“矫情”，问霜那根在半空中点来点去的食指就指到了她身上，“你去备些热水，公主要沐浴。”
苏云九硬生生将脸上的不屑扯成一个笑，“是。”
而后她边走边叹气，“我还哪来的脸说苏星河一双承天门传人的手被用来逮兔子，我这不给人拎洗澡水去了么。”
出了院门，正撞上沈落荻和他的随从。苏云九吓得一激灵，赔了不是后匆匆跑了。
沈落荻看了她一眼，没瞧出什么来，继续同随从交代：“安顿好后叫人给许泓风带个话，他若有什么非要来找我的事，也得先安排仔细了。沈孤水太会找机会……”
苏云九不敢多听，径直往烧水房走去。
问霜还算有点良心，说怕苏云九一个人提不动水，让那个插好花的宫女过来搭把手。
但苏云九倒宁愿自己来。这些宫女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定这里边就有什么“熟人”，搭起话来反倒容易露馅。
好在来的这位也有些倦了，只和苏云九问了声好就再没说过话。两人一同提了几个来回的水，问霜就打发她去做别的事情，留下苏云九帮忙伺候池向晚沐浴。
说是伺候，但苏云九也只是换换水或者递些东西。可她向来只有等着别人给她换水的份儿，此时拿捏不住，两三次都倒得快了些，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池向晚的头发。
“怎么干这些小事都笨手笨脚的。”问霜忍不住抱怨。池向晚一句“算了”才刚出口，问霜便对苏云九道：“去把地擦干净。再做不好今晚没饭吃。”
苏云九出去拿了块抹布，回来时就听见问霜在说池向晚的不是，“您好歹是个公主，嫁的这位王爷也并非善茬，您怎么就不懂得给人一些脸色瞧瞧。再这样下去，谁都以为您好欺负。”
池向晚笑笑，“许是旧时被池思弦打压惯了，养成这么个性子，哪怕离了北溟皇宫也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问霜叹了口气，“她的确凡事都要压您一头。若不是她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您哪会嫁过来受这些委屈……她倒好，来了西渊留下个烂摊子，回去照样同她的魏公子快活。”
“我嫁过来倒也不一定是错。”池向晚的声音仍柔柔的，听着却叫人有些发冷，“谁知道我会不会是将来的西渊皇后呢。”
“倒也是。嫁过来的是您，往后西渊要出了什么事也自然是帮这豫亲王，到时候他就好操控了。南沧那边与西渊素来不对付，嫁了个公主过来也同白送似的，根本顾不上太子的死活。”
问霜说着瞥向门边，对“刚好”进门的苏云九催道：“动作快些，一会儿王妃若是因地滑摔着了，当心你那条贱命。”
于是太子妃默不作声替这位王妃擦起了地。
还没擦多久，池向晚便说这水热得她头昏，要起来歇会儿。苏云九正欣赏着被自己擦得锃亮的地面，却见上面映出的人影猛地一晃，随即传来一声闷响。
“青荷，青荷——”
还不等苏云九抬头，问霜就将她一把拽了起来，“叫你呢，愣着干什么？王妃昏倒了！”
“这总不能怪我吧？”苏云九脱口而出。
“你……”问霜气得涨红了脸，“没说怪你，你去请大夫啊！”
“啊，对对对。”苏云九忙把手擦干净，“我这就去。”
“没脑子的东西！”问霜的骂声紧跟过来。
苏云九出了院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刚说完那些话就遭了报应，看样子我真是天选的。”
方才来给宫女们看病的大夫拟了药方就回去了。府中所有人都在为沈落荻的到来忙里忙外，没人顾得上她，她便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了。
到街上随便抓了个人问路，得知医馆就在前方不远处，苏云九道了谢，正要往前走，却见几步开外的糖葫芦摊子边上有个很是眼熟的身影。
那双桃花眼与她对上时，里边带了些寒意。
苏云九顿时僵住了，倒退一步，又想起来自己此时易了容，便硬着头皮走过去。经过他面前时，她莫名颤了颤，却不敢再看他。
身后有脚步声紧随而至，苏云九正要跑，后领子就被揪住了，“躲什么？”
苏云九只得转头，捏着嗓子道：“婢女青荷，见过太子殿下。”
“……”沈孤水嘴角抽了抽，“青荷？”
“对呀。”苏云九认真道，“原先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算是看着您长大呢，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