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4章-下
(下)
当然什么?当然爱,还是……当然不爱?
每次发呆想这个问题,我都感觉自己是一个幼稚的孩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我的理解力一向不太好,当初那本《我的名字叫红》,里面很多表达和语句对于我来说偏于晦涩难懂了,但有一幕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非常不起眼的一幕:一个盲人乞丐空瞪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微笑。
当在脑海里想象这个场景时,我感到悲伤,还有羡慕。我羡慕这个双眼看不见的人,美景在前,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为什么要微笑呢?我想是因为他感觉到雪花落在他的眼皮、他的鼻子、他的脸颊还有他那双肮脏的手上,哪怕他看不到,他也知道那就是雪。我佩服他的勇气,那颗坦然接受黑暗的内心一定是知足的、充满安全感的。
而我呢?我有眼睛,我能看到所有的风景和人物,但我仍然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别人,也看我自己。
妈妈是爱我的,我这么告诉自己,否则她不会那样对我微笑,不会关心她的小女儿什么时候嫁出去。
“阿媚!”
柯梁爱每次在我发呆的时候,都喜欢从背后重重拍我的肩膀,我已经习惯她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然而这一次——
“柯梁爱!”
她错愕地睁大眼:“啊,对不起。”
她匆匆跑出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衬衣,又看了看手中端着的还在往下滴咖啡的杯子,欲哭无泪,我是泼咖啡泼上瘾了吗?
“赶快擦一擦。”柯梁爱去而复返,拿着打湿的毛巾往我的胸口扑,“你不是不喜欢喝咖啡的吗?”
我接过毛巾,拿掉她的手,自己擦起来,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吓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擦了半天,“遭殃”的地方越变越大,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柯梁爱双臂抱胸,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的胸口,脸上哪里还有一点惭愧之色?
“你在看什么?”
她抬起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点头说:“阿媚,你还别说,我发现你的胸还是蛮有看头的嘛,”她冷不丁地伸手戳了戳,“手感也不错。”
“……柯梁爱!?”我压低声音吼道。
她扑哧一笑,摆摆手:“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
我把毛巾随手扔在办公桌上,用手指揪起粘在胸口的那块布料扇风:“我真是要疯了,你怎么一点道歉的觉悟都没有?”
她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只手探过来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手臂:“没关系,要是洗不掉,大不了我再赔你一件。”
“……找我什么事?”
“今天我生日呀,晚上去我家吃饭。”
我一怔,原来今天已经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呀。
“你不会忘记了吧?”她瞪我。
我皱眉,冥思苦想了半天,报复性的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最近事多,顾不上这事。”
“那我的生日礼物呢?你不会没有准备吧?”她抱着一丝期待问。
我故意露出歉疚的表情,见她马上要“河东狮吼”,赶紧笑眯眯地说:“放心吧,早准备好了。我只是忘记今天的日期而已……不过晚上你先走吧,我得先回家换件衣服,还要拿礼物呀。”
她这才满意,笑着往门边走:“没问题。”
空气中涌起一股似有似无的怪味,我把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办公桌上的“毛巾”,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一下:“柯梁爱!你为什么要拿你擦鞋的抹布给我!?”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我等不及地回去换了衣服,然后拿了礼物匆匆赶去柯梁爱家。
站在她家门口,我按响门铃,很快,她那张面带微笑的脸出现在门后,只是这张笑脸透出某种怪异的尴尬。
我一边将前段时间逛商场给她买的的生日礼物——一条蚕丝材质的古典丝巾——送给她,一边问:“怎么这副表情?”
她没有说话,我换上她递过来的拖鞋,来到客厅,不用她回答,就知道为什么她会尴尬了,因为此时的我比她还要尴尬一万倍。
“阿媚。”
原本坐在沙发上和小森玩积木的郑辛远站起来,微笑地跟我打招呼。
我很快把那阵尴尬掩饰过去,笑着对他说:“辛远,你好。”
小森手里捧着积木,抬头对我甜甜地笑:“阿姨好,”然后又专心致志对付积木去了。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小森好厉害,拼出这么多啦!”
小森重重点头,用胖手指指着沙发上的人说:“两个叔叔比我还要厉害,他们的帮我拼了很多!”
这时我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那人见我看向他,对我略一颔首,脸上带着客套的浅笑,我也对他笑了笑。
转过身,柯梁爱挽住我:“阿媚,我要试试你送给我的丝巾,过来帮我看看。”
她拉着我走进卧室,关上门,歉疚地对我说:“阿媚,我没想到郑辛远今晚也会过来,我忘记跟明青说你们分手的事了,他本来叫的是他的朋友谭郝博,郑辛远刚好在他身边,可能知道你要来,他就跟着一起来了。”
我安抚她:“没关系,反正我和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在一个饭桌上吃顿饭而已,今天你生日,你只要负责开心就好。”
虽然我是觉得再见面有一点尴尬,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和他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仔细想想,也没必要太在意,弄地大家都下不来台就不好了。
我想起那个陌生男人:“那个人就是郑辛远的合伙人?”
“你说谭郝博啊?”柯梁爱把丝巾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说,“是啊,他跟明青关系挺好,是明青大学时的学弟,比明青低两届,”然后她转身看着我,冲我眨眼,“据说他现在还是单身哦!”
我失笑:“你都是有老公的人了,别的男人就不要想了。”
她给了我一个大型白眼:“我说的是你!”
我举手投降;“别再为我做这些事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没那份心。”
“我知道,但是你也可以多看看嘛,优秀的男人还是很多的。”
“优秀的男人们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无福消受,一个人其实也挺好。”
她叹气:“唉……不过说真的,你跟那个人怎么样?有进展了吗?那天晚上他主动送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对你一点意思没有呀。”
自从那天在妈妈家意外见到郁临深以后,我大概有三个星期没再见到他,说不上失落,相反,我感到比之前更轻松了,那段时间和他高频率的偶遇已经耗费我太多心神,要是再保持这种频率,我怕我会疯掉。
柯梁爱将丝巾叠好,走到我面前,皱眉看着我:“阿媚,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不对呢?他不会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吧?”
我现在还没做好摊开一切的准备,只好敷衍她:“再等等吧,等个合适的时机。”
方明青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谭郝博和郑辛远将买来的生日蛋糕摆上桌,小森拍着手围着桌子转:“妈妈,有蛋糕吃!我要吃蛋糕!”
几个大人相视一笑,方明青抱起儿子,接连亲他几口:“妈妈还要许愿哪,许了愿,我们就可以吃了。”
小森很听话,探过身子往妈妈那边凑,咧着嘴催她:“妈妈,快许愿。”
柯梁爱大笑:“蛋糕可是叔叔们买的,你是不是该对叔叔们说谢谢?”
小森眼睛盯着蛋糕,在爸爸怀里扭着身子,也不看人,脆声说:“谢谢叔叔们。”
大家都被他嘴馋的模样逗笑。我给蛋糕插上蜡烛,郑辛远点燃打火机,谭郝博走到玄关处,关掉客厅的顶灯,周围暗下来,蜡烛发出温暖的橘光。
我笑着对柯梁爱说:“生日快乐,梁爱姐!”我一般都直接叫她“柯梁爱”或者“柯总”,只有在极少数感性的时候会唤她一声“梁爱姐”,纵使如此,还是会觉得有那么点别扭。
柯梁爱点头说:“阿媚,谢谢。”烛光中,她的眼睛里也闪着光。
我们每个人轮着祝她生日快乐,轮到方明青的时候,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过妻子的肩,温柔地笑:“老婆,生日快乐,我爱你。”然后他和儿子一人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笑着回亲过去,简直羡煞死我们这些大灯泡。
笑过以后,她的语气难得感性起来:“谢谢你们为我过生日,我很开心,虽然女人过了25岁往往忌讳给自己过生日,但我不这样认为,我喜欢在这样的日子和你们、和我爱的人,当然还有我的宝贝儿子一起度过,时间是生命送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我希望我能过好每一分钟,铭记每一分钟。”
她闭上眼睛,合上双手,许愿。我看着烛光中他们一家三口的脸,由衷为他们高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湿润。我羡慕她,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一个可爱的孩子,用认真的态度对待生活。我想,每个人都会羡慕这样的人生吧。那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份平淡的幸福呢?
小森一心惦记着蛋糕,连续吃下两大块,小肚子撑的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便跑到沙发上继续玩积木。我们这些大人则专心对付桌上令人食指大动的每一道菜,不得不说,方明青的厨艺可谓十分精湛。我一门心思放在吃上面,一顿饭下来,倒也没觉得和前男友以及一个陌生人共进晚餐多么让人尴尬了。
结束这顿生日晚餐,已过八点。谭郝博接了一通电话后,很快离开,郑辛远没有跟他一起走,柯梁爱偷偷给我使眼色,我哭笑不得地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我比她清楚,郑辛远这是要等着和我一起走,既然看清事实,我也懒得再逃避,省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拿得起放不下似的。
离开柯梁爱家,郑辛远提出送我,我没有拒绝,说了谢谢以后拉开车门坐进去。
“阿媚,不要和我这么生疏,就算做不成恋人,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啊。”郑辛远的话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这话你自己信吗?”我扭头看他,轻声问。
也许他会觉得我太不留情面,但既然不可能,就没必要在彼此身上浪费时间,做朋友什么的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是一个好男人,他的爱应该由更好的女孩子接受,那个人不该是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挫败地承认:“是,我的确是听到方明青说你会来,才跟着郝博一起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辛远,”我轻声说,“如果你觉得我们真的可以做成朋友,我很乐意,但我们都知道目前恐怕不可能,而且……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在和你玩暧昧,牵扯不清,那样对你也不好。你应该放下对我的感情,去认识别的女孩子。”
“阿媚,我说过我尊重你的想法,现在依然尊重,我答应你,不会给你带来感情上的烦恼。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你不用把自己绷地太紧,也许相处以后,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呢?”
他的执意来得如此坦白诚实,我实在开不了口再去拒绝这样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请求,只好再次提醒自己,时刻与他保持距离。
刚进家门,接到酒舒的电话,说她明天回瀚宁市,下午到。
“明天不上班吗?怎么有空回来?”我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去厨房倒水喝。
“拜托,明天五一放假好吗……酒媚,你生活在哪个星球上?”
我这才恍然想起,似乎公司里早就开始讨论五一假期的去处了……我放下杯子,按着自己的眉心,无奈地苦笑,最近真的是反应迟钝了。
“所以你终于想好回来面对大家了?”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总是要面对的,我的确欠爸妈一个解释。不过你暂时别跟他们说,明天晚上我去你那里睡一晚,后天再去妈那儿。”
“可以啊,车票买了吧?”
“已经提前买了,那明天见。记住,千万别跟爸妈说。”她不放心地嘱咐我。
这样孩子气的酒舒,说她是我的姐姐,估计没人会相信:“好啦,我记住了,我发誓,绝对不通风报信。”
洗完澡以后,我敷了块据说可以去皱美白的面膜走出浴室。记得上大学那会儿,除了买一些最基本的护肤品,我很少在脸上作别的投资,连面膜都没用过几片,晚上就算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起床后,照样神清气爽,皮肤白净。可现在才几年的功夫,脸上就开始出现细纹了。我尽力保持早睡早起的习惯,从不熬夜,但时间还是多多少少在脸上留下痕迹。
每次对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越来越成熟的脸都让我沮丧,我已经二十七岁,除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外,其他可谓一事无成,婚姻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我连恋爱的感觉都已经忘记了,上一次与人相爱还是五六年前的事。是啊,五六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依然孑然一身,得不到自己的所爱。
没有人能抵挡时间的流逝,它可以悄无声息地改变很多东西。我以前不是一个爱追忆往事伤春悲秋的人,可自从遇上郁临深,尤其在得知他与酒舒在一起之后,我的性格变得越发沉闷起来,似乎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再提起我的兴趣,当然,这几年保留下来的阅读习惯除外,然而有时想想,又不免觉得好笑,酒舒读书培养了气质,可我,除了学会无病呻吟,一点正能量的东西没有学到。
说起看书,这段时间看的那本《荆棘鸟》实在有点儿让人忧郁,也许是因为我心情不好的缘故,每一句话在我眼里,都让人无助和绝望,然而还是不能放弃啊,既然开始了,就得坚持下去。
我摘掉面膜,坐在床头,抽出夹在书页中的烟灰色书签,继续往下读。
一场大风暴席卷德罗海达,接踵而至的闪电引起一场巨大火灾,梅吉的爸爸帕迪为了保护羊群被烧死,她的哥哥斯图尔特死于野猪的獠牙之下。家人悲痛欲绝,谁都无法接受两个亲人同时死去的事实……
我忍住想哭泣的念头,合上书。
我虽然没有爱情,可我有家人,有朋友,也从来没有尝过失去谁的滋味,光这一点就够我满足的了,我何必为一个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浪费自己的感情和眼泪呢?爱情从来不是人生的必需品,生命中比它重要的东西比比皆是,我能做的恐怕只有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