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不情不愿地回头，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早，李二凤。”
话音刚落，角落里又是一声“咣当”——另一个小厮的扫把也没拿稳。
“这……这是玩的哪出？”其中一个小厮犹豫着问。
“或许，是他们夫妻二人间的乐趣？”他同伴颤声道，“罢了罢了，这岂是我们能猜的，干活去。”
苏云九不知道旁人心中已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见沈孤水抬手招呼她，她便过去坐了。
桌上摆了好些精致点心，沈孤水看她发愣，笑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点了些。”
“你……”苏云九虽觉这样问有些自作多情，但仍开了口，“你是特意过来等我的？”
谁知他还挺坦然，“是。昨日同你说过了，来带你四处走走。”
“啊。”苏云九这才想起他说这话时她也并未拒绝，此时更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拿起筷子，又如先前那顿饭般压力颇大地吃了起来。
沈孤水陪她吃了一会儿，就听她问：“你那个朋友怎么没跟着？”
沈孤水回想起他去丞相府敲门时沈重霄的那句“你好好感化她就是了，我不去妨碍你们了，怪折人品的”，笑了笑，随口扯了句：“他昨夜吹了风身子不适，就不来了。”
苏云九也随口惋惜，“长得还挺不错的一人，见不着了。”
“嗯？”沈孤水双眼微微眯起。
苏云九这才记起自己现在吃住都是算在面前这人头上的，尴尬地咳了咳，“自然，你比他好多了。”
沈孤水轻哼一声，暂且放过她。
饭毕，两人喝着茶歇了片刻，沈孤水便问：“想去哪儿？”
苏云九有些踌躇，“想去买几件衣服……其实你不必跟着了，我们也不算熟。”
“走走就熟了。我可不能言而无信。再说你孤身一人来皓月城，万一你丢……”沈孤水一时嘴快，意识到的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丢了怎么办。”
万一她丢了，那便只能让他手下苍月营的那些精兵去找了，反而比他亲自跟着还要张扬。
“想不到你一个财主家的傻……”苏云九险些咬了舌头，“财主家的儿子，还挺热心肠？”
沈孤水干巴巴地笑，“那是。你一个村姑说话不也挺直爽。”
“不一样。”苏云九认真道，“村姑说话直爽没什么毛病。”
“财主家的儿子热心肠是有毛病？”
苏云九又想起吃人嘴短的道理，忙摇头，“不敢不敢……”
沈孤水又想气又想笑，不再与她废话，起身示意店小二收拾桌子。苏云九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直到来到了集市上，两人仍是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一段，沈孤水忍不住回头，见她莫名其妙地定定望着自己，沈孤水有些无奈，“你这么跟在我后面，像什么样子。”
“我走在你旁边又像什么样子……”苏云九小声嘀咕。
沈孤水笑了，“你觉着像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苏云九拗不过他，只得上前几步走到他旁边去，还有些束手束脚的，不太自在。沈孤水倒颇有兴致地同她闲扯，让她讲讲她村里的故事。
虽然苏云九有那胡编乱造的本事，但胡编乱造也费脑子。她一边糊弄他，一边后悔自己当时张口就来。哪怕不说自己是那位逃跑的穆亲王妃，也可将自己的家世提一提。此刻若聊的是她和苏星河满碧海城折腾的故事，她能说上三天三夜还不带喘气儿。
皓月城的热闹不输碧海城，集市上人来人往的，摊贩也多，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苏云九懒得挑，见到一家成衣店便走了进去。
沈孤水乖乖跟在她后头，明明什么都没说，店主却笑着打趣：“公子这是带夫人出来挑衣服呢？我们这儿什么样式的都有，许多年轻姑娘都喜欢，你们算是来对了。”
那声“夫人”听得苏云九一惊，正要否认，就听沈孤水心不在焉的一声“嗯”，她险些噎着，惊疑地回头看向沈孤水，却见他也正看着她，眼神坦坦荡荡，叫她不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苏云九便稍稍放下这件事，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衣裙，没过多久看上了一件，刚叫店主取下来给她试试，沈孤水就在旁边一声“啧”，“这么麻烦。”
店主笑道：“姑娘家挑衣服是这样了。公子不如坐下喝杯茶等着……”
“你喜欢这一类的？”沈孤水转头问苏云九。
苏云九早已打算好了要自己买，沈孤水这么一问她也没往心里去，含糊应道：“算是吧。”
却见沈孤水同店主吩咐：“店里这类衣服我都要了，回头让人送到……”
苏云九吓得腿软，慌忙抱住沈孤水的胳膊，“大哥，土财主也不是您这么当的啊！”
沈孤水的目光落到苏云九手上，她又赶紧松开，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随便买两件就是了，你用不着这样。”
“何必在这件事上耗着。”沈孤水说得轻松，“更何况你昨天帮了我，我怎么谢你都不为过。”
店主虽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但也不会轻易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忙招呼帮手来收拾衣服，一件件打包好，并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把东西好端端送上门，就不耽误二位了。
苏云九跟着沈孤水一起被请了出去，还有些恍惚。
“你……”她“你”了半天，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沈孤水被她这副样子逗得笑了出来，“你不必往心里去，都是应当的。”
“这怎么能是应当的，我和你这才认识不到一天，你就……”苏云九有些郁闷，想想再说下去他又会拿她出手帮忙的事给驳回来，就更郁闷了，“罢了，怎么说你也不会让我把东西退回去。看在你生在土财主家没见过世面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这个。但往后你可别逮着谁都对人家这样，万一给人骗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莫名其妙由郁闷变成了担忧。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容易吃亏？”
苏云九一个白眼翻过去，“可不是么。”
却不知此时真正傻的人是她。
思绪飘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她的正事，又不敢明着同沈孤水提，只能拐弯抹角问：“你知不知道皓月城……”她稍加思索，“房子最大又最好看的地方是哪儿？”
皓月城的街巷弯弯绕绕，她昨夜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只好在这时候打起了沈孤水的主意。
沈孤水想都不必想，“这样的地方除了皇宫还能是哪儿？”
说罢他打量苏云九几眼，“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土财主家的傻儿子，这句话问出来我倒觉得你是你们村的二傻子。”
苏云九有求于人，只得压着火气，“是是是。”
“怎么，你以为你哥哥被卖到宫里了？”沈孤水当她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打算避着皇宫走，却仍陪着她装傻。
“这倒不会。”苏云九陪着他说瞎话，“你也知道，我们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我想着我哥哥也许会往那样的地方跑，便打算过去找找。”
“你现在不能去。”沈孤水如是说。
“为什么？”
沈孤水心说穆亲王带着未行成亲礼的王妃到皇宫跟前招摇，未免太不把宫里那位老爷子放在眼里了。嘴上却道：“这段时日查得紧，尤其你这样的外来客，一个不小心是要被关入大牢的。”
“啊，那倒是。”苏云九经他提醒，也怕宫中有人知道她的长相，“那我改日再去。”
总之是不能带着这位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去。弄不好东西没拿到，还连累了他。
苏云九心胸豁达，容易看得开，眼下吃穿不愁，她也不算太急，便稳下心来跟着沈孤水逛这皓月城。
碰巧是赶集的时候，路上人挤着人走得磕磕碰碰，哪管苏云九情不情愿，就这么将她挤得与沈孤水越贴越近。
苏云九低着头不说话，隐约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竟有些发烫。
沈孤水并未察觉她这些小动作，还买了糖人递给她，她接过来咬着，正好将自己的不自在掩饰过去。
人群中传出一片喝彩和掌声，苏云九循着声音看去，见是有人在表演杂技。苏云九喜欢看热闹，一下忘了身边还有个沈孤水，就这么挤了进去。
她在碧海城时也常跟苏星河在外边长见识，但苏星河爱带她去那条鱼龙混杂的十里巷，见的大多是赌桌上那些花活儿。路过这样的杂技摊子时，苏星河都嫌这些是骗小孩的把戏，没看几眼就把她拽走了。
如今看到几个穿得花哨的人翻着跟斗叠罗汉，口中喷出大簇火焰，旁边还有什么胸口碎大石的，拿把大刀直接往自己头上招呼的，苏云九就入了迷，张着嘴连糖都忘了吃。
看了半天，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忙回头去寻，见那人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摊子前挑着什么。
苏云九放开嗓子喊：“赵有财！”
沈孤水不想搭理她。
她以为她的赵有财没听见，便又挤出来，嘴上还在说着：“赵有财你快来看，这个可有意思了。”
沈孤水颇感丢人，怕再不理她她还会赵有财赵有财地喊，只能回过头去看她。
微风拂过，带落他身旁树上的杏花，挂在他鬓边的发丝。日光穿过树间跌入他眼中，也往里添了些神采。
苏云九愣了。
沈孤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
“看……”
“你”字险些脱口而出。苏云九干咳一声，抬手取下他发间的落花，“看杂耍啊！”
心虚使她心跳如擂鼓。
沈孤水眼中含笑，“哦。”
似乎是“原来如此”的意思，但这“原来如此”又有些意味深长。
“我突然……有个主意。”苏云九多少察觉到自己方才那一愣是为的什么，毕竟十八年来头一次那样，要让她三哥知道了铁定笑话，少不得说她是千年铁树开了花。
“你说。”
苏云九在他的目光下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道：“我们，要不要，拜个把子？”
沈孤水眼中的笑意渐渐收住，而后一字一顿地重复：“拜、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