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笑
莫念一下出租就被冻得一个哆嗦。顾不得抬手搓搓手臂，就冲进前方的酒店大门里。酒店的前台被这个莽撞的少年吓了一大跳，刚调整回职业笑容想开口询问，就见这个气都没喘匀的少年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抬头道：“见过这个人吗？”
手机里黑发蓝眸的青年微微靠在沙发上，俊美无比的面容让她刚刚才平静的心有小鹿乱跳起来。她觉得自己得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忘掉这个人，当然忘不掉也是没希望的，因为——
“这位先生与一位小姐定了我们酒店的情侣套房，不过他们刚刚暂时出去了，”将遗憾掩藏在职业性的笑容之后，前台冷静道，“如果您要等他，请在大厅稍作休息。”
“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要去哪儿？”
“这个我不太清楚，”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他们出去之前，向我们打听过最近公园的地址。”
少年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丢下去一句“谢了”，转身向外跑去。
……这急匆匆的样子，倒像是捉（233）奸的。前台暗戳戳地想。并开始脑补其实这个少年才是女生的正牌男友，这样自己和那个青年还有可能……
莫念不知道她脑内怎么想，事实上，他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市人，对于本市了如指掌。所以他也知道，若说在这家最为著名的情侣酒店周围的约会圣地，就是Z市最为著名的，号称在这里告白百分百会被接受的情侣公园。
——怎么这片儿全踏马情侣的？他们除了谈恋爱不干别的了吗？！
公园离这儿没几步路，莫念怀着一腔怒火跑过去……半路被凸出的台阶一跘，摔倒倒是没摔倒，脚趾却踢在石头上，疼得他踉跄了几下。刚进公园大门又被一个小孩撞到，饮料撒了他一裤腿。莫念带着疼痛的脚趾和一裤腿的橙汁在漫山遍野的情侣中寻找黎钦的影子，然后……被一个玩大冒险输的女孩子来要电话号码。
女孩子活泼开朗，就是揪着他不放。莫念心里着急不想跟她纠缠，刚想随便写一串，就看见了湖对岸黎钦的身影。
黎钦半低着头，很自然地跟旁边白裙子的女孩交谈。女孩抬头微笑着，只顾说话，没注意到拿着饮料，迎面跑过来的孩子。两人即将相撞的刹那，黎钦眼疾手快，一把将女孩拽来，避免了事故。而女孩也娇弱地跌在了他的怀中，明明啥也没撞到，却跟腿断了似的不起来。
莫念看了看自己橙汁味的裤腿，怒从心起，连编号码的心情都没有了，把笔往旁边人手里一塞，准备去一脚将黎钦踢进湖里，然后再拖回去训练。
他是想塞回去，但没要到号码的女孩不收，反而愈发纠缠，左挡右挡，仿佛今天就是要交到他这个朋友。莫念眼见对面的白裙女孩挽住了黎钦的手臂，而那个混蛋不仅没有甩开，还拉着女孩准备离开湖岸。
旁边的人还在锲而不舍地叽叽喳喳，莫念被她烦得不行，直接把笔塞她兜里：“劳资现在有急事，没空在这里折腾，别挡我。”
“有那么着急嘛？”女孩不服气地叫道，“就写一个电话号码的时间都没有吗？”
不是没有，是没心情给你编。莫念冷笑一声，直接指着对岸道：“我男朋友要跟别的女人跑了，我现在要去捉（233）奸，你说我急不急？啊？”
告别了因为震惊而眩晕的女孩，莫念快步向湖对岸走去。黎钦的身影已经从湖岸转向了旁边的小径，看起来是要前往那家以“能在各种食物里藏戒指”而闻名的甜品店。莫念赶到店面的屋檐下时正见两人捧着奶茶出来。黎钦非常绅士地将外套铺在店外的长椅上，让女孩更方便地坐着。
长椅旁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樱花。临近初春，盛开得更为美艳。风一吹，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落在女孩干净的白裙上，然后被轻轻地拿了下来。女孩甩了甩头发抖落发梢的花瓣，却还有几片不肯离开在她微卷的发间。黎钦礼貌地指了指提醒了女孩，女孩懵懂地摸了摸头发，乖巧地靠过去，让黎钦拿点她头发上的花瓣。
两人挨得极近。只要一低头，黎钦就能亲吻到女孩的额头。
莫念的手指传来一阵剧痛。转头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旁边的树枝，被树枝上的倒刺扎破了手指。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包住手指，心想着可别耽误了三天后的比赛。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男生掌心握着原本在女孩发间花瓣，摊开，被调皮的女孩一口气吹掉。
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会心一笑。
……真踏马该死地相配。
莫念心里怒火翻腾，随着心里的念头冲了出去。
玛德，居然敢跟女孩子这么亲亲我我，看我回去怎么……
——等等……
——为什么？
黎钦好像说了什么，他听不到。只见女孩娇笑着，锤了下黎钦的手臂。莫念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心脏，那里面有剧烈跳动的声响，他却听不懂它在表达什么。
——为什么看到黎钦跟女生在一起，自己会那么生气？
女孩指了指黎钦旁边的奶茶。黎钦递给女孩，手指碰到了她的手指，然后被紧紧握住。
——不许碰她。不许用与我十指交握过的手，去触碰另一个人。
莫念看着他反手握住女孩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女孩捂住了嘴，一副惊喜的样子。
心里拧紧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这么难受？
天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一看就是暴雨将至的天气。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会被淋成落汤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天的天气这么地冷，冷意由内而外，浸透了骨髓，冻得他失去了移动的力气。
冷风拂过树枝，粉色的樱花纷纷洒洒。
答案如同飞落的花瓣，飘洒在他的眼前。
樱花的那一边，女孩摇了摇肩膀，向黎钦怀里钻去。
这一边的莫念，紧咬着牙关，却找不到冲过去的理由。
——别抱她！敲里吗！不许抱她！
黎钦犹豫了一下，张开了手臂。
惊雷炸响在天际，暴雨倾盆而下。
他好像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确实第一次如此地狼狈。
雨帘将脚边的花瓣冲散，也冲乱了黎钦原本沉稳的思绪。他看向怀中的少女，肩膀还在微微颤抖。有些许湿意透过他的衣衫，勾起了他淡淡的歉意。
少女从黎钦怀中起身，擦掉眼角的泪痕：“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黎钦沉默半晌，开口道：“对不起。”
“你不用感到抱歉，”少女捂住了发红的鼻尖，声音微微颤抖，“我明白这样是最好的方式。也谢谢你不让我抱着无意义的希望。虽然我现在有点……但是，会好起来的。”
黎钦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头看向雨幕。
“那个……”女孩的手在奶茶杯上局促地紧握着，“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
黎钦顿住。
“我没有别的意思，”女孩低下头，声音细细小小的，“我只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幸运。”
……什么样的人吗？
黎钦抬起头，细细碎碎的雨珠从窗沿边掉落，滴答滴答溅起细小的涟漪。
纵使窗外暴雨倾盆，想起那个少年时，他的内心也如涟漪般喜悦而沉静。
少女见他眼神一点点松动，有一点点令人心动的温柔，悄悄浮现在他湛蓝色的眸中。少女感觉眼角的涩意又渐渐涌上，刚想转移话题，就见那人的目光转向远处，微皱起眉有些苦恼道：“他啊，是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第一眼看到会觉得有点单薄瘦弱，但是做事却非常地干脆利落；说话方式很不客气让人难堪，但非常厉害非常可靠，跟他一起总是很安心；看起来自信强势甚至有点自恋，但某些地方却意外地很羞涩很可爱，”黎钦想了想，语气还是淡淡的，眉间微微皱着，仿佛染着甜蜜的苦恼。
女孩再次捂住酸涩的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那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为什么会喜欢他？”
“我不知道，”黎钦淡淡地叹道，“好像是外貌上的吸引，对他一见钟情；好像是见到过他比赛的样子，想去让他佩服或者去征服；好像是直播时躲我背后，正好顺应了我想把他藏起来的心思……我真的变得很奇怪，原本那么讨厌口无遮拦的人，最近看他生气发火都觉得好可爱。”
“哈哈，确实很奇怪，”少女明显是想调节一下气氛，勉强笑道，“听你的描述，还以为在说你们队长天山。”
黎钦沉默了一下：“对，就是他。”
“什么？！！”
尚未来得及开口向一脸震惊的女孩说明，黎钦的手机铃声就催命似的响起。他告了声歉走到一旁接听，浅绿的声音从电波那头传来，说出了那个他心心念的名字。
“没有，”黎钦顿了下，微微皱起了眉，“队长怎么了？”
“他出去找你了，快半个小时联系不上了，给他打电话手机也关机，忆妹放心不下问了地址出去找他了，”浅绿道，“你要是看到他就回个电话啊，这雨下得这么大，他也没带伞，忆妹挺担心的……啊他电话来了，我先挂了。”
黎钦皱着眉，挂掉电话。无意间抬头，透过微微变小的雨幕，看见了斜靠在树下，低垂着头的单薄身影。
是天山。
墨色的头发已经湿透了，软趴趴地贴在有些苍白的皮肤上。单薄的身形被风吹着，好像树枝上的樱花般，摇摇欲坠。黎钦身体快大脑一步冲进冰冷的雨幕里。用身体护住对方后，才看见那比雨水更冰冷的眼神。
黎钦大脑一阵空白。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吗？从哪句开始听见的？
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了吗？
黎钦握住少年的手臂想要拉他避雨。手指刚触碰到那凉得吓人的皮肤，就被少年狠狠地甩开。少年眸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恶狠狠地搓着手臂，仿佛不想与自己沾上一点关系：“滚！别碰我！”
黎钦心里一凉。
——他听见了。
听见了自己对他龌龊的心思，知道了自己以前所有的亲近都是不怀好意，明白了所有的亲吻牵手拥抱触碰都不是玩笑，而是他遵从内心的想法，对他不由自主的靠近。
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会觉得讨厌吗？会觉得恶心吗？会疏远自己吗？
——他刚刚不是已经，给了答案吗。
莫念转身，一边恶狠狠地搓着冻得发麻的手臂，打了个喷嚏。一边在心里把黎钦翻来覆去切了好几遍。
劳资不就是路过这里，你摆出那么难看的脸色是闹哪样？
知道你跟小姐姐约会不想被打扰，不想让劳资过去当电灯泡就直接说，一副欲言又止两相为难的样子在恶心谁？！
是吧，认识这么个人很丢脸是吧，觉得女生会以为你跟蠢得把自己淋成狗似的人交朋友，会在心里给你减分让你很没面子吧？
那劳资走！走还不行吗？！反正只是工作同事，打完比赛之后就各回各家，谁也见不着谁！
哗哗的雨声更是让莫念烦躁。他干脆跑了起来。他不知道黎钦是回去还是跟来。他不想再看到黎钦，也不想对方拉他回去，向他介绍自己的新任女友。
远处追忆拿着雨伞，看到他之后急匆匆地跑来，然后被他这幅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把伞塞进他怀里，脱下风衣给他披上。莫念裹上衣服才发现，这个比自己小几个月，一直被自己当做弟弟照顾的人，肩膀已经这么宽了。
玛德，这伞是不是漏雨啊，怎么擦都擦不完。
而远处，追来的黎钦看到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沉默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