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镇南王自尽后,镇北王再不敢造次,主动交出兵权归隐山间。
这天,容俏拿着圣旨去往地牢,地牢里关押了镇南军大大小小几十个将领,还有一直沉默寡言的诸子筠。
狱卒打开牢门,容俏走进关押诸子筠的牢房。
诸子筠安静地坐在木床上,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昔日妖冶的眉眼变得清淡,看见容俏的一刻,还是流露出点点光韵。
“俏儿。”
容俏站在木床对面,“用餐了吗?”
“吃过了。”诸子筠起身,用不算干净的衣袖擦擦床沿,“请坐。”
“不了,我们去客堂坐吧。”容俏翘起嘴角,“顺便吃些点心。”
迎上男人迷惑的眼神,抬手晃晃圣旨,“诸子筠接旨。”
接旨……
这是皇家的召唤,身为北盛臣子,见圣旨如面见北盛皇帝。
久违的“接旨”,让诸子筠高挺的身形微颤,深吸口气,跪地听旨。
北盛小皇帝赦免了诸子筠和镇南王的一众子嗣,贬为庶人,永不得入仕。
说起来,镇南王的自尽,是换回他子嗣得以生存的直接原因,加之小皇帝奉行仁政,又顾念一份亲情,也就免了他们的死罪。
大抵是希望,他们以后能简单快乐地生活吧。
容俏合上圣旨,递给他,“这位公子,幸会。”
诸子筠双手接过,目含泪光,“草民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此,世间再无筠世子。
起身后,男人长长舒口气,“陛下乃仁爱之君。”
兄弟姐妹得以存活,对诸子筠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宽慰。
容俏走到牢房门口,比划道:“请。”
男人望着窄小的牢门,恍如隔世。
当他走出地牢,沁润在艳阳中时,压抑多年的男子忽然大吼一声,吼声振聋发聩,吓飞了屋檐上的麻雀,惊扰了夏蝉,他却笑了,发自心底的愉悦。
容俏站在他身后,等他回过头,才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男人拍拍囚服上的灰土,“我会留在母亲坟前,在后山种一片菜园,要是有人来拜访,我就为来人烧一桌饭菜,以表谢意。”
“还以为你会出家为僧呢。”
“赎罪的方式很多,不一定非要剃度。”男人迈开步子,往衙门外走着,“关键是,和尚不能喝酒吃肉。”
关键是,和尚不能再有七情六欲。
回到寺庙后山,他站在石阶上,望着临风而立的女孩儿,“俏儿,为何一直帮我?”
容俏背手踢踢山坡上的石子,笑了笑,“只要你不认为我喜欢你,其他缘由,随你猜。”
心下了然,难免苦涩,男人指指耳朵,“这里,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倾听者,有什么心事,可以随时说与我听。”
“想做我的知己啊?”
“可以吗?”
容俏莞尔,“当然。”
男人扬扬嘴角,“我希望,能为你亲手烧一桌菜饭。”
容俏失笑,居家的男人格外温暖,“好,等来年秋天,我一定前来品尝你的手艺。”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公子!”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男人回头,看见一个俊俏童子欢欢喜喜地朝他跑来。
冬枣。
傻小子。
他没走,一直守在木屋,等待男人归来。
男人展臂抱住男孩,主仆俩在青葱山坡上相视而笑。
送容俏离开时,冬枣偷偷问道:“容姑娘,你能不能留在公子身边,他很喜欢你。”
容俏嗔道:“小家伙懂什么是喜欢。”
“我懂!”冬枣念念叨叨,把男人对她的思念细数了一遍。
容俏静静听着,抬手覆在男孩头顶,“除了爱,其他的情感,我都能与他分享。”
冬枣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可公子只想跟你分享爱。”
“小子,等你有了心上人,再跟姐姐讨论爱。”
“我还小。”
“时光如梭,很快,你就会长大。”
阳光甚好,草长莺飞,一些情感的种子,开遍了山野,可惜,开不进她的心田。
日子一天一天过,这日,到了季修远领兵返朝的日子。
容俏因为巡抚身份在身,要等到新上任的总兵报到,才能回去。
两人在清晨的城外,依依惜别。
女孩噘着嘴,老大不乐意。
季修远撇下数万人马,搂着她去往角落,“回朝后,我和容阁老会尽快安排同僚过来接替你,你暂且忍忍。”
容俏扭腰,窝在他怀里蹭啊蹭,“回去记得跟我爹提亲。”
“嗯,回去就请官媒去你家。”
“记得多休息,多喝水。”
“知道。”季修远吻吻她的发顶,“乖,我该启程了。”
容俏扁嘴,搂着他不放,“再抱会儿。”
季修远任她抱着,大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
软乎乎的温柔乡,谁不想多温存一会儿啊,但他还有很多很多正事要办,耽误不得。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嗯。”容俏抱紧他,“修远,你要天天想我。”
她今天特别粘人。
“我会。”季修远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珍重。”
容俏退开半步,娇俏一笑,“珍重,我的季大人。”
花浮玉挤到他们中间,仰头,“俏妹,再会。”
容俏内心感激不尽,面上不显,“鲀鲀,照顾好自己。”
“罗嗦。”话落,咬着季修远的衣裾,往队伍走去。
容俏站在后面,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曾收回视线。
——
数月后,皇城外二荤铺。
食客们三五成群坐在一堆,讨论着近些日子,北盛境内发生的怪事。
“听说又有渔船被海域鲛人袭击了。”
众人唏嘘,店小二一边收拾桌椅,一边将捕风捉影的事情讲给他们,“前几日的月圆夜,有个秀才在海滩散步,正遇游到浅海湾的鲛女,秀才见她低头悲泣,便上前询问,结果呀……”
“结果如何?”众人竖起耳朵。
小二抖抖手臂,“秀才被鲛女咬死了,尸体残缺,异常恐怖。”
众人听得哆哆嗦嗦,却架不住好奇,还是想要探听。
二荤铺的角落有张四仙桌,围坐一人两鲛,花浮玉凑近容俏,“俏妹,可要将店小二叫过来问问?”
容俏舀着甩果汤,低垂眼帘,樱唇一开一合,“叫来吧。”
花浮玉摊摊前蹄,“亲爱的俏妹,我是猪,鲛鲛是哑女,只有你自己叫了。”
容俏翻翻白眼,“说好的装扮高冷锦衣卫呢?”
“那也只能你亲力亲为。”
他们今日刚步入临海镇子,就听闻了鲛人袭击案件,大街小巷都在谈乱此事,镇上的百姓都不敢去往海边散步游玩了。
容俏扣扣桌子,“小二,添茶!”
“好嘞!”小二拎着长嘴壶挨近容俏这桌,添茶后问道:“客官还有其他吩咐么?”
容俏扔给他一块碎银,小儿顿时乐了,在镇子上当跑堂很少有食客会出手这般大方,容俏拍拍身侧长椅,“坐。”
“客官有何吩咐?”小二依言落座。
容俏掏出绣帕擦拭嘴角,“把你知道的关于鲛人伤人的事件全部讲予我听。”
小二点头,开始娓娓道来。
听完事情的经过,容俏咬着筷箸思考,小鲛和花浮玉低头抿唇,月圆夜,鲛人来到前海湾哭泣并非捕风捉影,鲛人的寿命堪比海龟,当月圆寂寞难耐时,他们会选择以哭泣的方式抒发苦闷,每哭一次就会失去一次记忆,所以心中有牵挂的鲛人是绝不会轻易哭泣的。
可近些年,寂寞的鲛人很少冒险在月圆夜游到浅海湾哭泣,因为易被捕捞。
容俏问小二:“你亲眼见过了,还是有目击证人?”
“那倒没有。”
“那就是道听途说了。”
“这……”小二挠挠头,“小的也是从街上听来的,食客们喜欢听诡异事件,小的也就多个嘴,投其所好了。”
容俏打发他,“忙去吧,下次不要绘声绘色胡说八道。”
用膳后,容俏驾车来到海边。
时至傍晚,天空阴云密布,海风瑟瑟,海天呈现一派银白色,早晚的温差照成了很大的雾气,容俏靠在车厢外沉思。
小鲛趴在车窗前望着浩瀚广袤的大海,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了。
她跟花浮玉已经很久没有来到海边。
步下马车,小鲛光脚走在沙滩上,花浮玉跟在她脚边,沙滩不似天气般凛寒,容俏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雾中,蓦然抬手伸向他们,而后又悄悄收回手,花浮玉若是也想归去,她不会阻拦。
自打假扮宗主,他们两个就陪在了她身边,在宗主府时的欢声笑语回想耳畔,他们的笑靥历历在目,叹口气闭眼,如果可以,她不想告别,希望他们径自潜入海底,不说再会。
——
北盛皇朝宣甄二十九年,人们通过安国公夫人所著的《鲛之说》,了解了世间最神秘的物种——鲛人。
深海有鲛,月圆而出,歌声绕梁,悲戚潸然,鲛之神韵,类似于人,尾鳍助游,聪慧凶猛,鲛泪剔透,可解百毒,天地精华,不可亵渎......
书之尾声,安国公夫人介绍了一位喜欢絮絮叨叨的鲛人,以及一位乖巧听话的鲛女,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