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距离宿舍熄灯还有十多分钟时,姚廷宇盯着毫无动静的宿舍门口,第八次自言自语道,“老大不会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吧?”
一天到晚好不容易能挤出些空闲时间,程洋被姚廷宇这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句话烦的游戏都打不顺手,连着三把落地成盒后终于暴躁的一把扔了手机,“姚廷宇你没完了是吧??一晚上三句话不离队长,队长是你妈?”
换作平时姚廷宇绝对要从自己床跳过去和他讨论人生,没想到今晚这厮听到了居然毫无反应,而是惆怅的又叹了一口气,“你忘了今天是老大生日吗?”
程洋,“生日又怎么了?咱们今早不是都给过礼物了吗?”
姚廷宇一副‘你他妈是不是个智障’的表情看着他,“洋,十八岁生日啊,十八岁!十!八!”
程洋刚想下意识飙出一句‘十八岁怎么了你有本事说清楚’,原本正躺在床上看视频的彭浩突然就咸鱼诈尸似的弹了起来,“卧槽!”
姚廷宇看着学弟一脸震惊加恐慌的表情,沉痛的点了点头,“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等老大回来了吧?”
程洋顿时懵上加懵,“我靠你们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这都什么和什么?”
姚廷宇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你还记得下午丁骁炜过来找老大的事情吗?”
“记得啊,怎么了?”
“也不止今天这茬,还有最近这段时间,丁骁炜三天两头的就来体育馆找人,老大居然也由着他,这要放到以前根本就不可能——这么一想,你不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些耐人寻味吗?”
程洋回想了一番,“……你这一讲,确实真有点。”
“那你说,丁骁炜为什么非得在今天过来找老大?还把老大带出去了?”
程洋仔细一琢磨,回想起下午空降那位的种种言行,再结合姚廷宇这番暗示意味十足的话,总算是顿悟了,“我靠、不是吧!他们俩……?不可能不可能,姚廷宇你别乱说,待会让队长知道了他一准把你削了。”
姚廷宇,“行,那就按你说的,假设老大是个钢铁直男,已知其在大马路上主动和一位普通同性朋友十指相扣,且中途与对方产生暧昧动作,求该假设是否成立,请作答。”
程洋,“?!!”
其实姚廷宇撞见那副场景,完全就是巧合中的巧合。
那天他家里有事,下午专门找班主任开了假条出校,傍晚的校队训练也没有参加,而等他从返程公车上下来,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时,正好遇见结束训练后离校回家的秦苏越。
以及和他并肩同行的丁骁炜。
姚廷宇下意识想和他们队长打声招呼,刚准备抬手,忽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提着两大袋从家里带过来的衣物零食,还不等他把其中一袋杂物换一只胳膊拎,和他隔着大约五十米距离的秦苏越忽然动了动。
他自然而然的握住了身旁另一个人的手。
而被握住的那个人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一动作,指腹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随即张开五指,把那只手完全扣进掌心里。
不远处不幸目睹全程的姚廷宇,“………………”
还没等他把刚才看见那幕消化下去,不远处的两人已经逐渐走过来了,姚廷宇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原本想要打招呼的那丝想法刹那间烟消云散,脑子还在慢吞吞的重启系统,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最近的一家小卖部里。
小卖部在附中边上待了好几年,学校里的学生见得比一些老师还全,姚廷宇刚手忙脚乱的跑进去,老板娘立刻认出他来了,“哎呀,今天怎么出来了?平时不都是周末才来我这?”
“啊,今天有点事,请假了,”姚廷宇背对着门口,一边祈祷着秦苏越不要发现自己,一边装模作样的在店里逛了起来,“老板娘,之前的肉松面包还有货吗?帮我拿上几个。”
等他拎着一袋子面包走出来时,秦苏越的身影已经完全肉眼不可见了。
姚廷宇还是不太放心,又小心翼翼的左右打量一圈,亲眼确定那两位都不在了,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而这口气刚呼出去,姚廷宇胸口一轻,下一刻,重新加载思考模式的大脑忽然自动联想似的跳出一个念头:
我刚才怂什么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紧接着,他又想起方才近在咫尺发生的一切,从秦苏越把手抽出口袋,伸过去,再握住丁骁炜垂在一旁的手,所有细节都像一帧帧回放的慢镜头,最终将画面定格在那双交握的手上。
两人的手都修长的不可思议,彼此亲昵无间的纠缠在一块,让人光是远远看着,都不由觉得赏心悦目。
姚廷宇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秦苏越,但毕竟是同一个球队里的人,平日里说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为过,而且因为球场上自己与他打配合的次数比较多,和一部分人相比,他确实和秦苏越走的比较近。
去年全高出省线那一役,地方台全程现场直播,秦苏越在加时赛最后两秒投出的那记三分,不仅让省内所有向往并渴望全高这一辽阔舞台的队伍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让整个附中上下记住了这个名字。
从他进队以来,见过对校队队长心怀爱慕的女生没有一摞也有半打,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去教室门口堵人送礼,可无一例外,全都被秦苏越神色平淡的婉拒了。
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们老大心如止水,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业和篮球上了,对谈恋爱这种一不小心就会闹得鸡飞狗跳的麻烦事不屑一顾。
敢情原因在这里?
程洋竖起一只手,神情恍惚,示意姚廷宇不要再说了,“……你等等,你先让我缓缓。”
于是三分钟后,整间宿舍就出现了这么一副画面——三个牛高马大的男生奇异的保持着同一姿势蹲在床上,啥事也不干,光如临大敌的盯着宿舍门口,就差没把门板盯出排窟窿来。
场面一度要怎么诡异就怎么诡异。
秦苏越刷开宿舍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十分耐人寻味的画面。
三个大男人瞪着三双探照灯似的大眼,看见他的瞬间差点就要跳下床一块抱头痛哭,把门外唯一一个正常人吓得手一抖,嘭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屋内那三位,“……”
姚廷宇赶紧踩上他的人字拖,啪嗒啪嗒的去给他们刚刚受到莫大精神攻击的队长开门,“老大你可算回来了,我们等你一晚上了!”
秦苏越,“……你们下午吃馊饭了?”
姚廷宇此刻简直热情洋溢,看到依旧活蹦乱跳的秦苏越简直比见了亲妈还高兴,欢欢喜喜过大年似的就把人拉了进来,嘴角的笑快要咧到耳根下,“没有的事!我们就是见到你回来高兴,老大你还能回来就是好事,明天的随机对抗赛就还有希望……咦?”
他话说到一半倏然一顿,后面接连从床上下来的两人顿时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于是就看到姚廷宇哆哆嗦嗦的指着秦苏越的脖颈,一副良家妇女被欺骗了感情似的,再往他手里塞个手帕就能掩面痛哭了,“老老老大你你你脖子……”
秦苏越,“什么?”
彭浩默默捂住眼睛,内心当场受到成吨暴击,“……我明天就去买副墨镜。”
一分钟后。
秦苏越捂着他一片斑驳的快要见不得人的脖子,猛地拉开门,边往外走边一通电话拨给了某位罪魁祸首。
电话拨通不过几秒,立即被对面接起来了,“怎么了?”
秦苏越压着怒火冷笑道,“给你三秒,允许你挑个痛快点的死法。”
丁骁炜反应了一会后就笑了起来,“哎哟,被你们宿舍那几个看见了?”
秦苏越咬牙切齿,“你就说你想怎么去世吧。”
“哈哈哈哈哈不就是几个吻痕,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就消下去了……”
“我回家就把你这一口狗牙给拔了去!”
丁骁炜在对面乐不可支,笑声把话音冲的断断续续连不上调,“不过这也赖你,谁让你那时候就那么火急火燎的亲过来,你男朋友这叫情不自禁,点了火不管灭我都没和你计较不是?”
等他再回到宿舍时,整个宿舍都莫名沉浸在一股诡异的低靡气氛中。
秦苏越这会正心烦的不行,脱了外套就直接躺到床上,迎上另外三道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疑惑道,“我脸上有花?”
四个人都睡在上铺,下铺都拿来暂放行李了,四铺床位都没有挂蚊帐,姚廷宇就睡在秦苏越隔壁,见他窝在被子里躺下了,立即蹭蹭蹭的从床尾爬到床头,“老大,那个,你这脖子明天要怎么办?”
秦苏越看着上方凑过来的好大一张脸,平静道,“你要是不想被丁骁炜打断腿,劝你还是离我远一点。”
姚廷宇,“……”
姚廷宇怏怏缩回自己床位,然后他就听见秦苏越翻了一个身,漫不经心道,“就这么办。”
程洋重新捡回了之前被他摔出去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上的灰,抱着手机也不继续玩游戏,而是眼巴巴盯着对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的秦苏越的背影,“队长,你真和那个……丁学长在一起了?”
他以为他们队长至少会稍微犹豫一下才回答——毕竟是两个男生。
没想到秦苏越丝毫不扭捏,在他问出话来的下一刻就果断答道,“是,有什么问题?”
——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哪怕片刻的迟疑,
如同他每一次持球出手那样,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踟蹰。
总是那样干脆利落,利落的令人忍不住心生慕艳。
结果反倒是问问题那位愣了愣,停顿片刻后才支支吾吾的问,“队长你……我们倒是都能接受,就是,队长你家里人不会……”
秦苏越背对着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欸?没有说什么吗?”
秦苏越反问,“需要说些什么吗?”
程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秦苏越这话一出,他心底顿时默不作声的松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后,他自己都有些诧异——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来的事,他替人家紧张什么?
兴许是因为秦苏越身上那道无形的真空层终于消失了?
迄今为止,程洋都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看见秦苏越时的场景。
那时他才刚刚通过校内三番五轮的严苛选拔,好不容易削尖脑袋挤破头的入了队,第一天和所有新入队队员在体育馆集合,等待教练过来给他们介绍队内规矩。
然而却没有等来一脸刻板严肃的刘鹏。
男生的身影被馆外明媚的日色镀上一层亮眼的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泛着细碎的光,在他身后翠绿的树枝叶招展,风一过就沙沙作响,却在他进门的一刻就成了一笔寡淡无味的陪衬,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的聚到了他身上。
程洋也不例外。
那会的秦苏越简直不像是和他们相差无几的同龄人,甚至不像一个高中生。他拎着记录板面无表情的走进来,穿着一身训练服,宽大的无袖上衣扎进裤腰里,球鞋走在球场内的木地板上几近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的有些呆,直到秦苏越走到眼前,不轻不重的一跺脚,“都发什么呆?”
众人恍然回神。
而等到他走近,程洋才终于看清这人始终逆着光的容貌。
乌黑的眉,乌黑的眼,可肤色又霜雪似的白,白的不像是经常参加体育活动的运动员,更像是一名常年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而他投来的目光里的情绪更是出奇的淡,淡的几乎等同于没有,衬着那双冷清瞋黑的瞳孔,愈发显得他身上有股从内而外渗透出来的距离感,被眼神隔着,被一切隔着,如同一尊无死角封闭的堡垒。
可现在却又不同了。
他不算敏感,可也算不得特别迟钝,好几个月下来,总归是能看出点异样的端倪。
那个从来神色疏离的秦苏越,忽然就慢慢,慢慢的变了。
像是料峭的冰面终于被姗姗来迟的阳光捂化,裂开一道狭小却清晰的缝,久违的暖意就从里面缓缓溢出来。
放在从前,他压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和秦苏越在宿舍里拉家常似的扯皮,也绝对猜不到那个人会顶着一脖子吻痕在走廊上笑着骂人,他甚至不认为校队队长会参与这次合宿。
然而这些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出现了,发生了,就在他眼前。
有人费尽心思的把他带了出来,从那个封闭而不自知的牢笼里。
一个恰到好处的人。
程洋没再多说什么,姚廷宇还在对于秦苏越心比天宽的发言做出由衷的批评,苦口婆心的劝人明天最好穿个高领毛衣什么的去训练,被忍无可忍坐起来的秦苏越一把将脸摁进了被子里人工降噪。
他打开手机重新登录游戏,边朝着连跪四局或者逆风翻盘的大道一路狂奔,边漫不经心的想着,这样其实也挺不错。
好歹来了个人能治一治他们队长的面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