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斯拉芙殿下。”外面的雌蜂进来了,“蜂后陛下要开始给公主们授课了,您是否也要过去听讲?”
诺德抬起头,从他对面的姐姐,斯拉芙公主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厌烦。
他姐姐不喜欢从他们的母亲那里学习知识,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表现得都不太高兴。
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手里的布偶还给他,然后站起来说,“带我过去吧。”
雌蜂带着斯拉芙公主离开了。
房间的门还开着。
诺德站起来,迈出小短腿试图走出去。
可是还没到房门那里,另一个雌蜂就冒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诺德殿下,你要去哪里?”雌蜂问道。
“我想去找斯拉芙。”诺德说。
“斯拉芙殿下要去上课。”雌蜂说。
“我也想去上课。”诺德说。
“你不能去上课,诺德殿下。”雌蜂回道,“雄蜂都应该乖乖在家里,做个听话的孩子,吃得白白胖胖,以后才能讨妻主的喜欢。”
诺德懵然,望着雌蜂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说完话,就把门甩上了。
留下他一个在屋里,面对粉红色的小床和纱帐,还有一地的可爱布偶,心里突然来了火。
凭什么他就不能去听课?
凭什么他就只能玩这些布偶?
诺德走到窗户前,速度快到几乎是用跑的——这对雄蜂来说很不寻常,他见过同龄的孩子,全都不能走一段超过500米的路,否则就是折磨了。
然而诺德非但几乎跑到了窗边,还用自己的力气打开了窗户。
接着,他踩在凳子上,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他住在高楼里,因此这么做是绝对危险的,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饶是如此,诺德还是义无反顾地跳出去,展开薄薄的翅膀飞行了起来。
诺德飞到花园里,看到公主们和蜂后坐在一起,学习/传授精确控制的课程。
诺德躲在假山石后面听完全程,无法全部领会,但仍是听得如痴如醉。
这可比布偶好玩多了啊!
后来课程结束,蜂后放出十只麻雀,用来测试十位公主的能力。
谁能最快地杀掉自己的麻雀,谁就能通过测试。
这是考验她们对课程的掌握。
有的公主努力了半天,非但不能杀掉一只麻雀,还让麻雀给飞走了。
诺德看得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公主,蜂后狠狠皱起了眉头。
但有的公主就做得很好,比如斯拉芙公主,她用两秒钟杀掉了自己的麻雀,还控制着那只飞走的麻雀飞回来,撞死在一颗石头上。
见状,蜂后露出笑容。
“斯拉芙做得很好,一如既往。”
蜂后的夸奖并没能使得斯拉芙公主高兴。
诺德琢磨着,想起姐姐跟自己说过的抱怨。
不过,蜂后大概以为斯拉芙只是比较阴沉罢了。
下课后公主们都走了。
诺德也打算回去。
但他刚转身,脑子就刺痛起来。
「是谁让你在那里偷听的?」蜂后的声音冰冷如霜。
诺德捂着脑袋,好一会才缓过来,抬头发现蜂后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下他慌了,“对、对不起,母亲大人,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想听听她的真知箴言而已。
还没说出来,脸上唰的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雄蜂不能学习灵能。”蜂后无情地看着他,好像他并不是自己的儿子,“滚回去,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未经许可乱跑,你就会被拉去骑木马!”
诺德惨白了小脸,跌跌撞撞地跑回去。
他母亲不爱他。
这个事实,从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母亲看着斯拉芙的时候,眼神可以那么自豪,笑容可以那么欣慰?
别的公主也没有斯拉芙的待遇,所以这不单单只是性别的问题……
不,他觉得他好像知道,母亲是因为什么喜欢斯拉芙。
“强大?”
斯拉芙转过身来,咬着一小块巧克力。
每一个周期过去,斯拉芙都会有一段休息的时光,不用思考任何跟学习或责任有关的问题。
这时候,斯拉芙通常会选择来看望他。
而他因为到处都是雌蜂,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也不想跟娇弱的兄弟们相处,所以总是很欢迎斯拉芙的到来。
他会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食物和玩具来招待,或者说讨好斯拉芙。
“我不觉得自己很强大。”斯拉芙漫不经心地吃掉了巧克力,一种90%的蜂子都没有尝过的食物,然后说,“跟伟大的母亲相比,我只是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埃。”
“但你以后会继承母亲的力量。”诺德急切地说。
斯拉芙愣了一下,“嗯……如果你是指力量的话……大概吧。”
诺德观察着她的脸色,“你不喜欢吗?”
斯拉芙没回答,低头拿起两个布偶,一个是扎着辫子的小男孩,一个是穿着西装的小女孩,并让他们的脸贴在一起。
在小男孩和小女孩亲吻的时候,斯拉芙微笑了起来,透出一种幻想被满足的快乐。
“你可以带走这两个布偶。”诺德开口。
“谢谢。”斯拉芙继续玩着,“不过我的房间里不能有这种东西。要是有人告诉母亲,我会被惩罚的。她们只准我往房间里拿书本、武器和一些必要的学习用品。”
他的房间里却不能有这些东西。
诺德感叹,“要是我们能换换就好了。”
斯拉芙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她把布偶放回去,提起裙子站起来,临走前有些讽刺。
“我可不想住在一个粉红色的房间里。”
从那以后,诺德就没在自己的房间里见过斯拉芙了。
他以为自己惹恼了斯拉芙,因此惴惴不安,惶恐许久,怕她在蜂后那里讲他的坏话。
但实际上,斯拉芙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跟别的公主往来,况且那些公主很快就都不在了,只有个别灵能微弱的被留下。
他听说蜂后把斯拉芙和别的姐妹们都杀死了。
惊吓之下,他跑去看望自己的兄弟们,发现他们倒还是好好的,就是整天像弱智一样傻笑。
没人关心他们。
后来有一天,斯拉芙从蜂族消失了。
蜂后起初不知道斯拉芙消失了,以为她只是单纯地闭门不出,还多次让人请她出来,仅仅斯拉芙有这个待遇,换作别人,蜂后是没有如此耐心的。
但没多久,蜂后就发现了,斯拉芙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只是她用灵能覆盖的物体,用来蒙蔽蜂后的灵能感应范围。
斯拉芙真的跑了。
蜂后震怒,下令寻找斯拉芙,整个星球都搜遍,周围的地区也找过,毫无收获。
蜂族的继承人就这样失去了踪影,不是遇害,而是自己制造假象,外逃了。
这对整个蜂族来说都是耻辱,更像是狠狠打了蜂后一巴掌。
瞧,她选的继承人就是这副德行。
那段时间,蜂后的脾气变得更加残暴,处死了许多人,身体也变差了一些,据说是因为使用“主机”,那东西即使对强大灵能者而言,也是极为消耗精神的存在。
终于蜂后还是病了,身体摇摇欲坠,每天都不乏嘘寒问暖的人。
诺德也去拜访蜂后了。
他把自己亲手做的草糕献给蜂后时,遭到一如既往的冷眼对待,“听说这是你做的?你下厨了?不知道这是生产者的工作吗?”
只有雌蜂有资格成为生产者。
诺德低头,想了想回答,“母亲大人,我每天都背诵雄蜂的戒律,也记得这一条,所以我制作草糕的时候,全程都有一位雌蜂在旁边监督,手把手地训诫我。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会了怎样更好地完成一位雌蜂的要求,为侍奉未来的妻主做准备。”
蜂后听他说完,微微点头,“这倒也说得过去。算你有心了。下去吧。”
诺德还想说什么,却被伺候在蜂后身边的雌蜂赶走了。
他只好先出去,晚些时候,等看望蜂后的人都走了再过来。
“母亲大人。”诺德轻声道,“您感觉好些了吗?”
蜂后躺在病床上,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嘴里叨念着什么。
诺德看看左右。
这里没有多余的雌蜂了。
他跑过去,来到蜂后的床前聆听。
“斯拉芙……斯拉芙……”
这就是蜂后唯一牵挂的事物吗?
那个逃走的雌性继承人?
诺德握紧了拳头。
这时候,蜂后发现了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诺德深吸一口气,“我想要展示一些东西给您看,母亲大人。”
在蜂后疑问性的目光中,诺德全力以赴,用自己的力量撼动了大地的表面。
王台震颤,惊呼四起。
一群雌蜂还冲了进来,试图保护病床上的蜂后。
蜂后挥退了她们,等到诺德停手,她面色冰寒。
“你是怎么学会这些技巧的?”蜂后沙哑地质问,“光是偷学灵能这一条,就够你被处死了。”
“这是重点吗?”诺德反问,“所有的公主都死了,不然就是消失了,您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作为蜂族的统治者,难道不该为种族的延续做考虑?面对现实吧,我是您最好的子嗣,我不像别的雄蜂那样柔弱无能,也不像斯拉芙那样不知感恩……我,才真正值得做您的继承人。”
他挺胸站在母亲的面前。
如果蜂后的目光能杀人,那他肯定已经死了几百次。
但今时不同往日,或许疾病真的弱化了蜂后的意志,她望着诺德的眼睛,良久,竟然有些动摇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蜂后喃喃着,陡然一转,变得凛冽森寒,“但你仍旧太弱了!别以为你能跟我叫板!你连斯拉芙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伴随着这句冷斥而来的,是一阵针螫般的痛楚。
诺德倒在地上,抱着头打滚哀嚎。
但蜂后到底没有杀死他,只是给他一个教训,甚至同意了将他收为继承人。
毕竟,她确实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不过他成为继承人,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不能让人知道他是诺德。
一个雄蜂继承了蜂族的王位,将会是奇耻大辱。
于是蜂后把他的名字改成努达丽,让他整天顶着浓艳的妆容和假体内衣出门,用尖细的伪音装腔作势说话……
……所有曾经认识他的人都不再知道他是谁了。
除了这些,他还要接受艰苦卓绝的训练,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统治者。
他被告知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虫皇,一个素未谋面的生物。
但根据蜂后所言,虫皇的祖先是曾经害得蜂族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杀了虫皇。”
“这是所有蜂的共同愿望。”
“磨炼自己,锋利自己……”
“然后杀了他!杀了他!”
诺德低眉顺眼地回道。
“明白了,母亲大人。”
他们每日便是如此相处的。
在训练的过程中,一旦稍有不顺,蜂后就会严厉地惩罚他,用灵能刺穿他的头脑,留他在地上像蠕虫一样痛苦扭动。
但不管发生什么,他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因为这已经比他原先的生活好得太多太多了。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熬。
熬死那个他称为母亲的老婊.子,他就能获得自由,获得一切。
多年后,他期盼的这一天来临了。
老婊.子身体彻底垮掉,临终前将他召到王台,将自己的遗产留给他。
他简直迫不及待了。
一直渴望的力量……终于要到手了吗!
诺德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激动。
然而蜂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与他闲聊片刻,始终不曾提及力量传承的事情,直到他心底开始不耐烦,而她开始露出倦意,这场谈话才有些进展的趋势。
“我这一生,唯有一个心愿未曾了。”蜂后说,“那就是我从未打败过我的对手,虫皇,没能给蜂族带来真正的荣耀。努达丽,倘若你接管了蜂族,你会采取何种举措?”
他能听出蜂后的意思,立刻接着话说。
“我一定消灭虫皇,征服虫族,为蜂族带来荣耀。”
“说得好听。”蜂后仍然不满意,“可是,那只是短期计划。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点,你说是不是呢?”
诺德怔了片刻,一时半会没领会,又听蜂后说,“有我在虫族布下的棋子,攻陷他们绝非难事,但是那之后呢?努达丽,你还年轻,别这么小看自己。”
诺德好一会才理解她的话。
蜂后的野心不止步于虫族,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最大的敌人是虫族,仅此而已。
在她的眼里,攻陷虫族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只不过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等不到了。
他这个继承人,理所当然,也要继承她的野心和责任。
诺德咬了咬牙,接受了蜂后提出的所有条件,包括他要在继位后如何布局,如何行事,步步都是精心谋划好的,只为了让蜂族成为欧米伽星系最强大的存在,再也不受资源贫乏的困扰。
他被迫发了誓,用灵能和诅咒绞缠在一起,永远刻在他的精神上。
只有当他给出所有的承诺,蜂后才放下心,将自己的灵能传承给了他,并在灵能离去身体的那一刻,让生命力也随之离去。
沙菲雅驾崩了。
新的蜂后上位,骄傲华丽一如前任,只是更加年轻,那张容颜也更加的美艳。
在登基那一天,他接受了所有蜂的朝拜,里面有雌性,也有雄性,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眼中只有满满的崇敬。
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他们,而是透过沙菲雅留给他的灵能链接,看到了远在启蒙星的景象。
那里有一位同样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举手投足透出的刚毅冷漠,与他印象中的娇弱雄性截然不同。
他默默注视着虫皇的背影,看对方与人的互动,直到似有所觉,转过头来,隔空与他相望。
你好啊,塔奥。
他无声地说着,面对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塔奥就是这个时候惊醒的。
醒来的那一刹,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虚幻的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世界。
蜂后的记忆是那么栩栩如生,仿佛他亲身经历了一遍……
先前他们灵能融合过,恐怕并不是毫无影响。
这些曾经属于蜂后的记忆,现在全都跑进他脑子里来了。
塔奥撑着枕头勉强坐起来,却不小心惊动了床边的男人。
那个男人揉了揉眼睛,突然惊叫,“你醒了!”
塔奥第一眼看见男人的青黑色眼圈,总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莫名的熟悉……
“陛下醒了吗?”
寝殿的大门被推开,雌虫的声音从客厅那边传过来,然后是一阵匆匆跑步的响动。
转眼间,玛尼拉就来到塔奥的面前,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太好了,太好了……陛下,我们都差点吓死了,这几天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顾不上什么礼仪形象,扑到塔奥的床前呜呜直哭起来。
塔奥有些讶异。
他这位侍女一向是最稳重的那个,今天如此的反常,怕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想想玛尼拉也是家人般的存在了,塔奥伸手摸了她的头发。
“不必惊慌。”塔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多么沙哑。
男人忙给他端了一杯水。
塔奥喝了水,感觉好了些,“我睡多久了?”
“整整一个周期。”玛尼拉回答,抹了抹眼睛,“蜂后死时,我们的意志都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却发现你差点就……就……要不是有啾啾在……”
“啾啾?”塔奥皱眉,“啾啾在哪里?”
“呃。”玛尼拉像是噎住了,“陛…陛下……”
她悄悄凑到塔奥的耳边说,“这个就是啾啾呀。”
顺着玛尼拉手指的方向,塔奥看到了那个救下他的男人。
灿金色长发载满太阳的光辉,仙气地漂浮在背后,长身玉立,气质清雅,美得不似凡人。
塔奥打量着男人,从头到脚,眼神愈发冰冷,“不知道阁下是何方高人,有如此大的神通,但我的皇后只是一介无知少年,不值得阁下浪费时间冒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