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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小弦还是不说话。她先看了看壁上的挂钟,再探身查看诊室门外。豆豆的小身影闪躲在树后,露出了绿色毛衣一角。看到这里,她彻底失去了耐心,皱紧眉头沙沙地说:“你烦不烦,李铭远?没事你早点走吧,你在这儿,孩子都不敢进来。”

  李铭远两手不禁带了力,紧紧贴在风衣口袋里,支撑住了身子的稳定。他转眼去看树下,露出一个笑容:“是豆豆吧?你过来,今天没有狗狗来哟。”

  孩子提着饭盒,怯生生走了进来。李铭远取下他买来的稀饭,放在沙小弦椅子边,蹲下身子,对着豆豆笑:“豆豆喜欢漫画书吗?哥哥家里有很多,要不要去看看?”

  豆豆咬住粉红的唇瓣,向沙小弦身子这边依了依,黑葡萄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是跳动着希翼的光。沙小弦狠狠瞪了李铭远一眼,李铭远只当看不见,微微笑着说:“豆豆想去吗?叫姐姐带你去玩吧,除了漫画书,还有卡通模型——”

  豆豆终于忍不住回头,直直看着沙小弦:“可以吗?沙宝姐姐。”

  沙小弦摸了摸他的头,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啊,不过豆豆先回去加件衣服好吗?”孩子欢欣鼓舞地跑出去,急得她探身叫:“豆豆慢点,不要跑!”

  豆豆的小身子早就跑得不见人影,沙小弦回过脸,对着一脸恬静的李铭远冷笑:“原来你早就来了,是站在门外不进来吧?”

  李铭远慢吞吞一笑,嘴角含了点涩然:“你早上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现在气消了吗?”

  “哦?”沙小弦扬眉,抖动一丝诧异的味道,“你还会忌惮我在想什么?”

  “当然。”李铭远正容说道:“因为我很喜欢你。”

  沙小弦嘴角一扬,冷不丁伸腿踢过去。李铭远不躲避,挨了这记重踢,眼角扫了扫门外,他突然很快地冲上去,抱住了她的上半身,将她按在椅子里胡乱亲了两口。

  沙小弦大怒,伸手就要打,这时,豆豆穿着绒衣小外套,嗒嗒嗒跑了进来,睁大眼睛说:“哥哥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沙小弦悻悻放下手,摆出最温和的笑容:“走吧,豆豆。”

  陪着一大一小进了天淘沙公寓,沙小弦殷殷叮嘱小美要照顾好孩子,送豆豆进了小教室,转身就朝大门走去,谁也拦不住。

  “下午五点之前送回狮子洞。”

  她冷冷丢下一句吩咐,整理好外套走了出去,迎上一片明亮的阳光。

  真相大白

  小美牵着豆豆的手走进育儿室,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墙壁上全是粉蓝图片,迎上吊顶之光,汪汪的像是水珠在流淌。豆豆睁大了眼睛,越过规则摆放的水晶饰品,站在春藤缠绕的小吊篮前咬住了唇瓣。

  “来吧,我们荡秋千。”小美笑着鼓励他。

  “这是什么地方?”文静的豆豆也表现出了孩子的好奇,而他的脸庞,再也不是小小少年老成的模样。

  小美回答得十分骄傲:“小舅舅为我做的乐园。我呆到12岁才离开的。”

  两人欢声笑语荡上春藤。

  李铭远坐在一旁的娃娃沙发里,凝神端详豆豆的脸。他问过小美小白脸为什么单独喜欢这孩子,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好像是豆豆长得像哪个人,沙宝又看他有心脏病,所以对他格外怜惜。”

  李铭远还记得一件事:当初放伦恩进鱼尾街找人时,小白脸突然盛怒而来,不惜拼着自身手掌受伤,也要恶狠狠地和他斗一场。

  就是为了这孩子。

  豆豆穿着短外套,一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酒窝,一副文静可爱的样子,的确是惹人怜爱。李铭远双手相扣细细看了半天,小美走过来问:“小舅舅,你不去追沙宝吗?”

  李铭远收回视线,笑:“既然请了豆豆做客,就不能怠慢这位小客人。招呼他是最重要的事,小白脸的事排后面吧。”

  小美噘嘴:“笑什么笑!沙宝的想法不好捉摸,小心她跑了哇!”

  李铭远再笑,如同以前哄着小公主那样:“好的好的,我去看看。”他起身朝门外走去,稳直的背影没什么松懈,等他走到投影室外,范疆已经立在门前,而他自己的脸色也恢复了沉静。

  “资料汇过来了?”他冷淡地问。

  范疆鞠躬:“是的,铭少爷。”

  李铭远带范疆走进投影室,直接走到长拱形会议桌顶头,坐在专属的椅子里。一当坐下,他不急着按开屏幕,而是看着范疆,淡声询问:“范疆,你跟了我几年?”

  范疆身子微微松动,仿似明白了什么。他低声说:“五年。”

  “小白脸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吧?”

  范疆低首:“知道。”

  “知道?”李铭远声音突然急速扬起,黑色的眼睛像是蕴集了风暴,暗沉到底。“你如果知道,为什么从移民局调来资料不先给我,反而送到我爸爸手里?”

  范疆躬身回答,不敢直立:“对不起铭少爷,是李部长(李政扬)要求的。”

  “为什么?”

  范疆吞吐:“李部长说铭少爷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老部长和他都要先把把关。”

  原来这就是沙小弦档案辗转两天才落到李铭远手里的原因。继上次兄长从市政厅匆匆赶回,安抚受伤的他,做大哥的暗自留了个心眼,看是“哪家的小妞心这么狠,敢说新加坡独一无二的铭少爷脏”。"

  他们要求外交馆、移民办放出档案,还包括从中国搜集到的内容。五分钟后,范疆领了诣旨外出受罚,李铭远仔细浏览得之不易的资料。

  投影仪打出了两张照片,前后差别如此之大,拼凑在一个屏幕时,引得李铭远眉峰不断颤抖:左侧的是二十岁的沙小弦,年轻、娇气,拥有甜甜的笑容、吹弹可破的肌肤,一点婴儿肥还停留在她下巴上,攒起一个可爱的漩涡,就像她平时笑的那样可恶。右侧照片是出狱后的小白脸,皮肤雪白透冷,一双眼睛静若深潭,凝视着前方,仿似要带人进入无尽深渊,不起一点波澜。

  她的脸庞不受岁月影响,尽管消瘦,还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紧致。但是她的眼睛,已经是历经沧桑的修道者了,找不到一丝应有的张扬。

  除去和他在一起打闹斗狠时的狡猾精利,那里面只剩下沉静。李铭远捂住了眼睛,强压下酸涩之意。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指,抬头仔细看文档——

  姓名:沙小弦

  性别:女

  出生日期:1982年4月1日

  出生地点:南投医院

  教育程度:由顾氏基金培养的自学型人才

  家庭背景:六岁进简家被简东五收养,十岁进少年强化班受训,二十岁从警校毕业。亲人均亡故。

  特别说明:曾获“南北警区武术总冠军”称号,经检测智商高达165。2002年工作渎职,被判入狱七年,出狱后动向不明。

  现在情况:旅居新加坡,申请新加坡公民证未果。

  真相大白。李铭远看到最后一行字,心思细密的他马上推断出小白脸接近他的终极目的——为了新加坡签证。他的脸色忽冷忽白,眼里的情绪变化不停。

  风平浪静地过了25年,谁能预料会被这样的人搅乱生活?

  李铭远看着屏幕,不可抑制地低笑:“小白脸,小白脸,你真是好——”

  好什么?好狠心?好手段?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全身上下涌现出来一阵战栗,过了很久,他才能平静。

  李铭远按住眉头,抬手再换遥控器,翻了一页。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年青男人的图像,温文尔雅,嘴角含笑,一双眼睛淡如春风,带了岿然不动的倒影。资料解释他叫白澈,是沙小弦入狱前的男朋友,后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李铭远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

  原来豆豆长得像他,身上都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就连嘴边露出的浅浅笑容,同样明澈无敌。

  “小白脸,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李铭远摸出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浓浓烟雾。他一直盯住为数不多的三四页资料,眼睑眨都不眨,一阵烟雾升腾起来,他咳红了眼睛。

  最后一页,清清楚楚显现了一个男人,就像天降冰雪,携带着风云气势而来——杨散,对外宣称的沙小弦的未婚夫,芝加哥商学院金融PhD博士,横跨南北两界的银行家,中国北区财政司司长。

  时年三十六就创造出商政两届的奇迹。至今无人可超越,无任何负面报道可挖掘,财经周刊上对他赞不绝口,就连他的半身像,都找不出一点挑剔。

  至真至臻?

  李铭远又吸了一口烟,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小白脸会千里迢迢来到新加坡,对未婚夫置之不理?

  看了这么长时间,资料上有两点情况较突出:一是小白脸声称有个“有钱的妹妹”,资料里完全没显示。二是杨散与白澈轮廓相似,都带了儒雅的外形。

  李铭远按熄了烟,沉身坐在椅子里,对着有限的讯息沉思。不大一会,范疆的内线就打了进来:“铭少爷,你最好去一趟会所。”

  “怎么了?”李铭远还在咳。

  “老部长将沙小姐请进了场馆,到现在还没送出来。”

  考验

  一个小时前。

  沙小弦将豆豆留在了李家,坐车回到狮子洞。走到鱼尾街口时,接到了阿汀打来的电话:“沙宝,机票买好了。”

  “谢谢。”她温声说,“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阿汀回答:“不了,爸爸还没找到。”丫丫的港湾7

  沙小弦想了想,温言细语地劝:“这样吧,我回到中国也帮你找找,你别心急。”

  两人各自交代几声,挂断电话。师父不愿意动身,说是签证满了再回国,沙小弦只得叮嘱阿汀照顾好他,她自己先回院子收拾行李。可是刚走到街中心,两辆黑色的奥迪A8一前一后堵住了去路。

  政府御用的专车,看来是来头不小的人物。沙小弦略略扫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声色。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先下了车,对她微微一躬,语声平稳地说道:“有请沙小姐。”

  沙小弦低下眉峰沉思一秒,很快抬头:“先告诉我为什么。”

  “李部长请沙小姐过府一叙。”

  她不禁挑眉,笑道:“我明白了——昨天在地下赌城想迷昏我的,也是李部长。”

  保镖不置可否,再次躬身:“请。”

  坐进前后左右严阵实待的小车里,沙小弦还是忍不住在笑。李铭远已经明明白白拒绝她了,怎么李家人还不打算放手?是不是也像上次那样,让李铭远先带走她,然后在地下室狠狠虐待一番?

  不过该来的,她总不会逃避,就算苦得断肠,也总能熬过去。

  目的地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私人会所。装潢精致,过道全部由欧式壁灯点缀,层层叠叠落下黄蓝两色光。沙小弦整理好衣着,落落大方地走到顶层,一间铺满阿克明斯地毯的会客厅里。

  厅室里已经坐着两个衣装考究的男人,一左一右稳居沙发,长者脸型清矍,一双眼睛渗透出阅历世界的精明,他的右手探身而坐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是电视上宣传过的国防部长。

  沙小弦认出了他们。她抿住唇,双手后背,纹丝不动地站着,看父子两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李明耀坐着说话了:“好瓷的娃娃。”

  李政扬点头,还笑了笑:“又冷又白。”

  居然是这样的开场白。沙小弦不禁低头看了看。她今天穿着苹果绿九分袖短外套,黑色高领毛衣,驼灰小皮靴,三色映衬之下,皮肤的确像罩了层瓷玉,微微地刷出雪白。

  她背负双手,淡淡一笑:“两位部长有什么指示?”

  会客厅里顿时有些冷。坐着的两位并没有站起来接待客人,还是坐着。站着的那个仍是脸色自然,外形闲定。新加坡的高层显然有排场,从一层层荷枪实弹的警卫身前穿过来,普通人多少会露出凝重或是惶然的神色,唯独沙小弦安然不动地站着,嘴角甚至还抿了点笑容。

  李明耀又细细地看了会,突然冷冷地说:“听说中国是礼仪之邦,沙小姐来自中国,难道没学会拜见长者的礼节吗?”

  沙小弦一笑:“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傲上而不辱下,欺强而不凌弱’,这是处世哲学。今天我也搬来用一用。所以老部长什么时候摆出名士风范,我这个做小辈的就恭恭敬敬地给你请安。”

  李明耀板着脸没说话,李政扬已经咧嘴笑了起来:“果然是个聪明妞,口齿伶俐。”他首先起身,站在了沙发前,笑着招呼:“沙小姐,请坐。”

  所谓进退知礼仪,不辱使命,沙小弦随即躬下腰,鞠了满礼:“谢谢李部长。”她走到一旁沙发里安静坐下,李明耀又发难了:“沙小姐,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一手资料,今天请你来是想谈谈你以后的情况。”

  沙小弦不慌不忙笑笑:“老部长,我没什么情况好谈的。”

  因为她已经打算放弃。

  李明耀拧起眉:“不兜圈子了,我们直接说。”他招手示意警卫送上打印齐整的图片及资料,摆放在茶几上,正对着沙小弦的眼睛:“你坐过七年牢,有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未婚夫,还接近铭远做什么?”

  沙小弦看着那薄薄几页的纸张,触及到阿澈的笑脸时,语声禁不住暗哑:“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想过一种新生活。”

  “所以你找上了铭远?”李明耀的鬓角微微抖动,嘴里的话还是说得较恬淡,“但我要提醒你一声,以你的身份,显然配不上铭远。”

  突然,李政扬出乎意料地点了点资料袋,好像在暗示什么。

  看到这里,沙小弦马上站起身,微微一笑:“我知道,所以我今天顺从两位意思,特地过来一趟,给两位诚心道歉。”她鞠了个躬,收敛笑容,静静地抬起头:“以前是我没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轻易去冒犯铭少爷,算我犯了大错。请两位部长高抬贵手,把我的档案下放到移民局吧,让我以后做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李政扬突然又哈哈大笑,他转过头对着一脸肃然的左边说:“爸,我就说了这妞厉害吧,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融会变通,和我们家铭远有得比啊!”

  原来沙小弦看懂了他们以吊销档案为要挟,忙不迭地表明立场,一来算是道歉,二来算是顺水推舟,趁机从李铭远的那池水里脱身。可是她的隐秘希望马上就被李明耀打破了:“对不起沙小姐,档案我们可以送回去,但是签证你没有办法拿到手。”

  沙小弦抑制不住地失望,她根本没伪装,直接就在脸上表现了出来。沉默了一会,她才能开口:“那告辞。”欠了欠身转头朝门外走去。

  “沙小姐,能单独和我谈谈吗?”身后的李明耀突然说。

  李政扬坐在会客厅里吸烟,沙发后的休息室大门紧闭,他完全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也预测不到一直擅长外交的父亲想干什么,就像今天这次会晤,根本就是临时通知他到场的。

  过了会大门被推开,走出来的两人神色如常,没有一点端倪可以捕捉。李政扬按熄了烟,刚说了句“爸——”,李明耀就手一抬,利索说道:“沙小姐要走也可以,必须先通过两场测试。”

  沙小弦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什么测试?”

  “礼仪和技艺。”

  话刚说完,李明耀就招来一位手捧托盘的旗袍女孩,指着雪壶里的茶水和小巧茶盅说道:“沏一次茶,让我看看你的礼仪风范。” |

  沙小弦又站了很久,半天才慢慢地说:“李部长,其实我真的不愿意接受你的提议,你没必要这样考察我。”

  李明耀笑了笑,打破冷峻脸色:“你主动招惹了铭远,我们李家怎么可能放过你。”

  沙小弦抿抿嘴:“好吧。希望做了这些事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走到茶几前双膝跪下,平伸手臂,左手托在右腕之下,捧起雪壶慢慢斟茶。茶水注入杯中尚留一分空隙,她左手虚扶杯沿,右手用四指稍稍平切杯底,面色温和地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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