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颜采教养很好,如非场合必要,她吃饭时绝对不说话。
等到白晨安也吃完,她眼巴巴地瞅着他,急切的表情让人能一眼看出“该宝宝有话要说”。
白晨安装模作样的操纵轮椅去到客厅,果不其然,颜采随着跟上。坐到白晨安旁边,她开门见山:“白先生,你能说话?”随后,她意识到这是句废话。
白晨安故作不满:“晨安。”
本来想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幻听的颜采被成功带跑题了。她总觉得免去姓氏只称呼名字听起来太亲昵:“白晨安?”
白晨安态度很坚定:“晨安。”
“嗯。”
“嗯是什么意思?”
颜采一噎,缴枪投降:“晨安。”
白晨安满意笑笑,颜采按住他轮椅的推手,急切地说:“你明明能说话,为什么骗我?”
白晨安心里略一“咯噔”,骗人从来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谁告诉你我不能说话的?”他四两拨千斤。
“当然是……”颜采话说到一半就顿住。
慕涵,你大爷的!
颜采默默骂了谎报军情的慕涵几句,她垮着脸抱怨:“那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还和慕涵写字交流!”
白晨安看起来很坦然:“回国之前,我经历过一次车祸。”他皱眉思忖了措辞,“很严重。我本来话就少,从那以后,我更不喜欢说话了。”
以上是实打实的实话,不过接下来就有混淆视听的成分了。
“慕涵应该知道我出车祸的事情。但从始至终我都没说过我不能说话,是他从我桌子上取了白纸非要写字的。”
颜采非常无语。不能说话还需要张嘴告诉?都张嘴出声了能不能说话还用问吗?
这都什么神逻辑?
颜采纠结半天,有很多想问的,又觉得自己没立场问。半晌,她终究作罢。
切忌交浅言深。她差点过了自己设的界限。
“我该回去了。”颜采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了。
白晨安一怔:“回哪?”
颜采理所当然:“慕涵那儿啊?”
不是颜家。白晨安放心很多。
“颜采。”
猛一听见白晨安叫她的名字,颜采有些不适应。
“嗯?”
“你走之前能不能帮我个忙?”
颜采疑惑看他:“什么忙?”
清晨的光线柔和的照在这间很有历史感的书房。四面的墙壁被改装成了书柜,满满当当全是书。
白晨安今日没有看书的心情。把颜采领到书房内那张宽大的红漆桌子前,白晨安指着桌子上高高一堆乱七八糟的拼块对颜采说:“就是这个。”
颜采看了看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拼图块,以及桌面上拼了冰山一角的小块图案。她不可置信地说:“你想让我帮你拼拼图?”
“我很喜欢拼图,但是自从经历那场车祸以后,我行动受限。”
白晨安拍了拍轮椅的扶手,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他像是沉浸在忧伤之中,声音都淬着凄凉。
“我现在拼图,已经很不方便了……”
拼图很多,颜采看看白晨安被书桌别着的轮椅,轻易联想出他若是想从一堆拼图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一块得克服多大的困难。
万一找错了呢?还要重找重试。这期间,难免磕碰。
颜采忽然就动了恻隐之心。反正慕涵有几天才能回来,她放飞几天没什么的。
“好吧,我帮你。”
白晨安笑的意味深长:“谢谢你,颜采。真的。”
颜采没注意看白晨安的笑容,伸手取了几枚碎片,她发现这好像是幅风景图。颜采不禁蹙眉,风景图几乎是最难拼的类型了。
“晨安,样图呢?”
白晨安狡黠一笑:“没有。”
见颜采明显怀疑起来,他装的有模有样:“朋友送的,外包装和样图不小心被雨淋湿了。”
最近苏遥确实多雨。颜采没做他想,只是任务量太大,她有点后悔答应下来。手指插在拼图块里,再缓缓抽出。她一脸纠结,估摸着说:“这得是,一千块了吧。”
白晨安再也掩饰不住声音的雀跃:“不。是九千块。”
颜采惊讶回眸。白晨安就没想让她回去吧!
早饭后歇了会儿,然后掐着时间冲了个澡,之后颜采坐在书房几乎没动过地方。一上午过去了,颜采翻来覆去才拼出个树干,她眼睛都快看花了。见一旁的白晨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靠在轮椅上闭着眼睡着。
颜采倦意更浓。她趴在桌子上小憩,没多久也睡着了。
中途被白管家叫醒,在白家吃了午饭。无精打采的颜采看起来很不精神。
“实在累了就去睡个午觉吧!”白晨安建议说。
认识好多天了,没必要太客气。颜采点点头,去向她昨晚睡下的卧室。浑然没有意识到,这样下去,她至少又要在白晨安这里多待几个小时。
颜采回到房里,半天没有动静。白晨安趁机去书房,从桌柜里取出拼图的外包装。拿给白管家,嘱咐他立即烧掉。
白管家猜出大概,转身离开的一瞬,心里给白晨安竖起了大拇指。
少爷太机智了。
许是昨日回过颜家,颜采的梦里全是颜母和颜茹。幼时就备受冷落的片段不断在梦中闪现,颜采的额头尽是热汗。
白晨安等在客厅,迟迟不见颜采醒来。时间到了下午四点,他着实担心颜采。
敲门,无人应。
再敲,还是没人应。
白晨安有些担心,压下把手,好歹门没锁。
厚实的窗帘将屋外的阳光挡了个严实,一室昏暗中,白晨安来到床边,看睡梦中的颜采神情非常不安。
额头尽是细密的汗珠,突然间,她整个身子剧烈颤动。
“妈妈……”
说了梦话,人却没醒。
白晨安知道,她被梦魇住了。
颜采的两只手臂都在被子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没有掀开被子,而是隔着衣服轻轻拍着颜采的锁骨位置。
“颜采,醒醒。”
像是感觉到了白晨安温柔的呼唤,沉于噩梦中的颜采终于找到离开悲伤梦境的出口。
视线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颜采迟迟无法摆脱悲伤到让她在梦中无数次想哭,却怎样也哭不出眼泪的低沉情绪。
“晨安。”两个字说出来,带了委屈到极致才会有的那种哭音。
白晨安十分心疼,见颜采眼睛越发湿润。见晶莹的眼泪骤然落下,白晨安一把搂住了她。
颜采好不容易得以宣发的眼泪,就这样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傍晚,颜采跑了。
被白晨安吓跑的。
白晨安很懊恼,他无非想哄哄她,为什么下午她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洪水与猛兽。
其实,下午颜采在梦中喊妈妈的时候,白晨安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
因为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颜家有两女,要才貌有才貌,要商业手腕有商业手腕。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颜文辉夫妇却独宠大女儿颜茹。甚至与颜家有多年商业往来的各家家主,都极少能见到颜家二女儿颜采。
或许别人不知道原因,但他白晨安知道。
颜茹和白晨安同岁,颜茹九岁生日的时候,颜家为颜茹办了场盛大的生日晚宴。会厅里一片父疼母爱女儿孝的和谐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忘了,颜家还有个女儿,颜采。
白晨安嫌无聊,便走了出去。溜溜哒哒,就来到了颜家的花园。
那时候的颜采,七岁。小脸圆嘟嘟的,十分讨喜。她坐在石头上,手里一根木棒在泥土里面不断搅着。
“你在干什么?”
女孩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她重新低下头去:“我的兰花不开花了,妈妈和我说可能需要松土。”
白晨安当时年仅九岁,正处于男孩子比较淘气的年龄,花花草草之类的他从没耐心沾手侍弄。
不过,那他也知道,长在龟裂土地上的植物是很难开花的。
女孩的木棒用力在地面戳戳,戳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土块。然后她极有耐心,一点点把土块弄碎,然后适时搅一搅,重新填平失去土块形成的坑。
白晨安难得多言:“你的花不需要松土,明明应该浇水的。你看,土都……”
哪知女孩突然抬头,很不快地瞪他:“你胡说!妈妈说该松土就是该松土了,你骗人!”
白晨安好心提醒却被人反过来被人呵责,小小少年嘴一嘟:“不信你再去问问你妈妈,让她自己来看!”
女孩瞬间不出声了。
她耷拉个脑袋,手里的木棒在地上时轻时重地敲着,声音小到白晨安几乎听不到:“妈妈最好了。可是妈妈有姐姐,她才不会特意来看……”
那天的后来,颜采和白晨安谁都没再说话。
等白晨安回家,他问了他父母关于颜家的事才知道,颜采的名字和她的落寞从何而来。
颜母生大女儿颜茹的时候顺产,而且颜茹是颜母亲手带大的。而颜母怀颜采的时候,孕期极度抑郁。颜采出生后颜母对她是处处看不上眼,更不会给出和对颜茹一样的疼爱与关怀。
推波助澜的是颜文辉。他明知道颜母的行为会对颜采的成长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却屡次因娇妻的眼泪心软。时间久了,一个家庭的相处模式固定下来,就很难再改变了。
要不有人说呢,孩子在成年后随着时间暴露出来的多数心理问题,多半和父母分不开的。
心知颜采这些年在颜家的境遇一点不比当年好多少。担心颜采而且意难平的白晨安这回彻底抛弃了轮椅,大晚上的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颜采:白晨安,你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损?
白晨安:我喜欢你。
颜采:我拼图拼的眼睛都快瞎了!
白晨安:我喜欢你。
颜采:换点别的,我这会儿好像有点烦你。
白晨安:我爱你。
颜采:你还是别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