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翌日一早,骆三爷带着几名才子去往指定地点面见季修远。
天气干冷,季修远手执青釉茶盏,端坐在四面垂帘的凉亭里。
骆三爷上前恭敬作揖,“小民参见季阁。”
季修远透过薄薄纱帘看向骆三爷身后的几大才子,衣袂一甩,一摞厚厚的图纸落在亭外。
“一刻钟,把图纸归类。”
话落,季修远又抛出一个沙漏,稳稳落在图纸旁,计时开始了。
几名才子互视一眼,只有一摞图纸,季阁的意思很清楚,他们中只有一人能夺到图纸,并在一刻钟内完成分类。
所以,今日季修远要么带走一人,要么全部否定。
几名才子开始以拳头说话。
骆三爷退到一边,偷偷观察季修远,季修远坐如钟,小口饮啜茶汤,不多看比试者一眼。
一刻钟后,一名面带伤痕的才子还在分类图纸,其余才子趴在地上。
季修远站起身,负手背对骆三爷,淡淡一句:“饭桶。”
之后掀开帘子,绝尘离去。
骆三爷看向几名才子,啐道:“废物点心!”
回到府上,骆三爷赶忙去给容俏请安。
容俏例行问道:“结果如何?”
“季大人一个也没看上。”骆三爷委屈,“那都是一顶一的俊才,可图纸上全是甲骨文,谁能看懂啊,季大人未免太过苛刻了。”
“季修远就能看懂。”容俏起身走近骆三爷,“图纸呢?”
骆三爷从褡裢里取出,容俏翻了五六张,甩在骆三爷脸上,“季大人的目的是让他们识别甲骨文?”
“那是?”骆三爷捂着发疼的面颊,总感觉宗主的力道加了内力呢。
容俏嗤道:“你瞧瞧左下角和右上角。”
骆三爷翻图诧异,每张图纸的顶角都有两个标识,便于分类。
容俏摆摆手,“你还是没懂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自己去悟。”
骆三爷恍然大悟,宗主和季大人想要选拔善于变通之人。
一连数日,季修远终于在骆三爷推荐的人员中选出几名有勇有谋之人,也算不虚此行。
这晚,骆三爷在酒楼设宴款待容俏,容俏借故问道:“本座让你打听的打狗棒法,是否有着落了?”
骆三爷叹口气,“老乞丐守口如瓶,无论我用什么法子都套不出他的话。”
“把他交给本座吧。”
骆三爷垂眸,宗主今日突然要提人,多少有些蹊跷。
用膳后,骆三爷陪同容俏去往骆府地牢,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泛着一股霉味。
容俏以帕捂住口鼻,走近关押丐帮帮主的牢房,牢房里的人背对他们,腰杆挺直,衣料染血,凌乱的头发上插着几根秸秆。
容俏偏头吩咐,“开锁。”
“宗主,老家伙臭气熏天,别污了您的金躯。”骆三爷捏着鼻子,实在无法理解宗主的举动。
“没听懂本座的话?”
“懂,懂。”骆三爷命令守卫解锁。
“都退出去。”容俏拔出匕首,一副要跟丐帮帮主斗殴的架势。
“宗主,老乞丐武功出神入化,您冒然靠近会被他伤到的。”
“出去!”容俏呵斥。
骆三爷不敢再劝,带着守卫全部退出牢房。
容俏抬步走进牢房,绕到丐帮帮主面前,盘腿坐下,用匕首敲敲捆缚他的铸金锁链,啧啧道:“饶是您武功再高也无用呀。”
老人闭眼打坐,不受她影响,面色淡然。
容俏登时睁大眼睛,像是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人闭眼感受来人动静,偷偷掀开一条眼缝窥探,眼前之人半张着嘴,像池塘里等着喂食的锦鲤,老人彻底睁眼,以为对方被他傲人的风采折服,鄙夷道:“没见过世面。”
容俏噗嗤笑了,老人更懵,“笑个屁。”
久违的神态让容俏热泪盈眶,起身指着牢房顶梁,“师父师父,这就是关押你的大牢呀。”
闻言,老人徒然瞪眼,不可思议看向白衣蹁跹的“男子”,“你刚刚说什么?”
容俏蹲在他面前,“师父师父,等进了城,我们就可以下榻客栈吃饭睡觉了!”
熟悉的话语,晶亮的贝齿,狡黠的杏眼,老人眉头紧皱,眼前的帅小伙是他散养的女弟子?
容俏盘腿托腮,“师父师父,原来你是丐帮帮主呀,难怪平日拮据,每次都喂不饱我。”
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张银票,笑着塞给老人,“师父师父,以后徒儿给你买烧酒买鸡腿,你就不要去四处漂泊了。”
老人握紧手里的银票,咧嘴笑了。
多年前的寒冬,腊梅怒绽,布杉褴褛的乞丐受人之托,来到皇城容府,当他送上拜帖,容首辅牵着容俏走到了他的面前。
容俏那时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身翠绿夹袄,虎头虎脑盯着他手里的饭钵,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问:“爷爷,你饿啦?”
寒丐淡淡一笑,“老夫是乞丐,总要讨饭吃,小娃娃,能赏老夫一口饭吗?”
容俏绞绞夹袄,挣脱父亲的大手,扭头跑进灶房,捧着五六个馒头递给他,“管饱。”
随后又扯下父亲的钱袋,容首辅眼角抽搐,却没有阻止。
容俏举起钱袋子,献宝似的递给寒丐,“喏,这里面有一百两黄金,都送给你。”
一百两?
寒丐颠颠钱袋子,摇头道:“充其量十两。”
容俏小脸一红,她还不会数钱呢,“那我欠您九十两。”
从那以后,她有了师父,教她飞檐走壁、纵马持枪,带她穿绿洲、踏雪山、游天下,每到一处城池,他们都会先下榻在最破的客栈,吃一顿最廉价的饭菜,听一听当地的趣闻杂谈。
容俏收回思绪,握住对方的手,“师父何时当了丐帮帮主?”
“三年前。”
“所以牛上了,都不带我到处玩了。”故作埋怨的表情,让寒丐莞尔一笑。
容俏丢失过两个至亲的人,一个是容夜叉,一个便是寒丐。
她知道,寒丐也是容夜叉的师父。
此刻,她找到了师父,姐姐,又在哪里呢?
寒丐想揉揉她的头,奈何手腕被锁链桎梏,容俏掏出钥匙为他解锁,“师父有话问我?”
“嗯。”
“徒儿先带您出去,咱们路上慢慢说。”
……
回到客栈,冉柠跪在寒丐面前,“帮主,弟子可算找到您了!”
随后,将宗主如何针对丐帮的事情叙述一通。
寒丐靠坐在摇椅上,哼道:“丐帮是百年大帮,岂是一个阉人能瓦解的。”
“这么说……”
“有本帮主在,怕什么!”
“是是,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冉柠乐了,拉过小画眉,“帮主,她是画眉姑娘,您能让她进丐帮吗?”
寒丐睨一眼小画眉,娇娇柔柔的,“乞讨、打架、听墙根,会哪样呀?”
小画眉偏头瞅容俏,不想离开容俏。
容俏为难,真不知该如何安置这样一个弱女子。
小画眉已经知道容俏的身份,可对容俏依然感恩戴德,想要报恩。
季修远端坐一旁,淡淡道:“圣上一直忌惮镇守边境的几位皇叔,画眉姑娘若是想报恩,大可发挥所长,懂本督的意思吗?”
容俏皱眉看了季修远一眼,他想把小画眉送入虎口,这让她想起父亲想把她送给宗主的情景,可此刻容俏心里没有愤怒和憋屈,不是不心疼小画眉,而是很多时候,为了大局,都要舍生取义。
当然,如果小画眉不愿意,他们是不会逼她的,选用眼线,远比选用刺客费心费力,因为眼线一旦倒戈,很容易成为双面细作,令人防不胜防。
小画眉点头,表达了决心。
容俏还是给了她反悔的机会,并许给她百两纹银,让她远走异乡,做无忧无虑的画眉鸟,可小画眉摇头拒绝,目光坚定。
从她咬舌自尽这件事情来看,容俏知道她骨子里有股忠烈的狠劲儿,这是细作需要的韧性。
季修远征求容俏的意见,容俏点点头,季修远嘱咐小画眉,“明日一早,会有人送你去往南边境,继续做教坊里的歌姬,能不能留在镇南王身边,要看你的本事,到时候会有人与你定期接头的。”
小画眉重重点点头。
寒丐起身,“容小二,为师也不久留了,冉柠是个机灵鬼,把她留在你身边吧,日后有用得上为师的地方,为师一定鼎力相助!”
“师父……”
“千万别煽情,为师老了,受不住。”寒丐扯下假发,把一本书册递给她,“这是为师毕生所学,你没事研读一番,有助于提高内功。”
说罢蹿出窗棂,来无影去无踪。
次日,天蒙蒙亮,容俏送小画眉出城,临别时,小画眉捡起木棍在地上划愣一行字:
小女原是鸿毛,受人欺凌,属沧海一粟,自遇恩公,重获新生,今后,愿为天下尽一份绵力。
护卫驾车离去,容俏对着马车跪拜,轻声念道:“弃红妆,披战甲,巾帼女子,不让须眉。”
自此珍重。
——
容俏去往骆府,“你们三爷呢?”
“回宗主,三爷为您操练黑甲铁骑去了。”
“等他回来,让他滚去书房见本座!”容俏甩袖走向书房。
管家擦擦额头,感觉宗主情绪不好。
骆三爷回府小跑进书房时,笑道:“黑甲铁骑整装待发,不知宗主提他们去执行什么任务?”
“喝茶。”容俏未抬眼帘,只扬扬下巴。
骆三爷见桌子上放了一壶茶,笑着上前斟茶,递给容俏。
容俏冷声:“兄长为本座日夜操劳,这杯茶是本座赏你的。”
“多谢宗主。”骆三爷狐疑一瞬,没喝。
“怎么,怕本座毒害你?”容俏睁开大眼睛,抬手接茶,“本座先干为敬。”
“自然不是。”骆三爷赶忙仰头喝下,腹中温热,滋养心肺,“好茶。”
“茶是好茶。”此话意味不明,“过几日,本座和季大人会继续南下,你替本座打理好府上,切不可大意。”
“明白。”
“本座最近记性变差了许多。”容俏深呼吸,缓缓吐出浊气,“此次南下,想跟旧部们热络一番,好让他们心里有个底,知道本座没有在圣上那里失宠。”
骆三爷笑赞:“宗主考虑周到。”
容俏瞥他一眼,“记性差了,有些旧部的名字都记混淆了,你给本座念叨念叨。”
骆三爷眸光一沉,“为兄也记不得,待为兄整理下往来的书信,捋一捋都有哪些人。”
容俏勾唇,“别太久,本座性子急。”
“好。”骆三爷眯眼看她,宗主心细如发,怎会记不清旧部的名字。
入夜,骆府正房。
“三爷不好了!”家丁连滚带爬奔向内寝,“三爷,小画眉诈尸了!”
院外乒乒乓乓,惊呼不断。
骆三爷皱皱眉,“诈尸?”
“小画眉变成厉鬼,到处抓人呢。”
“胡扯!”
“是真的,还在后院呢。”
“多半没有气绝,醒过来了。”男人不屑一笑,帐中美姬盘上他的腰身,对着男人耳边吐气如兰。
“三爷,要请法师做法事么?”
“没听懂爷的话?!”骆三爷瞠目,“一定是没有气绝,找大夫来。”
“......诺。”
骆三爷揉头,外面闹那么大动静,竟然才听到,心里有些诡异。
须臾,郎中拎着药箱到了,骆三爷懒得管琐事,看向大夫,“下人来报,说后院在诈尸,简直荒谬,你去幽兰院看一眼。”
郎中没动,骆三爷重复一遍,郎中仍然没动,骆三爷趿拉上鞋走向郎中,“你聋了还是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