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他派人监视着自己?云昭顿悟,她喉咙像被什么绞着, 说:“我无论见谁跟你也没关系。”
她这样侧身看着他, 怨怨的眼神,可颈线正好成一条曼丽的起伏, 白且修长,陆时城几乎失控地想去掐断那条线,撕咬上去。
“想我坐牢,是吗?”他浑身血液滚烫, 似乎又都集中到了眼睛深处。
云昭这才意识到车子行驶了起来, 她凶凶地说:“是, 你就该去坐牢, 你放我下去!”
陆时城的眼睛忽然亮得出奇, 心口一热,脸上竟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形容不出的冷森。
“去东山。”他吩咐前面开车的卢笑笑,对方从内后视镜里泰迪快速瞥他一眼,没说话。
“陆时城,我要报警!”云昭憎恶他总是这么强势不讲道理, 颤着想拨打手机,却被陆时城直接夺走, 开窗,重重地给抛了出去。
她眼泪差点坠下,徒劳去掰车把,一只手忽然勒上她的腰, 往后一拽,温热的气息直烫耳朵:
“云昭,你他妈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想害我,老子玩不死你!”
他穷凶极恶,几乎把人勒断了气,云昭挣扎中帽子掉了露出那一头黑短不齐的发。
这让陆时城一怔,失神看着,手不觉松劲,眼前人乍看像个漂亮的青春期小男孩。心里不知是恨是不忍,总有个地方,在绵绵地下细密的雪。
云昭到底哭了,因为他盯着自己头发看,她知道自己丑,而且悲哀。
呜呜地去找帽子,在陆时城脚下,她弯腰,匍匐在他脚下一样,愈发卑微可笑,云昭看到他的皮鞋依旧锃亮一尘不染。
眼泪掉在他鞋面,是黑色的。
她抓起帽子,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舔舐伤口,戴得严严实实。
陆时城透不过气来,她在,他也在,两个人像身居斗室困在车里这一方天地,明明这么近,却比谁都不能近。
“为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咬紧牙关,两腮肌肉撑起。好像这么问,都已经是折辱而低贱,像那些不再被人爱的神经质不甘心地一问再问,要不重要的答案。
可似乎又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眼里温度一点一点消融掉,脸变得生疏。
“你放我下车,”云昭抹干眼泪,眼红红的,突然看清楚他更见瘦削的下巴,剩下的话,竟不知所终。人贴在那儿,是个纤弱又执拗的模样。
陆时城满脑子碾着上次她冲他说的那些话,恨意滔天,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向更复杂难解的深渊。车子疾驰,上坡往东山别墅区来时,花已经开到繁绝。
浩浩荡荡的玫瑰,馥郁香气打在玻璃窗上,又铺陈了这么一路恣肆绿川--花叶密得惊人。
停了车,他让卢笑笑回去,佣人也无一个敢靠近。陆时城拎猫一样把云昭拖出来,她手腕剧疼,花园散漫出一片斑斓颜色直往两人身上浸,一个趔趄,云昭跌倒在不规则的石子路上。
她穿着格子短裙,两条腿纤长白皙这么一跪,痛得人五官都皱了。
陆时城看到她起伏的腰线,眼睛勾勒两秒,冷笑一声,突然从身后压倒了她,嗓音危险:
“你自找的,我就是玩弄你了云昭,你有本事去告我。”
石子硌得膝盖钻心,没任何征兆,云昭突然濒死一般哭出声,她想回头,只有前方的花碎成一地的彩。
陆时城暴戾至极,他伸手,扳过她脸捏紧了下巴,粗声说:“你是死人吗?”
一阵狂风骤雨,云昭几乎痛得要厥过去。
后来,陆时城把她抱回卧室,摔到床上,云昭哭得喘不动气,哭得声嘶力竭,像被冤枉的小孩子,满腔满肺的委屈:
“我要报警……”
陆时城倾身而下,像崩塌玉山,胸口熔岩在沸沸地滚,面目扭曲,嘴角狰狞地冲她低吼:
“报警?你放心,你不报我都会报,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害我,云昭,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谁都能算计我陆时城,你不能,你为什么要算计我!”
他双眼血红,额头暴着根根青筋,太阳穴那里突兀地狂跳不止,一阵阵的痛。
云昭吓得失语,脸色阵青阵白,她从没见过陆时城这么可怕的样子。
“我告诉你,就凭你跟付东阳那一伙不入流的货色想搞垮我,门儿都没有!你跟他真是贫贱好夫妻,我会让你跟他一起坐牢,你们居然敢在背后阴我,我玩不死你们!视频的事,我早报了案,你们料着这一点了吗?蠢货!”
云昭瞳孔猛地睁大,仿佛这一刻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并且知道,陆时城言出必行,她害怕了,甜腻的玫瑰香似乎遥遥而来,逼入鼻尖。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害你!”
陆时城冷笑不止,仿佛早把她此刻的说辞也算到了,他挑眉:“害怕了?昭昭,的确是,”手指轻佻地从她脸上弹过,划到鬓角,那里并没有紧跟着可以掬起一捧柔软馨香的发,蓦地痛煞人,陆时城眼睛里突袭过来一股滚烫热意。
他发现,自己心软得非常、非常可耻。
可为什么要害他,他头皮都要想的炸裂。
“难怪改口,毕竟你年轻,送到监狱里,暴殄天物,怎么这会才想起来叫嚷着没害我了?”
陆时城想捏碎了她,他爱她,世界昏昏沉沉,泥尘不净,可云昭最起码是清澈的,她身上没有一丝他不喜的东西。两个人总会和好,给他点时间,一点时间就够,到头来,告诉他这一切为假,她几时在光怪陆离人情世界里滚爬了一圈,知道这个时候,那么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深谙地伤他。
从此到彼,咫尺之间。
他渴望跟她结婚,要名正言顺。
然而,她居然害他。
陆时城失去耐心,把她要反驳的话堵回去,碾碎在唇畔,凶狠吻她,眼角分明有泪无声滑落,报复似的弄疼她,让她哭,疼到七零八落地哭。
这一刻,像把心底最珍重的玉瓷,啷当摔掷,就此碎一地的光洁“我爱你”。三字不可思议,唯一能维系两人关系的三字,是如此难以出口,不必再出口。
他一双眼睛里浮着冰凉凉的水雾,云昭直愣愣看他,双目被刺痛--陆时城不信她。
云昭心底大片大片的悲凉,她咬合着他,哭声愈发无措像迷路的孩子惶惶地满世界找依靠:
“我没撒谎,陆时城,我没有害你我从来没想过害别人,我没有害你……”
嗓子嘶哑,云昭哭得头昏脑涨不辨当下,只知道陆时城要恨她,他恨她,她不要两人是这样的结束。
“陆时城,你听我说话好不好,”她真的变成了小孩子,抚他的脸,泪眼滂沱,“别恨我,别记恨我……我不要你记恨我……”
哭到呛,云昭小脸憋涨得通红,她撑起身抱紧了他,昏头昏脑间竟觉得陆时城是株苍茂大树,根须攀沿,深深扎进身体里每个角落,不会死亡,直到她肉身消腐,某些东西才会跟着一同逝去。
她终将是一个人,爷爷在老,爷爷会死。云昭此刻痛苦到极致,又甜蜜无比,至少,这么一刻,陆时城是她的,尽管他要恨她。
呼吸热透了空气,一望冰白,墙面晃荡,阔绿的是玫瑰叶,融化的翠鸟,却是在一蓑烟雨里缤纷自落。
他置若罔闻,抵死了折磨她,云昭摸到他额角的汗水,含混问:
“你有爱过我吗?”
陆时城骤然被逼停,他眼中的水雾足够暴烈,声音极冷:“没有。”
云昭湿漉漉的眼中盈盈荡漾的似乎是笑,她呢喃告诉他:
“可是我爱过你,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是爱你,我盼望过你,陆时城,”她忽的搂紧他脖子,沉默地哭,“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爱我,我就是这么没用。我想你跟我都孤孤单单的,咱们一起,就好了。我也想过,我没有爸爸妈妈其实没什么,如果有你也就足够了……”
飞机直坠,也许曾叔祖和女学生的故事,是一段虚构。
云昭把他搂得格外紧,一遍又一遍在他耳朵边用湿悲的语气告白,陆时城心神恍裂,他噙着大颗的泪,将她也揽得格外紧,却是咬牙问:
“你爱我?明知道我现在身陷泥潭,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他抱的那样紧,却又恨不得手里有把美工刀,歼灭她。咬她柔嫩肌肤作痛,云昭哭声都已无力气,变得微弱,陆时城又觉得百般地痛在自己身上,同她十指交扣,嘴唇贴在那些荒凉的发上,柔情地喊:
“昭昭。”
可下一句,几乎是把怨毒吹进她耳朵里去,“我不会放过你,你跟付东阳岑子墨我谁都不会放过,你们的确都是一路货色。”
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云昭恍若未闻,她不在乎,一次次在承受时轻轻念他名字。最后,在他手心里写字,写满“昭昭”,她轻而易举赔上一生的情动,只剩此。
一笔一划,手心是一目了然的掌纹,她去吻他烫的唇:“别恨我,求你了,陆时城我是昭昭,你别恨我。”云昭温柔而迷离地凝视他的眼,“我们分开,忘了彼此,但不要记恨对方好不好?”
外面,荒原上的黄昏光影进来,参差错落,那样的金,那样的亮,如淋漓的流星雨,两个人空空心巢上又都是满的。
“我不恨你,云昭,我只想告诉你,跟我作对背后敢给我放冷箭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陆时城带着情.欲冰却的冷,微微挂上笑。
冷如神祗,不可触,不可说。
他就这么告诉她这些,鼎鼎一生,也就似乎这么跟着过去了。
云昭不再吻他,他想抓她腰,可她慢慢起开慢慢垂目慢慢说:“我爷爷老了,求你查清楚好不好,我不可以坐牢。”
“你不可以坐牢,我可以,是吗?”陆时城忽握住她肩头,语气极冲。空气里,宛如短兵相接,她睫毛颤抖,知道他无论如何不肯信自己。
并且,锱铢必较。
不容她有一分不洁一样。
他是真凉薄冷血,能负人千重,可人不能负他一毫。
云昭像个漂亮的青涩少年,剪短短短短的发,没再说话。
廊外温风细细,陆时城那双充血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不放,希望她再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爱跟恨,到底是怎么如此和谐而矛盾共存的,他忽然又扑过来,像敏捷的豹,再次剥夺她。
像动物最原始的自我疗法,两人的线,被他斩的要断,并最终断。
陆时城知道,没有人在前方等他,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死去的姑娘,竟像挚友,想跟她说说自己为什么又一次地失去。
“昭昭,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像怨妇一样又问了一遍,而警察在外,突然而至,让所有的答案也跟着空档下去。
黄叔是小跑过来敲门,扬声说:“陆先生,麻烦你快出来。”
他穿好衣服,荒唐味道不散却整齐出现在自家庭院,看到熟悉身影:
张小灿眼睛倏地一亮,继而,胆怯地挪开视线,跟旁边警察急说:
“我没报假警吧!警察叔叔,我真的看见他把我同学拽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