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格安
格安头上蒙着黑布,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靠声音感知周围的环境。
开锁声之后,铁门发出沉重的锈音,格安被人粗鲁地推了一把,他脚下被门槛绊住,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受伤的关节传来隐隐的钝痛,似乎牵扯到了旧伤,让他浑身上下有难以形容的痛楚。
身后的门被关上,落锁,狱卒的脚步声渐小,格安这才松了口气——不论如何,今天算是可以休息了。
自五个月前,他被突然闯进家中的警卫员抓走,带到这座监狱,那之后,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就有如家常便饭。说实话,最近还好一些,一天只会被带出去审问一两次,不像一开始,几乎是全天候审问,大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格安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衣角也碎成七零八落的棉絮,全身上下纵横着大大小小数十道深黑色的血痕,新旧伤交叠在一起,让人不忍看他。可尽管这样,格安始终没有喊过疼,连在心里想一想的念头都不存在。
他将额角在地面蹭了蹭,粗粝的触感让人疼痛且清醒,他费力地拿掉头上的黑布,然后一点一点往角落的枯草堆挪去。
如近几个月的每一天一样,今天,格安的夜晚也会在这堆枯草上度过,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地方。
像小少爷撒娇时送上门的臂弯。格安闭着眼睛想。
他怀念着世界上最温软的东西,那能让将士的铁血化成柔情。
可也就是这种时候,格安弯起的嘴角却一僵,他眉头微蹙再放开,动作微小,可这一瞬之后神情已然变得冷漠。
“是他?”
有人来了,站在格安的牢房外,用什么东西敲了敲铁栏杆,发出很空的金属声。
“这是格安·科克,五个月前捉拿到监管处的,说是‘那件事’的主犯。”
“那件事?”
“就是三殿下……”狱卒凑近那人,声音压在嗓子眼,发出混杂气音的假声。
好像清楚了什么事情的原委,那人笑着说:“是吗,那他很冤啊。”
“冤?”狱卒似乎愣了一下,赔笑道,“不冤不冤,这都是咎由自取,不过上面也有吩咐,他犯的也不是这一桩,还有别的事……”
后面的话格安听不清,狱卒和那人似乎还说了什么,不过没一会,就没人再说话了。
格安睁开眼,灰色的眸子里一片冷色。
“他这么信我真的是太好了。”说话的是一个双目狭长的男人,看样子在笑,但那笑容并不让人感到舒服。这人旁边,格安还算眼熟的狱卒已经靠倒在铁门上了。
格安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他眯起眼睛,极力辨认:“……海兔?”
“是我,你还能想起来,是我的荣幸。”
男人笑,手中把玩着从狱卒身上得来小匕首:“上面应该收到了你的隐秘暗号了吧?PIGEON,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你话很多,”格安转开视线,问,“你有什么事?”
海兔不答,盯着他笑:“你说,任务失败的人会被抹杀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知道。”
“对,你当然不知道,”海兔从狱卒身上卸下钥匙,目光灼灼地看栏杆内的格安,语气嘲讽,“毕竟你之前没有失手过,这是你第一次失败,也将是一番全新的体验。”
格安对他的言外之意不予理会,靠在干草上,继续自己之前的回想。
格安不怕牢狱之灾,也不在乎严刑拷打,可不怕是不怕,他也确实有很难消磨的时光,每每这种时候,他就会格外怀念自己在奥金家的生活,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他每天睡前都有这么一段温馨的回忆时光,且非常享受。
据说如果人总在想什么人什么事,那么那些被想到的就很有可能出现在那夜的梦里。
格安尝试之后,偶尔也得偿所愿。
“可惜,我没等到那个时候就逃离了组织,老实说,我还挺想看看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不过看样子你是不会了。”
海兔打开牢房的铁门,走到格安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重复道:“PIGEON,你也不会。”
格安没有理他,像已经沉睡。
海兔身手矫健,对付一个没有反抗意识的负伤者简直易如反掌,他将格安用衣服裹住,背在身后,然后从守备森严的国会局监管处悄无声息地走了。
格安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上,他身上伤口无数,又被注射了助眠的药剂,意识几乎是飘散开的,像一团拢不到一起的烟雾。
格安三岁时就开始进行许多与“警觉”相关的训练,因此,这十几年间他很少有睡得很沉的时候,即使是药物作用,像今夜这样安稳的沉睡也十分罕见。他听见了一点马蹄“咯噔咯噔”的声音,还有车轮驶过石板的响动,这些声音意外的并不杂乱,也没有吵醒他,反而让他感到舒心。
也许是这舒心勾动了格安的回忆,也许是他的朝思夜想终于控制了大脑神经,又或者是上天被他的虔诚与爱慕所打动,愿意怜悯他……总之,格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见了他的小少爷,那个黑发黑瞳的少年。
梦里,全是他们幼时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是多么的美妙,让格安不想清醒。
很快,在一个轻微的颠簸之后,车子停了下来。
格安的意识稍稍清醒,处于要睡不睡的浅眠时期。他的鼻尖嗅得到晚风独有的湿冷的潮气,还有一点细雨的味道,他好像置身于某个不常去的街道,而在那里,他又毫无征兆地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缩在一起的小小身影。
是爱德格。
是很久没有见到的爱德格。
格安想走过去,可他不能动了,他清楚地知道梦还没醒。
那一刻,格安站在远处,心却是多么想飞到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啊。
——
格安是被人摇醒的,他的头很沉,好像前一夜醉到不省人事,第二天才会这么不适。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脑侧,微微睁开眼,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那待了几个月的牢房中了。
格安坐起身,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是一间全封闭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的屋子,而自己正躺在这间屋子的正中央。
他试图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可“海兔”、“马车”、“梦境”这样的字眼并不能让他回忆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正当格安考虑要不要出门查探的时候,这间屋子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形似酒吧里的酒侍一样的人出现了。
那人对着格安笑了一下,走进门里,反手在身后,“吧嗒”一声,合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