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夜莺无声(3)
十月一日,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晴空万里, 风和日丽。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飞行啊。”
声音从后传来,谢梓洲回神, 转头看去。
“王队。”
来人是飞行表演队的队长。
王队拍拍他的肩, 笑问:“怎么样, 紧张吗?”
谢梓洲淡定道:“不会。”
“第一次参加阅兵, 就这么大的场面, ”王队啧啧感叹, “很难得啊。”
谢梓洲笑笑。
王队背过手,下巴扬了扬,忽然问 :“怎么样, 有没有意向来我们飞行表演队?”
谢梓洲看着外面的军用机场上整齐排列的歼击机, 没说话。
王队叹道:“你刚毕业那会儿我问你,你说不来,我寻思着这都两年过去了,总该犹豫犹豫了吧?你不来,对自己是一种损失,对咱们表演队也是一种损失。”他一顿,“考虑考虑?”
谢梓洲转身面向他, 敬了个军礼,淡淡道:“抱歉,王队,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你这小子, 怎么这么倔呢?”王队有点儿恨铁不成钢,遗憾地摇摇头,“是有什么不能来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谢梓洲说,“只是对未来,有别的规划。”
-
鱼淼难得有一次是睡得晚起得早,精气神儿还十足的。
比她还激动的是远在帝都的祝楚楚。
小姑娘微信消息跟机关枪炮弹似的:
【奇妙老师你起床了吗!我准备好了!】
【嫂子啊啊啊我哥在哪个飞机啊!!】
【呜呜我好想去现场看啊——】
相比之下,鱼淼觉得自己还是很淡定的:【你难道不知道,现场看飞机还没家里客厅前排VIP席看得清楚吗。】
祝楚楚:【……】
祝楚楚:【那倒也是。】
十点。
阅兵开始。
电视机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庄严隆重的氛围渲染到电视机外,就连窗户边儿上的八哥儿都安静下来,在笼子歪歪头往这边看。
英挺的军人站成整齐的方队,镜头打过去,太阳光下,他们神情坚毅,有汗水顺着脸颊轮廓悄悄滑下,凝成一道璀璨的光斑。
整齐划一的正步、势如破竹的战旗、气势如虹的军备武器……从徒步方队到装备方队,无一不是英伟挺拔。
装备方队之后,是最后的空中梯队。
当主持人语调激昂地念出“傲视苍穹”的一瞬间,鱼淼不自觉挺了挺背,抱紧了怀里的抱枕,紧紧盯着画面里整齐平稳的领队机梯队。
歼-10拖着长长的彩烟在空中拉出绚丽的虹光。
鱼昌戎睨她一眼,哼笑一声,凉凉地揶揄:“歼击机梯队还早呢。”
“我先准备准备。”鱼淼嘟囔。
一队接一队的空中梯队飞过,鱼淼等得心痒得不行的时候,歼击机梯队终于从远处缓缓飞过来。
小姑娘眼睛一亮,认真地从队列里寻找谢梓洲驾驶的那架战机。
歼击机一共有三个中队。
七架歼-20打头阵。
“秒秒,记得看左侧第一架。”
昨晚他是是这么说的。
镜头拉远,能看到战机排列的整体模样。
间隔、飞行速度、飞行姿态……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完美得无可挑剔。
鱼淼视线定格在左侧第一架歼-20。
她看不见战机里的谢梓洲。
但她看见了他所驾驶的歼击机,在干净澄澈的天空下,在弥漫的彩烟虹雾里,在耀眼夺目的日光中,它像一只睥睨众生,展翅拍云的骄傲苍鹰。
机翼凌空,破风长啸。
何等震撼。
这一瞬间,所有的惊叹和激动,都化为最直接的情绪表达。
凝汇成泪,也寂静无声。
鱼淼用力眨了两下眼,没出息地小声吸了下鼻子,悄悄把突如其来如海啸般的情绪压回去。
她多想告诉全世界,她喜欢的人是这样优秀。
-
阅兵式之后,是群众□□。
何若注意到女儿揉鼻子的小动作,无奈笑着摇摇头,把剥好的柚子塞到她嘴边:“尝尝看你爸买的柚子,甜不甜。”
鱼昌戎靠在边儿上,非常自信:“不用问,肯定甜。”
鱼淼啊呜咬住柚子肉,从何若手里叼过来。
小猫崽似的。
白皙的小脸儿下一秒皱成一团,咬着柚子委屈巴巴地控诉:“好酸。”
鱼昌戎:“……”
何若噗嗤笑出声。
“胡说八道,”鱼昌戎板着脸,“你跟阿洲学学,有话别说这么直接,少说少错知道吗。”
鱼淼孩子气地吐舌做了个鬼脸。
“小丫头没大没小。”
鱼昌戎嘴上怼,脸上却没见半点儿怒意。
何若抽了张纸,边擦手边回忆道:“说起阿洲,以前还没苗苗壮呢。你还记不记得刚见到他那会儿,身上就没几两肉,又瘦又小,身上还都是伤……真是看得人心疼,”她感慨,“再看看现在,都能开战斗机了。”
鱼昌戎回想一下,也笑了,坐起来一点儿说:“你别说,说起这战斗机,还真是有缘分了。”
鱼淼小口小口咬着柚子,酸甜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发酵。
她闻言好奇看过去,嘬着柚子水含糊问:“咱家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缘分了?”
“小时候你不是天天缠着我玩儿开飞机的游戏,忘了?”鱼昌戎拎了片柚子边剥边说,“你换牙那会儿怕丑,不出去玩,就老跟我蹲电视机前边儿看什么军事剧,小小年纪就对着里头的战斗机发花痴,还指着人演员说喜欢会开飞机的哥哥。”
“……”
鱼淼努力回忆了一下,还有这回事儿?
跟她爹一块儿看军事剧她记得,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爸,你说就说,别捏造事实。”她忍不住出声。
鱼昌戎没听见似的:“后来我带你玩儿开飞机的游戏,你自己玩儿还不够,拉着谢梓洲让谢梓洲也玩儿,我问你是你开飞机还是谢梓洲开飞机,你就嚷嚷‘谢梓洲开’……”
何若笑:“怎么你说出来,还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呢?”
“哎,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开了话匣子,何若和鱼昌戎聊起两个孩子以前的趣事儿。
鱼淼却窝在沙发里,捧着啃了一般的柚子有些愣神。
电视机里是和阅兵时的庄重截然不同的热闹喜庆,她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鱼昌戎后来说的,她记得。
她还记得第一次拉着谢梓洲玩儿“开飞机”的游戏,是他奶奶葬礼的那天。
她感觉谢梓洲情绪不太高,于是想用自己喜欢的游戏,来安慰他,让他高兴一点儿。
鱼淼依稀还记得,瘦削的男孩儿被鱼昌戎抱到肩上坐着的模样。
他太瘦了,穿着不是那么合身的黑西装,腾空的那一刻脸上出现了错愕的表情,眼眶微微睁大,幽黑如宝石的一双眸子完全露出来。
不太习惯,又有些迟疑。
鱼昌戎就这么托着他,在客厅里跑起来。
然后,鱼淼看见他笑了。
浅浅的、带着几分显得陌生的童真的笑容。
鱼淼想起,后来他们下楼玩儿,谢梓洲一直盯着她看,她被看得不高兴了:“你别老看我呀,给你这个,你捏一架飞机出来!”
她把手里的橡皮泥放到他面前。
“嗯。”
男孩儿沉闷的鼻音应下,顺从地拿起橡皮泥,一点一点捏起形状来。
鱼淼托着下巴,摇头晃脑地看他。
过了会儿,飞机的轮廓在他手里显现出来,他忽然问:“你很喜欢飞机吗?”
小孩子的喜欢大多时候是三分钟热度的,这点在鱼淼身上体现得更是淋漓尽致,但当时她正是三分钟热度烧得最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猛力点头:“喜欢!”
说完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用着小奶音添上一句不讲道理的期待:“谢梓洲,你以后开飞机给我坐吧!”
……
鱼淼略一恍惚。
谢梓洲,当时是怎么回的?
——记忆里,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的清瘦男孩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望着她,很认真的神情,说了一句:“好。”
短短的一个字,仿佛许下了一辈子的重诺。
……
猛然回忆起泛着陈旧光晕的过去,鱼淼愣了许久。
她又想起她曾问他,为什么会当空军。
他回答的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一句,或许自己都早已经遗忘的童言玩笑话。
我的未来有了方向。
“……什么傻子啊。”
鱼淼把脸埋进了抱枕里。
-
谢梓洲是半个月后回到临城的。
调区申请已经在处理,刚刚完成一个如此重大的任务,他得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他回临城那天,鱼淼搞了个很大的排面。
她是发现了,有些事儿,自己做起来还真不羞耻,反倒是想到接受这件事儿的人会很尴尬,心里还起了些奇奇怪怪的快感。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欠收拾”。
原来陈炀他们当初就是这种心态。
鱼淼终于理解了,他们就是单纯的欠收拾。
被安排的陈炀几人抱怨连天,尤其唐晓尧,胆儿小如旧,抓着手幅叫苦连天:“鱼淼,真要这么搞吗?我有点儿怕。”
“……”鱼淼无语,“你怕什么?”
“那可是谢梓洲啊!”唐晓尧语气夸张,面色忿忿,“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生起气来有多恐怖!”
陈炀猴子和小熊点头如捣蒜。
这大概是他们最同意唐晓尧说的话的一次。
“没出息。”师茗很酷地抄手站在旁边,不屑冷哼。
猴子冷笑:“你有出息也过来举牌子。”
“不好意思,没出息。”师茗油盐不进,能屈能伸。
“……”
谢梓洲生起气来多恐怖鱼淼当然不知道。
因为他根本不会对她生气。
鱼淼非常自信地想。
一行人,男人们举灯牌举手幅,上边儿上次的“鱼七秒”又换了,没写谢梓洲大名,用他名字的缩写字母代替。鱼淼领头包括林以珂和师茗在内的三个姑娘,则是两手空空一身轻。
于是远远望去,灯牌手幅举得老高,“XZZ”三个字母在机场散发着独特的夺目光辉。
这样的醒目,谢梓洲当然一出来就看到了。
他步子一缓,目光准确地找到鱼淼。
鱼淼也看见了他。
视线隔着人潮交汇。
两人都是短暂地停顿。
鱼淼被涌上来的冲动淹没,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双腿已经迈了出去。
她跑向谢梓洲,而后直直扑进他怀里。
一瞬间鼻腔里被熟悉的清冽味道充盈,短短半年,又在这一刻仿佛拉成了很漫长的时光。
“秒秒,我回来了。”谢梓洲抱着她,哑声低道。
“谢梓洲……”鱼淼紧紧抱着他的肩背,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力道很重,仿佛想要把骨血都和他相嵌,嗓音变得又闷又涩,像小孩子哭似的抽噎了一下,“我看见你了。”
谢梓洲低眸笑,执起她一缕发在唇边亲了亲。
“嗯,我知道。”
远处,陈炀面无表情地关掉灯牌,压下旁边还战战兢兢又兢兢业业举着手幅的唐晓尧的手腕:“行了,关了吧。”
妈的,叫他们来就是看这个?
要不要给你们再录段儿视频啊?
陈小爷气得肺都要炸。
-
陈炀几人是很有自觉的,自认在对谢梓洲的臭脾气的了解这一块儿,远胜只尝过他甜头的鱼淼,一起吃完一餐气氛尚且还行的晚饭,自觉迅速退场。
师茗再次对他们没骨气的行为表达了鄙视。
然后跟着走了。
鱼淼和谢梓洲是牵着手慢慢踱回家的。
路程有点儿远,鱼淼却觉得远远不够。
谢梓洲捏了捏她左手中指,“秒秒,戒指呢?”
鱼淼从衣领下翻出一条项链儿,那枚求婚戒指被她穿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
谢梓洲看了眼,“嗯”了一声,捏着她的中指揉了下。
鱼淼把戒指塞回去,就听见身边男人低低地说了句:“有点儿碍事。”
很轻的音量,似是在沉吟什么的自言自语。
她一头雾水:“什么碍事啊?”
男人幽暗的眸底有光闪了闪,看了她两秒,淡淡转开视线,唇角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却说:“没什么。”
鱼淼仍然困惑。
但很快她的困惑就在回家后得到了解答。
谢梓洲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鱼淼拿着换洗的内裤和睡裙要进浴室。
他顿了顿,抬手拦了拦她。
鱼淼以为他有什么事儿:“怎么了?”
谢梓洲往她臂弯上挂着的睡裙扫了一眼,“换一件吧。”
“啊?”
“睡裙。”
鱼淼瞅瞅睡裙,天儿现在比较冷了,但穿长袖睡衣盖被子还是会有些热,于是她穿的是件七分袖的宽松睡裙。
挺普通的啊。
鱼淼不懂他要干嘛:“这睡裙我洗了才穿一次呢,要换也过几天再说。”
谢梓洲没再劝,而是抬起她的下巴,压下去一个吻。
换气的间隙含糊又低哑地说:“换吧,不然一会儿不方便。”
鱼淼被他吻得七荤八素,魂儿都要被抽走了,等回过神进了浴室,怀里的睡裙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换了一件,是之前那件白色的吊带款。
浴室里还残留着他洗澡时的氤氲水汽和沐浴露味道,她忽然就隐约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蹭一下就热了。
靠。
好一个没廉耻的。
她默默腹诽着,打开花洒。
-
出来的时候,谢梓洲正在客厅坐着,翻看一本书。
鱼淼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灵》第一卷 单行的样书。
《灵》拿到书号还是很快的,九月初申请的,十月初就发下来了,单行本的封面在等书号的时候就画好了,拿到书号后排版印刷也需要时间,但先只印一本样书的话就很快,主要是鱼淼想先看看成品。
这本样书就是昨天刚拿到的,看完后随手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鱼淼蹭过去,瞅了眼,忽然说:“原来谢长官也玩微博的啊。”
小姑娘口吻幽幽,谢梓洲顿了顿,合上漫画,侧眸看她,挑了挑眉。
“视奸我好玩吗?”她和善地问。
谢梓洲点点头:“还不错。”
“……”
鱼淼幽灵似的看着他。
谢梓洲轻笑,放下书捞过她,轻轻嗅了嗅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鼻尖蹭.着她耳垂,哑声说:“本来不玩的,只是为了看看你。”
肌肤的摩.擦碰上他说话时洒出的热气,弄得耳朵很痒,鱼淼身子颤了颤,被他的“为了”句式勾起记忆,推了推他的胸.膛,轻声问:“谢梓洲,你之前说因为我才当的飞行员,该不会就是我小时候随口说的那句……”
她话还没说完,被他的一个深.吻截断。
分开时他额头抵着她的,嗓音勾着某种不满足的危险讯号:“是啊。”
她自己想到是一回事,听他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更直观、更强烈的震.动。
“你怎么这么傻啊……”她眨了眨湿润的眼,抬手环住他脖子。
谢梓洲亲吻她的耳垂,“不傻。”
鱼淼还埋头感动着,忽然脚下一轻,身子腾空了。
她下意识抱.紧他防止掉下去,接着屁股就坐上了一道横栏。
——是她客厅落地窗的护栏。
旁边就是阳台小花园的门。
窗帘是关合的,她坐在护栏上的同时,窗帘也成了张屁.股垫儿。
一种强烈的预感升腾而起,鱼淼抓着护栏维持平衡,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咽了咽唾沫,问他:“谢梓洲,你想干嘛?”
谢梓洲抚着她雪白的侧.颈,幽眸深深地凝视她,声音很哑:“你觉得呢。”
鱼淼抓住他撑在自己身边的手臂,往前倾了倾,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下一秒,手掌下男人的小臂肌肉紧绷,像只蓄势待发已久,终于在这一秒扑向猎物的狮子,激烈而深入的问紧紧地扣住她的呼吸。
她听见他吻落下来最后说了一句话:“秒秒,今天陈炀他们在机场干的蠢事,让我有点儿不高兴。”
鱼淼一脸懵逼,还没问出来你不高兴啥,感官被尽数夺走。
她看不见的窗帘外面,夜色很浓,月色很美,晚风温凉。
可惜,窗帘内的小夜莺,婉转的鸣啼没能同晚风相和。
在这样一个温柔的夜晚,她只记住了谢长官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东西呢!是不能详细写的!写了就红锁,大家懂吧?
所以——某大眼仔app【@肆小十】,si xin wo,fa che【务必附订阅率截图,无订阅率不发】
低调,低调。
-
另,阅兵是参考70周年阅兵写的,现实里受阅的是五架歼20,这里做了改动。
这个真的难写,比较敏感,写太多太详细我怕被查水表,所以已经在能力范围内把气氛写出来了呜呜呜,俺读者里有军迷的话还请轻喷T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