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几日后,宫里忙起了备聘礼的事。皇后除了让几位贵妃帮忙以外,还不忘派人来传苏云九过去“锻炼”。
“百鸟争鸣彩绣帔子一件,红罗喜服一套,珍珠珊瑚项链一串,金镶玛瑙首饰六套,黄玉耳坠六对,阳雕朱砂镯子两对,红玉手串两对,白玉平安扣三个,金银纽扣各三百颗,宫绢丝绸花簪二十支,貂皮、獭皮、狐皮各三十六张,绸缎三百匹,金锭银锭各三箱……”
皇后念着单子上的东西,苏云九和礼部尚书在旁边帮着清点。虽然这礼部尚书没说什么,但苏云九还是注意到他写在脸上的心痛。皇后每念一句,他的五官就扭曲一分。
“蓁儿,”皇后的目光从纸上移向苏云九,“你看看可还少些什么?”
苏云九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后这样问,她才粗粗扫了眼桌上摆满的那些东西,“若是按照去年给儿臣下的聘礼来看,还少了十二尺轻纱披帛六条,和太子殿下一个样式的簪子项链戒指腰佩等五套,凤衔红珠金钗三支,翡翠耳坠两对,羊脂玉镯一只。再有别的,就记不大清了。”
“也罢。”皇后转头对礼部尚书道,“把六条披帛补上,其余的就不要了。”
礼部尚书忙作揖,“回皇后,眼下宫里品质最好的纱就是前些日子太子妃家的两位舅爷带来的南沧鲛绡纱,但那些鲛绡纱已经按您的吩咐分给几位贵妃娘娘了……”
皇后斥道:“谁说一定要鲛绡纱?拿些烟州产的雾纱就是了。既是太子妃家那边送来的,也分赠出去了,难不成再收回来转给北溟?说的这话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微臣该打。微臣这就去让人赶工。”
目送着礼部尚书一阵风似的跑了,苏云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补上披帛就够了?还有其它的呢?”
“你还真想让人家什么都同你一样?”皇后瞧着她,“清寒是嫡子,身份本就比别人高一些,我们怎么能糊涂。凤衔红珠金钗和翡翠耳坠不是谁都能戴,再说那只羊脂玉镯是本宫传给你的,多余的已没有了。”
“母后……”
“不必如此。”皇后淡淡道。
这话也直白。皇后为的还是西渊的体统,苏云九听得出来,便没再说什么。
“除此之外,给北溟国君的东西也已对好了。”皇后将单子递给苏云九,“陛下身子不好,就不拿这些去烦他了。你得空让人拿去给子谦看看,毕竟是他成亲,恐怕他自己还想送些什么东西。”
苏云九不大想接这张单子,皇后的眼神却是不容拒绝,她只得把那张薄纸收好。
听沈孤水说,他那时的确与池思弦有话可聊,但远远到不了对她有更多想法的地步。“我一心想着我家太子妃,别人都是过眼云烟。”——这是沈孤水的原话。况且池思弦在北溟那边早已心有所属,便抱着看戏与出手相助的心思,帮他在许慕瑶那里推了一把。
宫里人习惯了听风就是雨,沈玉漓咋咋呼呼的倒也不奇怪。许慕瑶亏就亏在被恨意蒙了眼,点点火星就将她烧着了。
沈孤水知道苏云九最介怀的就是这件事,费了好大的工夫绕弯子,同她委婉解释。苏云九听罢,浅浅一笑,“你也知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沈孤水松了口气。
苏云九话锋一转,“所以这几天晚上你睡地上吧。”
“……”
池思弦过了把瘾便走人了,反而是北溟国君有了这个念头。邀月阁那晚沈孤水已婉拒了他,他后来却仍提出要将另一位公主嫁过来。嫁给谁无所谓,两国关系更牢靠就行。
于是沈孤水一句“沈落荻吧,长得好看,出手又大方”便草草将这事定下了。稀奇的是沈落荻对此竟毫无异议。
即便这兄弟两人表面上看暂时和解,苏云九也不愿多插手沈落荻的事。本想着这破纸在她这儿放两日再还回去便罢了,又怕皇后亲自问起沈落荻,她反而尴尬,只好从东宫随便叫了个小厮把东西送去豫亲王府。
假玉玺的事只是为了针对许家,消息也被沈孤水压得死,并未在宫里传开。东宫剩下的人看他们太子殿下待苏云九如从前那般,且苏云九仍受皇后器重,便也不疑,个个听她使唤。
一柱香的工夫,这小厮匆匆忙忙赶回来了,找到苏云九后对她道:“豫亲王……似乎不大对。”
“怎么说?”苏云九不想让自己再扯上太多事,此时闲闲泡着茶,问得也是敷衍。
“小的去时听见豫亲王在书房同别人说话,说这回吃败仗也不算什么,等北溟公主嫁过来,他在北边做事就更方便些……小的不敢多听,进去送了东西,再拿了豫亲王的信物就回来了。”
苏云九接过小厮递来的沉香翡翠如意,思索片刻,自手上取下一只镯子塞给他,“这个你拿着,先退下吧。这些话千万保密,别再叫人知道,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行。”
小厮也没胆子掺和,意思意思和苏云九推拒几下,便收了镯子走了。
聘礼的事还没忙完,前阵子的消息就传到了南沧。苏云九的信写在先,未能将沈孤水做的事解释清楚,苏星河便在回过来的信中先是骂了沈孤水几句,又安慰了苏云九几句,最后问她可还受得住,实在不行就把沈孤水休了,他和苏月辉过来接她和他外甥回去。
沅芷也在苏云九旁边看信,看完以后她犹豫着道:“要不……咱们回南沧吧?”
“我都没说要回,你倒是急起来了?”苏云九把信的一角悬在烛火上,看它一点点烧起来,“三哥一向感情用事,我却不能。别看陛下和皇后待我挺好,我们要真走了,他们面子上过不去,除了出兵还能有什么结果?拿不到东西还回去添乱,我岂不是要被我爹绑去游街示众?”
沅芷撇嘴,“我就是觉得您在这儿呆着,多少还是有些委屈。”
“那也得呆着,直到想出办法。”苏云九倒了些清水准备磨墨给苏星河回信,看见桌上的砚台,她又是一怔。
苏星河还不知道他或许不会有外甥了,且要是知道了非疯了不可,他一疯那全家也都疯了……苏云九考虑片刻,还是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苏云九如今变得有些淡然,许多话都觉得没必要多说,回给苏星河的信也不过寥寥几笔。写完之后眼看天色尚早,她便收了东西拿着信去找宫里的驿使。临走前,她还不忘把沈落荻的那块如意带上。
才走出东宫大门,苏云九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深紫色的门帘,倒不是沈孤水用的式样。正当苏云九疑惑的时候,轿中的人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他身上穿着冷硬的铠甲,在月光下有些晃眼。
苏云九停下脚步,来人转头看见她,唤了声:“嫂嫂。”
“景逸?”苏云九愣了愣,“你这是……刚回来?”
沈落荻带兵去东源边境时,沈景逸也被派着同去。苏云九本就与他不熟,也有些日子不见了,此时险些没认出来。
沈景逸笑笑,“是啊,我有急事找清寒,他人呢?”
苏云九摇头,“不大清楚。”
沈景逸皱眉,“子谦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我是偷摸从军中跑回来的,时间不多,来不及去找清寒了,要不你帮我同他说说?”
“说什么?”
沈景逸带着苏云九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前些日子和子谦去了东源,本来已经将东源边境的人策反了不少,但是他们大将军太果断,把叛徒全给杀了,我们没捞着什么好。这也就罢了,我还发现子谦在澜城招揽了不少能人,又安插了军队,我怕他有造反的念头……”
“澜城?”苏云九皱眉,“西渊的所有都城不是已经全分给你们这些王爷了吗,我记得澜城是八爷的地盘啊。”
“老八今年才十三岁,子谦想要挟他还不容易?况且北边有不少旧族势力,这些人一旦聚在一起,你说要不要紧?”
苏云九皱眉,“我现在的处境,可不适合听这些。”
“难道我还要给他上奏?”沈景逸难以置信。
“要不你试试?”苏云九问得认真。
“那也太麻烦了,谁知道再拖下去会有什么变故。我急着走,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沈景逸说着把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来塞到苏云九手里,“你把这个拿给清寒,他不会说你的。”
苏云九拿着那块玉佩,又不好拉拉扯扯地还回去,只好勉强答应。
沈景逸这才放心,“那我先走了。这次的人情,我日后自会还你。”
“罢了,还谈什么人情不人情的。”看着沈景逸转身,苏云九忽然想起一事,又开口道:“你等等。”
“怎么了?”沈景逸回头问。
苏云九迟疑片刻,“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是和沈落荻走在一起。宴请北溟来宾时,你也是和沈落荻坐在一块喝酒,现在怎么……”
沈景逸倒坦然,“我不是同你说过不必防我。清寒早就知道,我那样不过是为了让子谦不疑我,可以少许多麻烦。”
“既然你不想要麻烦,又为何要给沈孤水传沈落荻的消息?”苏云九接着问。
“不想要麻烦,并不是别无所求。”沈景逸道,“若由子谦把西渊折腾得不太平,我这个王爷当得也就不太平。我父皇那一代争储的时候就牵连了不少人,我可没心思走他们的老路。我这样不过是为了能安安心心在我的地盘上喝酒赏花看姑娘。”
“你倒是会为自己打算。”
“人活在世上,谁不得为自己打算?”沈景逸意味深长地瞧着苏云九,“你也要替自己多想想才是。”
苏云九一挑眉,“你年纪比我还小些,这就教训起我来了?”
“提醒一句罢了,听不听是你的事。”沈景逸对她拱拱手,“告辞了。”
苏云九目送着他的马车走远。其实他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换作是苏云九,她也愿如从前那般每天和苏星河去作妖造孽,或是扮作年轻公子跟在苏月辉后面逛青楼。
但她既走了这条路,便注定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