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早朝。
容俏依旧是宗主打扮,坐在龙椅旁,偶尔抬帘看一眼站如松的商篱,眼底有化不开的无奈,没想到爹娘能如此反对,可转念一想,胞姐当年与人私奔定是寒了爹娘的心,她若再执意,的确是任性了。
抱头揉了揉,朝臣面面相觑,以为宗主心情不好。
容首辅抱拳咳嗽两声,容俏一滞,放下手端坐好,朝臣们憋笑,连诸子筠的唇角都染了笑。
手边没铜镜,容俏觑向容首辅,容首辅目不斜视指了指官帽,容俏扯扯嘴角,赶忙扶正歪斜的官帽。
小皇帝用余光观察着容俏,以为她紧张,小声安抚:“朕会给容二小姐一个很好的职务,放心。”
“陛下让我做官?”
“嗯。”小皇帝笑笑,“你有才有谋,朕不用你岂不浪费。”
“陛下圣明,臣女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容俏一股脑抛去了烦恼,等做了女官,再迎娶商篱不迟,她是靠本事嫁娶,看谁好意思嚼舌根。
听政议政后,小皇帝站起身,面朝文武百官,讲了一番治世之道,将近些日子莫栩讲给他的道理稍加修饰,道理通俗易懂,语言精妙简练,百官对小皇帝赞不绝口。
稍许,小皇帝整理情绪,严肃道:“朕有一件事要公布。”
金銮殿鸦雀无声。
“自三厂壮大,阉人窃取皇权,横行霸道,先帝和朕尤为厌恶,朕一直忍辱负重只为将他们一举歼灭,如今,铲除阉侫一事进展顺遂,朕身边的这位姑娘功不可没。”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无一人敢接话
诸子筠蓦然看向站起身的容俏,那一刻,心底似乎有了一种假设,一种猜测,甚至一种笃定。
宗主是假冒的!
当容俏扯去面具,露出真容时,诸子筠眼底翻涌着火海,挤压心底的大石轰然粉碎,终于明白困扰多日的情感纠葛源自哪里。
他没像周围人那样发出惊呼,而是用一种近乎愤怒的目光睇着她,握紧拳头压制即将爆发的情绪,她联合另一个女人骗他,骗他害了相思,一种不敢与人道出的相思,以为自己爱上了阉人,可笑自己爱上了阉人!
容俏平静接受百官审视,反正有小皇帝罩住,她才不怕。
待殿内安静后,小皇帝请商篱步上丹陛,因为有了容俏假扮宗主的例子在先,所以小皇帝对“商篱”的身份没做任何解释。
在众人的目光中,商篱也扯去了面具,露出熟悉的面容,引得满堂惊诧。
可比百官更为震惊的人却是站在一旁的容俏,那一刻,容俏愣愣凝望男人侧脸,目不转睛。
商篱竟是季修远假扮的!
他骗她至深!
季修远以平淡无波的眸光俯瞰大殿,身后是象征九五至尊身份的雕龙髹金宝座,而他似一棵岿然不动的青松,为在位者遮阳避雨。
小皇帝:“季卿和容二小姐是朕的心腹,亦是挚友,他们为朕灭三厂、铲佞臣,为朕披荆斩棘,护朕成长,朕心甚慰、甚喜、甚是感激,而今,他们已完成皇命,朕要为他们加官进爵!”
百官齐道:“吾皇圣明。”
小皇帝吩咐道:“内阁拟旨,封季修远为安国公,赐诰券,爵位世袭罔替,并任其为太师,三公之首;封容二小姐为北盛第一女侯,并入驻内阁,管辖海域鲛人事务。”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不小的哗然,北盛除了医女和内廷女官,还从未选拔过女外臣。
容首辅一扫昨夜阴霾,昂起胸膛,他闺女成为北盛皇城第一位女揆席,真是太长脸了。
侯爵是虚衔,阁臣才是实打实的职务呀。
容俏觉得不可思议,小皇帝不但没治她藏匿鲛人之罪,还让她统管鲛人事务。
小皇帝偏头朝她一笑,“这些日子,朕思来想去,也觉得鲛人是一类特有的物种,应当给予保护,朕正好借着表彰女侯之机,还鲛人一片清欢,允许他们自由出入海陆,不过前提是,他们不为恶,诏狱的小鲛女,散值后,可以领回府了。”
“陛下真乃千古明君,臣替鲛人叩谢隆恩!”容俏跪地谢恩。
散朝后,众臣纷纷上前道喜,把容俏和季修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容俏都来不及跟季修远说上一句话。
诸子筠站在人群外,看着被“湮灭”人群的小矮子,眼神晦涩不明,忽而肩膀一沉,稍微偏头,对上莫栩含笑的面庞。
“莫太傅何事?”诸子筠拂开肩头的手,语调偏冷。
“筠世子的情绪外露了,还需收敛一些才是。”
调侃的语气让诸子筠不爽,“莫太傅是来取笑我的?”
“非也。”莫栩一副伏低的架势,“与世子情投意合的容二小姐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鄙人担忧世子,世子体质羸弱,可别气坏了身子。”
“不劳莫太傅费心。”
百官散去,容俏在大殿外拦住季修远,汉白玉石上,两人对峙而立,谁也不先开口。
容俏眯着杏眼,嘴抿成一条缝,瞳仁内仿佛有火苗攒动,又像缭绕了一层雾气,终是熄灭了愤怒,小姑娘拗不过男人,带着鼻音开口,“昨晚,我跟爹娘说,想嫁给商篱,被爹爹掴了一个耳光。”
季修远眸光微动,手指收拢,“以后莫要任性。”
容俏抬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写满委屈,“脸疼,你给我揉揉。”
季修远好笑,“容大人,本督给你揉脸不合适吧。”
“我是为你受伤的。”
“你是为商篱受伤的。”
容俏突然踮脚揪住他衣襟,眯眼道:“有完没完,商篱就是你!骗的我好苦!”
季修远垂眸,面无表情,“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是季修远,可你听进去了么?”
“我不管你是谁,反正我要定你了。”
“松手。”大庭广众,她不嫌丢人,他还嫌呢,抬手掐她手腕,小姑娘牟足劲儿,就是不松开。
容俏虎着脸继续道:“你敢不娶我,我……我废了你!”
“口无遮拦!”季修远千年难得一见的好脾气,也被她气得心肝脾胃直打颤。
“我脸疼。”容俏突然转性,柔柔唤他名字。
“我是季修远。”男人淡漠道,“曾经你最讨厌的人。”
小姑娘点头如啄米,嬉皮笑脸道:“嗯,你是季修远,我曾经多讨厌你,现在就多喜欢你。”
季修远哑然,上次分别,她还信誓旦旦说只喜欢商篱,如今,得知了季修远是商篱,她就轻而易举将对商篱的感情移接给了季修远?
恕他转不过弯来。
“你喜欢我?”男人问。
容俏脚都踮麻了,支撑不住往他身上靠去,季修远下意识揽住她,两人姿势怪异,让路过的大臣们瞠目,季修远推开她,“容俏,你从未喜欢上我,你喜欢的是商篱的影子,而我,不会再做谁的影子。”
“你怎么这么较真。”容俏跺跺脚,“我喜欢商篱,可商篱是季修远假扮的,那我当然喜欢的是季修远了。”
“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不要再缠着季某了。”季修远绕开她,负手前行,绛紫官袍漾起衣裾,像绝尘而去的过客。
容俏摇手指,笑嘻嘻道:“这辈子,你都休息摆脱我。”
颠颠跟上去,“修远,我们回一趟容府,好不好?”
一声修远,撞击了男人的心扉,毁容那些日子的回忆是他无比珍惜的经历,身侧的女孩救了他,也使得他爱上了她,可是兜兜转转,他们终是错过了。
“我与你回容府,作甚?”
容俏哼道:“当然是去拜见准岳父岳母了。”
季修远眉梢抽搐,“容俏,脸呢?”
容俏斜眼笑,拍拍自己水嫩的小脸,“人家脸还疼呢,都是因为你骗我,我爹下手可重了,今儿早上才消肿,傍晚去你府上敷两个煮蛋吧。”
“季府没人欢迎你。”
“除非你不是人。”
“闭嘴。”
“喔。”容俏静默了一秒,“我是不是很乖?”
“……”
“季修远,你真是个别扭的男人,我喜欢商篱时,你不是老滋扰我么,而今,我主动了,你又变成别别扭扭的小媳妇了。”
“商篱主动时,你对他拳打脚踢,季修远主动时,你又恶语相向,你好意思说我别别扭扭?”
容俏抹鼻子,“谁让你骗我呢。”
“以后无论是季修远还是季修远的傀儡,都不会缠着你了。”说罢,大袖一甩,再不理她。
容俏掐腰指着他的背影,“小气鬼,早晚有一天,你会求我嫁给你!”
前方男子向后摆摆手,像是在说,再见!
容俏望了一会儿,商篱也好季修远也罢,都是他的代称,她喜欢的是他这个有血有肉的人,无疑。
转头的一瞬,同样一身官袍的诸子筠挡住了她的视线。
容俏颔首,“筠世子。”
“如今,该叫你宗主还是女侯?”诸子筠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淡到没有温度。
“叫我容俏吧。”
“容二小姐,能借一步讲话吗?”
容俏还未入职,诸子筠又被特许不早朝不当值,两人今日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沟通,容俏点点头,“走,请你下馆子。”
“多谢。”男人负在身后、掩盖在衣袖下的拳头握得咯咯响,如果杀人不犯法,他可能已经把她大卸八块了。
掩饰琉璃眸中的愤怒,唇畔笑意加深,“请。”
“请。”容俏拱拱手,隔着几步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周身迸发的压抑怒气,那一刻,容俏有点心虚又有点认怂,情丝红尘中,错不在诸子筠,是她没考虑他的感受,匆匆敷衍了此事。
两人结伴去往茶楼,进入雅室时,容俏点了壶最贵的茶以表歉意。
“要不咱们把阮姐姐请来吧。”容俏提议。
诸子筠心里有些猜测,却故作不懂,“阮姐姐?这是哪号人物。”
“实不相瞒,阮姐姐是我的替身,在身份转换上,她帮了我许多忙,她叫阮艺...与你...”
接下来的话不必说,谁都明白的。
“原来她叫阮艺。”诸子筠低低笑了。
“是。”容俏给他鞠躬,“对不住世子了,可阮姐姐对你真心真意,世子或许可以试着接纳她。”
“凭什么呢?”诸子筠朝容俏走近一步,容俏蹙眉后退半步。
“她是个可怜儿,也是个明事理之人。”理由牵强。
“我也可怜,也是个明事理之人,那俏儿能否迁就我,嫁给我呢?”诸子筠的笑颜盛似世间最妖冶的刺玫,此刻迸发的气场不但不显阴森,反而多了一丝魅惑。
“我不喜欢你。”容俏抬头,定定凝视他的双眼,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