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头疼,像是有人在脑子里开钻土机。颜采掀开一半被子,闭着眼睛坐在床沿按摩太阳穴。
身上是昨天的那套衣服,酒气扑鼻。自己都嫌弃的“咦”了一声,颜采忽然想到,上次和孟诩喝酒跑到白晨安那里住下的那一夜,睡衣谁给她换的?
磨磨蹭蹭出了卧室,客厅是空的。探头探脑地路过几间屋子,白晨安在餐厅背靠轮椅休寐。
听到颜采蹑手蹑脚的声音,那双眸子骤然睁开。
颜采心里藏了事,举止难免有些不自然。
“早啊!”
白晨安微笑:“早!”
吩咐佣人把早餐呈上,白晨安问她:“我让他们准备了醒酒汤,你要不要喝点。”
颜采确实头疼,便点头应下。
过往的二十几年,她吃饭的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是习惯,也是她努力保持的修养。
然而今天……
颜采看了眼对面的男人,总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她也是头一次谈恋爱,之前谈天说地的机灵劲儿不知哪去了,现在一个多余的字都蹦不出来。
面前的鸡蛋被煎的金黄,轻轻一戳,里面的蛋黄流出少许。七分熟,是颜采最喜欢的熟度。
她忍不住戳了下,又戳了下。最后一下,没掌握好力度和方向。尖锐的摩擦声在空寂的空间中格外刺耳,颜采抬眸,不好意思地对着白晨安笑笑。
像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白晨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别多想,专心吃饭。”
“嗯。”颜采放下餐刀,喝了一大口醒酒汤。
一个意料外的小插曲,让颜采彻底忘了问白晨安那晚谁给她换的睡衣。
吃过早餐,很快有人来接他们回苏遥市。
同样的车,同样的司机,后排还是白晨安和颜采两个人。这次两个人隔了一拳的距离并排坐着,气氛却没比上次活跃多少。
“困吗?”
“不困。”
这是车子启动时,白晨安的问,和颜采的答。
“累吗?”
“不累。”
这是车子进入苏遥市地界范围内时,白晨安的问,和颜采的答。
司机很苦恼。后排的这两位,是他被千叮咛,万嘱咐需要好好招待的贵客。可是司机多少有些糊涂,后排的这两位,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考虑到言多必失,沈家向来话唠的司机难得没在出行的路上放音乐,也没问任何话。
进入苏遥市的主干路,颜采猛然想起颜茹来。心头涌起有家不能回的烦躁,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株失去根系的植物。外表光鲜亮丽,生机勃勃,实则危机环身,随时有可能溃烂死去。
显然,白晨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小采。”他斟酌措辞的时候,先唤了她的名字。
颜采答应着,然后快速给卢琳发了消息询问她和慕涵近日的行程。语气恳切,就差直接问卢琳,你们两个谁都行,收留我几天,我不想一个人。
“你这几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白晨安问的含蓄,那颜采也听懂了。
像是没听出里面的深意,颜采故作洒脱:“怎么没有!苏遥广场的滋补火锅,苏遥河畔新开了一家烧烤店,还有古城街的私家菜馆。去谁家吃一顿我都能美美的度过一整天。”
白晨安一笑:“中午想吃什么?”
颜采侧眸:“烧烤。”
不仅因为那家烧烤店真的好吃,还因为那里离卢琳家最近。
敲了敲前排的座椅,白晨安对司机说:“麻烦带我们去苏遥河。”
“好的,先生。”
去苏遥河的路上,颜采时而不时地划开屏幕看看手机。意识到她在等什么人的消息,白晨安在离那家烧烤店还有挺远一段距离的苏遥河上游,就吩咐司机停下。
大周一的,街上没什么人。颜采推着白晨安的轮椅,感受着温暖的光。
太阳不大,偶尔还有稀薄的云遮上一会儿。不时有风吹过,让颜采的心情畅然许多。
“小采。”
“嗯?”
白晨安指着河水:“我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很少训责我。从小到大,她甚至没和我说过几句重话。”
“是嘛……”颜采不由羡慕,“真好。”
白晨安原意不是想让她想起颜家的事情而难过,所以他迅速切入正题。
“在我的记忆里,她第一次揍我就是因为这条苏遥河,在我七岁那年。”
“啊?”有前面的底子,颜采对突然间的转折感到意外,“为什么?”
“看见前面的台阶没有?”
颜采顺着白晨安指出的方向看去,河对岸一处由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延伸至河水当中。
“看到了。”
白晨安忆起儿时趣事嘴角挂了笑:“以前我家就住这附近。有一天我在河边玩水的时候,从水面漂来一只溺死的老鼠。”
颜采从小就怕老鼠,推轮椅的手一顿,两人停在一颗垂杨柳下:“那你当时吓坏了吧。”
白晨安回眸:“没有。我那时年龄虽小,但胆子很大。只觉得好玩,就拎了老鼠尾巴,颠颠地跑回家了。”
颜采“啊”了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啊……”白晨安转过头去,重新看向河对岸的台阶,“我到家的时候,我爸不在,我两个哥哥都上学去了。只有我妈,在厨房烧菜。我那个时候一心想找个人分享我的快乐,我的发现,根本没发现我带只死老鼠进厨房有什么不妥。”
“是挺不妥的。”阳光直直晒在脸上,脸有些发烫。颜采走到白晨安的身侧,躲进稀疏的树影。
见缝插针,将颜采软绵的手握在掌心,成功地见证了他的女孩一张小脸瞬间红透的过程。白晨安见颜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干脆把说到一半的事情撂下。他莞尔:“很热吗?”
颜采只是方才脸被晒得不太舒服,于是她答:“没有。”
白晨安故意逗她:“小采,你的脸很红。”
果然,颜采的脸更红了。想要抽出手,脱离窘境,白晨安不让。
“你的事情还没说完。”左手被用力握紧,属于男人的粗砺带来酥麻的触感。颜采一边害羞,一边暗恼自己昨日在海边不经思考把一切交给天气的决定。
此时的颜采突然意识到她像是无意中开了一个代价巨大,她一不小心就会赔上一切的赌局。退出已经来不及,与她对赌,陪她豪赌的人早就安稳坐在场中,容不得她单方面反悔。
“你……”颜采知道以他们现在的恋爱关系,牵牵小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声放弃抗拒,颜采侧头看向对岸台阶。
白晨安知她窘迫,他方才只是情不自禁,而不是想逼她。同样无声无息地松开手,白晨安微微低头垂下眼睫。
狭窄的视野中,地上的青石板爬过忙碌的蚂蚁。夹缝中偶有草芽,不高不绿。
刚刚牵了颜采的手的白晨安盯着地面,心底失落大于欣喜。
他想,此刻如果沈衡在,他一定会和沈衡说这样一番话。
你看,人和蚂蚁都是一样的,该有几条腿就有几条腿,该有几只眼睛就有几只眼睛。说来说去,人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一双眼睛一张嘴,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可是,有的时候只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真正花时间用心相处过,才知道心里的那个人是别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玄妙的事情。就像他喜欢颜采,她刚一退缩,他就舍不得再迫她一丝半毫。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对方不是颜采,他也干不出主动牵小姑娘手这样的事来。
“小采。”白晨安不去看颜采的脸,只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想把刚才的故事说完。”
白晨安凝视的那块青石板上的蚂蚁不知经过了多少只,他才听见颜采的回答:“嗯。”
白晨安故作轻松语气:“我当时想给我妈一个惊喜的,就事先把那只老鼠藏到了身后。我和她说,我有个好玩的东西想让她看。我妈很配合,关了火等我。然后我就把老鼠拿出来给她看,喜滋滋地等着她夸我厉害,或者惊喜地问我譬如老鼠哪里来的这类的话。”
“妈妈,你看,小耗耗。”
“我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和她说的。”
“结果我妈一嗓子喊了出来,吓得我一下把老鼠扔在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妈拽着我一顿揍。那天我才知道,我妈小时候被老鼠吓到过,有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延续很久,我对老鼠也有心理阴影了。”
白晨安嘴角噙着礼貌又文雅的笑容,让颜采仿佛看见初见时那个温文儒雅的他。
颜采忽然有点心疼。明明自己已经答应做她女朋友了,却要他如此小心和包容。
“晨安。”
声音太小,沉浸在讲故事氛围的白晨安没听到。
“晨安,别说了。”颜采蹲下来,拽住他的一只袖子。
白晨安盯着那只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手,话音戛然而止。
抬眸对上那双充满愧疚的眼,他伸手覆上去:“小采,别这么看我。”
他十分后悔,好端端地非要牵她的手,不然他不会看见他最不想看到的眼神。
像在清楚的告诉他,她不爱他。
手心下面,睫毛扇动,弄得他有点痒。他不太适应,仍是忍住。不然,他真不知道他还能做点什么。
半晌,颜采摸到他的手腕。轻轻一拉,重见光明。
白晨安整个人一派沉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直觉却告诉她,他在压抑什么。
颜采正顺着手腕与他十指交叉,白晨安不知怎么,忽然颤了颤,差点把颜采的手甩开。
颜采也不知怎么突然就生了坏脾气,扣住他的手,重新恢复十指相扣的状态。掌心相对,手指交叉,脸颊在白晨安的手背蹭了蹭。
“白晨安,我知道你喜欢我。”
虽然这份喜欢,原因来的太令人不可思议。
颜采鼓起勇气,看进白晨安的眼睛。
“可是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要知道。”
在白晨安疑惑的眼神中,颜采心一横:“我在很努力的试着靠近你,喜欢你。”
那一刻的感觉,白晨安找不到词语描述。但他清楚的知道,他心底的失落,他累积出来的情伤,在一瞬间被她眼里的温柔抚平。
作者有话要说: 旷野,天茫茫。累个半死,但是真的真的特别开心。有机会,想办法,告诉看文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