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昨天布置的作业还没讲吧?大家把金榜白皮书翻开。”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也有不少人发现桌上没有指定的练习册,赶紧低头弯腰在书箱或抽屉里寻找。
一阵悉悉索索的翻找声中,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句,“报告。”
班里一小撮人手上动作一停,目光不约而同的往门口投去。
英语老师头也不回,从讲台上的粉笔盒里挑出一支完整的白|粉笔,只单手往里一招——‘赶紧进来’。
秦苏越单肩背着运动背包,立即大步走回自己座位。
肖宇在秦苏越还站在门口喊‘报告’时,就已经先一步替他把这节课要用到的资料一一找了出来,等人坐下来时,直接给他报了个页数,“58页左边的完形填空,还没开始讲。”
秦苏越小幅度一点头,把背包往书箱上一撂,马上井然有序的忙了起来。
斜前方的高昀薇趁英语老师转身板书的空隙,用手里练习册遮住大半张脸,转过头飞快道,“苏越,昨晚老张布置的两道课外练习你是不是又没写?”
秦苏越想了一下,“啊,是。”
“我就知道,”高昀薇说,“今早也是丁骁炜给你补上的。”
班里人最近已经完全习惯秦苏越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了,就连各任课老师也被动修炼的见怪不怪,即便是一开始对秦苏越分散学习精力意见最大的老张都迫不得已接受了这一现状。
几位课代表目前已经达成了一致默契,但凡遇到收作业,只要在秦苏越桌上找不到目标物,转头就去丁骁炜那里要。
基本一要一个准。
不过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意外状况,比如哪位老师临时在课上布置了什么口头作业,而秦苏越那时候刚好又不在,要是没有人提醒一句,基本都会在马不停蹄补作业的晚自习中被不小心遗漏掉。
然后第二天课代表过来收作业时,丁骁炜发现秦苏越漏了某些题目,量少的就直接当场给他补上,有时运气倒背,遇上量多又不好临时赶工的,丁骁炜干脆就把自己的作业也留下来,两人一起不交,这样老师之后问起来,也好找个借口把原因拖到自己身上。
讲台上,英语老师早已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评习题,“记住了,这里这个空是固定搭配……”
秦苏越单手拨开红笔笔盖,在高昀薇的注视下静了静,随即才轻轻嗯了声,“我知道了。”
高昀薇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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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丁骁炜一开始还没发现秦苏越的小动作。
直到一天晚上他提前刷完了当天的题量,洗好澡之后准时准点去隔壁抓人,这才注意到他这些天几乎每晚都忙得昏天黑地的原因。
秦苏越随手把写满了的草稿本往旁边一摞,正准备再找出一本新的,还没拉开抽屉,手先被人从后面摁住了。
“干什么?”秦苏越头也不抬,拨开丁骁炜的爪子继续翻箱倒柜,“要是困了的话你先睡吧,我还有一部分没写完,还要过段时间。”
前天是‘我还差两道题’,昨天是‘等我待会对份试卷答案’,到了今天干脆直接抛出一句‘我还没写完’。
以秦苏越一直以来的做题速度,这要是偶尔和他说上一两次还没什么,但是接连好几天都是这么个换汤不换药的内容……
丁骁炜直觉不大对,趁秦苏越还在埋头寻找草稿本的间隙,顺手一翻他摊开在桌面上的练习册。
等到秦苏越重新直起身来,发现丁骁炜还站在书桌旁,眉梢疑惑的一挑,“还杵在这干什么?”
他边说着,右手顺势准备拿起放在桌沿的水性笔,然而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笔杆,下一秒,丁骁炜的手倏然伸过来,不由分说拨开了他的手,“别写了,睡觉。”
秦苏越,“?”
“不写明天交什么上去?”秦苏越莫名其妙,“闹什么,就差几题而已,待会就过去陪你。”
“你早就写完了吧?”
秦苏越一下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什么?”
“今晚的课内作业就这么几样,凭你的做题速度,晚自习就能写完,”丁骁炜二话不说就去摘他的眼镜,不顾秦苏越的反抗,拖口袋似的强行把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前两天的份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现在给我好好去休息。”
秦苏越一开始还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丁骁炜今晚突然又发的什么疯,刚试图甩开他钳在自己腕上的手,倏然听见他压低声线的最后一句话,挣扎的动作蓦地一顿。
丁骁炜趁着他发愣的一瞬,三两下把客房里的大灯小盏全关了个清净,把人往怀里呼噜一卷,裹着就往自己卧室带去。
直到秦苏越被丁骁炜摁着肩膀坐在卧房宽敞的大床上时,他才总算组织好了辩解的语言,“也没有多少,老师布置作业的速度总追不上我写的速度,现在压紧一些,等到后面就轻松了……”
“后面什么后面,”丁骁炜给手机定好闹钟,转过头看着他,“现在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还有什么后面?”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
丁骁炜咬牙道,“你有数个鬼。”
秦苏越的身体骨架在男生当中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稍微有些纤细的,和那些充气装置似的,动辄锻炼出一身贲发肌肉的体育生相比,秦苏越身上的肌肉线条只是薄削的一层,紧实的覆盖在骨骼上,衬着身高,越发勾勒的他身形修长匀称。
丁骁炜的手臂环绕在他腰上,清晰的感觉到怀抱下腰腹的劲瘦紧窄,像是一柄蓄势待发的弓,时刻紧绷着,又能够人为的拉伸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
他把人拽进自己怀里,火炉般暖烘烘的抱着,“让你妹瞧见了,指不定得说我饿了你多少顿。”
秦苏越一直觉得丁骁炜的怀抱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尤其是对他而言——宛如无形的深渊漩涡,人一旦陷进去,就像金属撞上了磁石,命中注定要粘附在一块。
他放松下来,轻轻笑了声,“没那么夸张,也就脸上明显一点,过几天就长回来了。”
丁骁炜安静了一会,小半张脸隐在昏黄朦胧的灯影里,过了片刻,才听见他又问道,“你们这个比赛还有多久才打完?”
“没多久了,还有四五场这样。”
“还是一天一场?”
“嗯,元旦一过就差不多结束了。”
秦苏越说完这句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似乎某个隐秘的关窍被无意间触动了一下。
而还不等他想清楚那一下波动究竟是什么,丁骁炜偏过头,在他耳后印下一个柔软的吻,“撑不住的时候,就别老想着逞强了。”
“我一直都在这,哪天你要是累了,放心往后倒,我接着你。”
卧室里只亮着床头一盏小灯,橙黄的光影水波般,堪堪把床铺笼罩在里面,窗帘缝隙里透进夜空零星的光,也许是月色,在寂静的天花板上拉出一条狭长的光带。
秦苏越沉默下来。
耳边一时只有自己和丁骁炜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秦苏越说不太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感动,温暖,愉悦……各种情绪宛如支流汇渠,一瞬间太过浩瀚汹涌,迎面冲垮了他平稳的心境,也一并冲垮了他待机的语言系统。
他只知道自己胸膛滚烫无比,仿佛有人在里面塞了一把灼热的炭火,却又不觉得疼痛,只是催着心跳鼓噪,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丁骁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秦苏越一句答话,忍不住伸手掰过他的脸,“怎么,被你对象感动哭了?”
秦苏越勉强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想要维持先前那副沉着,奈何嘴角的笑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到最后秦苏越自己也没办法了,丁骁炜掰过他的脸,他只好就这么笑着亲上去,“也还好,没有特别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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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学生的每一天都过得紧凑而充实,时不时也会有些兵荒马乱,但总归还是平稳的。
与此同时,随着黑板上距离高考倒计时的逐渐缩短,每个人也都开始越发忙碌起来。
而与这份忙碌一并到来的,还有焦躁,紧张,以及对前方道路的迷惘犹豫。
元旦就在这五味交杂的氛围中到来了。
周六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距离下课时间不到两分钟,语文老师看了一眼手表,边收拾教案边说,“虽然明天就是元旦了,但是该做的作业,该背的书都不能忘记啊,周一的时候我还是要抽查默写背诵的。”
众人收拾桌面的动作不停,讲台下稀稀拉拉的响起一片,“知道了老师。”
“阅读专项训练和两篇古文背诵,今年的元旦礼物可真让人开心。”
陈宏远把桌面上的零散试卷往抽屉里一塞,饭卡往兜里一揣,“对哦,明天就是元旦,我都快忘了。”
黄斌,“今年的元旦晚会取消了,改成了每个班各开各的,和咱们高三狗没什么关系。”
依照附中往年习惯来看,元旦晚会这种一听就知道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的大活动是必备无疑的,然而今年倒是出了个特例——由于十一月末才举办了八十周年校庆活动,学校考虑到大型活动连续举办,不仅时间安排上太过密集,而且也十分占用学生的学习时间,于是左右一商量,干脆取消了今年的元旦晚会。
通知下发下来,毕业班已经见怪不怪,心如止水了。
反正无论取不取消,这种事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秦苏越当天是早上十点的比赛,结束之后直接回家,因此三班的人一整早都没有看见前者半个影子。
丁骁炜倒是不像需要去食堂抢饭的住宿生那么急,旁边陈宏远桌面都空了一片了,他才慢悠悠的合上笔盖,黄斌在后面弓着腰偷偷摸摸看手机,正好点开了班群消息,飞快瞟了一眼,“嗯?我浩你和夏姐聊什么呢?”
杨启浩低头噼里啪啦打字,闻言眼也不抬的说了句,“元旦聚餐,我问夏姐有没有什么饭店推荐一下。”
“聚餐?”黄斌刷刷往上翻聊天记录,“去哪聚?什么时候?都不和兄弟几个说一声,班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杨启浩,“原本想等定下饭店才和你们说的……哎算了,亮仔那已经知道了,你待会和体委说一声。”
丁骁炜是吃饱午饭后收到消息的。
陈宏远一连给他发了快十个‘戳一戳’,手机在沙发上震的和得了帕金森似的,丁骁炜刚刚把碗洗好,满手湿淋淋的水都来不及擦就快步走了出来。
陈宏远:骁哥,越哥和你在一块吗?
丁骁炜一边抽纸巾擦手,一边单手打字回复。
丁骁炜:他在洗澡,什么事?
陈宏远:哦这样,刚才我给越哥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以为他还在比赛。
陈宏远:我来问一声,咱们班今晚的元旦聚会,你俩来吗?
丁骁炜把手里的湿纸团扔进垃圾桶,起身往客卧旁的卫生间走去,按着语音键给陈宏远发了条消息。
“你们又要搞什么?他今天才打完比赛,没精力和你们瞎闹。”
他一句话说完,人也走到卫生间门口了,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丁骁炜在磨砂玻璃门上敲了敲,“陈宏远说今晚班里搞元旦聚餐,问我们要不要去。”
门后的水声一停,几秒钟后,秦苏越隔着蒙蒙水雾的声音传了出来,“正常聚餐?”
丁骁炜看着屏幕上陈宏远发过来的消息,一字字念给里面的人听,“‘不搞事情,就单纯去吃个饭,地点现在定在明远街的那家烤肉店’,陈宏远发过来的消息这么说的。”
秦苏越将身上的水渍潦草擦了擦,衣服裤子随便一套,拉开门往外走,“那就去吧,反正傍晚也没事……啧,堵在这干什么?”
丁骁炜靠在门框上,目光从他松松垮垮的衣着上滑过去,带着点居高临下意味的看着他,秦苏越一手还扶在门把上,湿透的头发上顶着毛巾,一脸疑惑的抬起头,“让个路,OK?”
“不行,”丁骁炜把手机揣进口袋,脸上慢慢浮上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他微微倾身,一手撑在顶框上,高挑的身形几乎把整扇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不过想让我让开也不是不行……宝贝儿,给个过路费呗?”
秦苏越被丁骁炜那声黏糊糊的‘宝贝儿’叫的直觉不好,下意识向后仰头,微眯着眼问道,“你要什么?”
丁骁炜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凑过来,两人额头几乎相碰,这个姿势,只要丁骁炜稍微一低头,两人的嘴唇就会毫无阻碍的贴在一块。
他笑起来,低声道,“一个吻就行。”
“……”
秦苏越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无赖的,明明几个月前还是一副‘你不愿意我就不会靠近’的模样,不过转眼功夫,怎么就变成现在在厕所门口堵人讨吻的鬼样了?
丁骁炜又往前压了压,卫生间里浓厚湿热的水汽缓缓涌出来,他便隔着那细细一层白雾注视他,目光似乎也被那雾气浸染,渐渐晕开一抹温软的光,“给吗?嗯?”
秦苏越避不过,后腰还保持着一个弯折的弧度,从牙缝里嘶的一声。
你另一只手往我衣摆里钻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他反手扣住丁骁炜那只不老实的爪子,一抬头狠狠亲了上去,“妈的色狼。”
几分钟后,丁骁炜满意的松开秦苏越,伸手替他整理褶皱的衣领,“你穿成这个样子,我能不见色起意吗?”
秦苏越默默翻了个白眼,绕过他往卧室走去,“憋着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