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五
西州的天总是格外的蓝,云这样的白,草原也这样的开阔,别人都喜欢中原的繁华,顾剑却爱西州的自在。
在西州,他确实自在。每日练练武,喝喝酒,找人切磋切磋武艺,轻松快活。
如果他没有背负顾家的命案,如果他不曾看到顾家上上下下被满门抄斩,如果顾家没有血流成河……他只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侠客,可命运偏偏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义父从小就告诉他,顾家只剩他一人了,他要扛起责任,为顾家翻案,还顾家一个公道。
他无时不刻不记得自己的使命,尽管他很想忘记。
“师父,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每次找你你都闷不吭声的,我是不是让你很讨厌呀。”坐他边上的红衣少女嘟着嘴,面上满是对他的不满。
“怎么会呢?师父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顾剑说。
“什么事?说来听听呀。”她好似很感兴趣,圆溜溜的眼睛立即盯着他瞧,一手托着下巴,跟平日偷跑出去听书一般,神情煞是专注。
“你真要听?”
“那当然了,你是我师父,你有心事,我当然得替你分担了。”她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其实,他的心事与她又有什么相关呢?他虽戏称是她师父,却从未教过她什么,难道他还能拿他的深仇大恨跟她抱怨吗?她天真烂漫,从小快活得像天上的鸟儿一样,他又何苦说与她听,徒增她的烦恼呢。他只是说:“我要出一趟远门,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这期间,你可别尽闯祸,也别跟人起冲突,不然,迟早要吃亏。”
“你怎么又要走啦?我堂堂西州九公主都没你这么忙。”她嘴巴微张,眼里浮现出一抹失落,说罢,就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哨子,吹了一声,远处正啃着草的一匹小红马就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她按住马鞍,轻轻跃上马背,似乎本欲拍马走人,但又扭头对他道,“你要走便走吧。不过,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带礼物。”
“那当然了。”顾剑笑笑,“吃的用的,都给你带。”
“那还差不多。”她撇撇嘴道。
她总是这样,容易生气,但也容易气消,永远没有烦恼一般。
他也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马前,他很想抬手摸一摸她的鬓发,但他的手伸至一半又收了回去。他们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互不相干才是最好的。
“那你先回去吧,不然王后又得念叨你了。”他说。
“唔,那我走啦!”她冲他一笑。
“好。”
她挥着马鞭抽了一下小红马,小红马就往前狂奔了。
不知是她头上的配饰,还是小红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叮的声音,煞是清脆,她跑出很远了,成为了天边的一个黑点了,那个声音都还在回响。
这个喜欢穿红衣的姑娘便是西州的九公主小枫,王后和大王最宠爱的女儿,丹蚩铁达尔王的宝贝外孙女。
她总是一整年都穿着红衣服,衬得她整个人红艳艳的,如同炽热的火焰一般,她爱玩又热情,不仅王宫中的人喜欢她,整个凤凰城的人都喜欢她。
天底下,大概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吧。
顾剑原以为这次离开只需半年便能赶回,因为义父只是叫他送一个东西给一个中原官员,尽管那个官员距离西州远了点,但他脚程快,自然能尽快回来。去的路上是挺顺利的,回来的路上却出了纰漏,他乘坐的船遇上大风,被打翻,当时风大雨又大,河水湍急,饶是他拼命往岸边游,还是被大浪打得失去了意识。
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也有西州九公主,她也那般快活,不过,她的快活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他背叛了她,他做了一件错事,害得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铁达尔王,也害得整个丹蚩覆灭。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快活了。她很恨他,还曾想杀了他。他也很恨他自己,可那背上背负的仇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反反复复做着这个梦,他知道这是梦,他很想醒来,但就是醒不过来。
一个烈日高照的日子里,他终于醒了。他发现自己在一间破屋子里,屋子是木头搭的,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一扇木窗,透过木窗望过去,可以看到宽阔的河面。河边有一个驼背的老人,担着一担水,甩着臂肘,正往这间屋子走来。
顾剑知道这老人必定是破屋的主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起了身,身上除了有些麻,似乎没有任何不适,检查了一下身上,也完全没有伤口。
老人挑水进了屋,将水倒入了水缸中,才看到立在一旁的顾剑,明显吓了一跳。“你……你醒啦!”
老人的嗓门很大,他说话时,这间破屋仿佛都震了震。
顾剑抱手行礼道:“多谢老人家照料。”
老人愣了愣,黝黑的面庞上显出一抹笑,“你是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你早被野狼给吃了!”
顾剑只得又连连道谢,接着,他便向老人辞行,他得赶紧赶回西州,他要带小枫走,他觉得他梦中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他不能让她陷入梦中的悲惨局面中。
“你才醒,你就要走?”老人似乎很震惊,或者说是气愤,“你躺了两个月,吃喝拉撒是我和老伴照顾的,你什么都没做就想走?”
顾剑并不知道自己躺了两个月,并且累苦了两个朴实的老人家,但既然知道了,他也不能就这样走掉。他身上没银两,就只能帮着两个老人挑水、挖地、种番薯,看到他们的房子破,还砍来木头给他们搭了间新的木屋。
他原本想留两个月,但又实在不放心远在西州的小枫。
他又想,这里甚好,安安静静的,附近没什么人烟,只有这两位老人,他可以将小枫带来这里,让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完一辈子。
他又去跟那俩老人辞行了,这次老人倒是没再留他,只是摘了果子,捞了鱼,打了猎,将鱼和猎物都烤好,果子洗干净,给他带在路上吃。
他一路疾驰,但赶回西州时还是晚了。他一进入凤凰城,便听到小枫要去中原和亲的事。他潜入王宫,找到小枫的贴身侍女迪莫,迪莫说,九公主逃婚了,不见了。
顾剑怀疑小枫去了丹蚩,果然,他想尽办法潜去丹蚩的时候,便看到她了,她扯着一个少年的手,那少年长得瘦高,穿着一套胡服,但一瞧就不是丹蚩人,而且他板着一张脸,似乎不高兴。
顾剑第一眼瞧那少年,便甚是不喜他。他总觉得见过他,而且觉得他很危险。
那个少年似乎也看他不顺眼,眼中充满了警惕。可小枫似乎浑然不察,她大约太久没见到他了,笑得很开心,“师父,你怎么来了?”
顾剑道:“我来,是想带你回西州,西州王和大妃都很想你。”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提到她阿爹和阿娘,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跟他走的。可她却说,“现在还不行。”
“为何不行?”他问。他问出口的时候,心中竟莫名地有些恐惧。既希望她回答,又希望她不回答。
她终究是回答了,她扯着少年的手道:“师父,这是顾小五,我们刚刚已经拜堂成亲了……”
他只觉得耳朵很疼,阵阵发疼,竟厉声和她吵了起来。他不过离开了一年,她就嫁人了。还嫁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他想说一大堆的话将她训一顿,可她旁边的顾小五却叫阿渡把她拉走了。
他看着顾小五,顾小五也看着他,眼中的敌意毫不掩饰。
“你认识我?”顾剑道。
“不认识。”顾小五很快摇头。
顾剑有些不信:“那你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
顾小五往前走了几步,说:“我对一切爱慕我娘子的人都有敌意,就算你是她师父也不行。”
“你胡说!”顾剑否认道。
“那就当是我胡说好了。”顾小五好似浑不在意的样子,“总归她已经是我娘子了,你就算想带走她,也是不能的。”他说罢,竟然往旁边的草丛中一躺,旁若无人一般。
顾剑不曾想这顾小五竟然这样难缠,又浑又任性,他虽然气,但又没办法,只能道:“我不同意你们成亲!”
“为什么?”顾小五问。
顾剑当然不会将自己梦里的事说出来,只是说,“我要带她走!”
顾小五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定定地望着他,冷森森地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顾剑完全没料到顾小五会突然发怒,而且他发怒的样子竟如同一头震怒的豹子一样,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被吓得脚都软了。
这顾小五,只怕不是什么普通人,他的眼神太锐利了,而且他的身手似乎也不弱,快得出奇。
可,若顾小五不是普通人,他就更要带走小枫了。有什么办法能将小枫带走呢?望着这个站在他面前,将他当成夺妻仇人的少年,他想,大约惟有打败他,强行掳走小枫。
顾小五似乎瞧出他的动机,朝他道:“你打赢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小枫,何况,你不一定能打赢我。”
“是吗?那便试试看!”顾剑已经不想跟他多说了,他是狂妄也好,是有真本事也罢,打一架就知道了。
顾小五没有兵器,顾剑于是将自己的剑也扔在一旁,两人赤手空拳地打起来。
顾小五打架毫无章法,完全就是胡来,顾剑压根猜不出他的下一招是什么,交手一百多个回合后,竟然被他打得退了好大一步,他滑出一丈开外,才稳住身子。
顾小五虽然也被他打退,但只退了半步。
顾小五道:“就说你不一定赢得了我。就算你赢了我,还有赫失兄、莫延兄和铁达尔王呢,还有十万丹蚩勇士,想带走小枫,门都没有。”
顾剑想,这个顾小五真是嚣张,他从没见过这样嚣张的人。只觉得他真是太讨厌了,偏偏,他说的是事实,小枫若是不愿跟他走,他无论如何也带不走她。可怎样叫她甘愿跟他走呢?她现在眼中只有顾小五。
顾剑沉默着,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依我看,你还是走吧,你一个外族人,进来这里可不好,铁达尔王是不允许外人靠近王帐的。”顾小五说,“当然了,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喝喜酒,我还是愿意帮你说情的。你是小枫的师父,我是小枫的夫君,说起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师父呢。”
顾剑听了只想破口大骂一顿,但他不会骂人,瞪了顾小五半天,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拾起自己的剑,气呼呼地走了。
只听顾小五在后头叫:“师父,师父,你别走啊!”
顾剑越走越快,恨不得化作一缕烟凭空消失掉。他出了丹蚩的地界,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初衷来。
他刚想返回去,却遇见了义父,义父不让他再去丹蚩,而且,又将顾家的血海深仇跟他提了一遍,他尽管不愿,还是跟着义父走了。
义父看他,仿佛看犯人一样,他好几次想偷偷出门,都被义父拦住了。义父对他恩重如山,将他从刀口下救出,将他养大,教他习武,就像他的亲生父亲一样,他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因此,他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只是在院子里劈柴、练武。
一日,义父出去了,他在院子里踟蹰很久,还是牵了马也出去了。
那天,集市上很乱,大家都在说朔搏和中原围攻丹蚩的事情。他一听,猛然想到了还在丹蚩的小枫,还有,若是丹蚩被攻陷,她要怎么办?
他有些慌,一路狂奔,赶往丹蚩,越靠近丹蚩他越慌,只觉得这一幕太过熟悉,跟困扰他数月噩梦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