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元夕节后一天,为求与民同福,皇宫祭祀祈福在净缘寺如期举行。
大平民间的男女都有去寺庙烧香拜佛的习俗,净缘寺是左朝数一数二的佛门清净之地,此处圣光灵验,据说能够破玄机、解红尘,因此每天前来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众多。
萧太后素来信仰佛教且与佛法结缘,因而这一趟出宫祈福,她带上了最疼爱的尚颜。
慕府里,面对着刚过门的儿媳妇,裘海倩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但作为这对新人的长辈,何时才能抱上孙子成为了她不得不开始担心的头等大事。
裘海倩也是个信佛理佛之人,因此元夕后的第一天,她打算去寺庙替文家祈福求子。
恰逢萧太后出宫那日,裘海倩拉着文姻也一同去了净缘寺祈福。
路上舟车劳顿,裘海倩却乐此不疲握着文姻的手说了一路的话,几个时辰,不曾停歇。
听着自家婆婆揪着孩子的话题和自己聊了一路,文姻硬是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来了。
“吁——”
“夫人,小姐,净缘寺到了。”
这边,文姻听到了车夫的传话,顿时两眼一亮,随后她立马热情洋溢地握住了裘海倩的手,浅笑道:“娘,净缘寺到了,我们快些进去罢。”
这时的裘海倩还没说完下半句话,结果就被文姻搀扶着下了马车。
刚一下车,两人就注意到了停在山脚下的轿撵。
这轿撵规模宏大、气势十足,几个宫人颔首侍立在一侧,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副“此路是我开”的神气模样。
正当文姻与裘海倩要往阶上走时,一个带刀侍卫突然拦在了她们面前。
“今日庙内有贵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侍卫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警示道。
文姻瞥了眼四周华丽的马车,心中冷哼一声:“净缘寺本就是供大家祭祀祈福的公共场所,怎得就成了私人所有了?”
“姻儿。”裘海倩握住了文姻的手朝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退后。
随后,裘海倩往前一步,细眉微挑朝侍卫说道:“麻烦通报你的主子,就说慕府女眷诚心拜佛,不会做长久停留。”
“不得入内就是不得入内。”
“你!”文姻紧抿着的嘴唇被气得微微发抖,她两眼死死瞪着这侍卫,双手攥紧了拳头。
这时,一个黑影忽地从边上一闪而过,快得只留下了一道疾风。
“追!”只见那侍卫立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带着一群队伍浩浩荡荡迅速冲上了长阶。
此时,文姻忽觉胳膊被人突然一搂,她下意识朝下一看,只见裘海倩正神情紧张地朝她说道:“快走,趁现在。”
还没等文姻搞清楚状况,一眨眼,人就已经站在了净缘寺庙前了。
不过,净缘寺四周却是静悄悄的,原先那一队冲进寺庙的侍卫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奇怪,人怎么不见了?”文姻有些诧异。
“姻儿,跟紧我。”裘海倩将文姻护到身后,以她多年习武的经验,庙内的那股强烈气压并非一般人能够匹敌。
见裘海倩突然神情紧绷,文姻亦慢慢挪着步子跟着她朝寺庙走去。
两人绕过正门后,从窗口隐约看见庙内站着两个人,待文姻和裘海倩凑近仔细瞧去,只见一个身穿蓝紫色锦袍的女子昏倒在地上,而在她一旁站着的正是当今左朝的萧太后。
裘海倩自语:“萧氏。”
“对面站着的那个人是……”文姻视线落到最里侧那个人身上,在一片昏暗中,那人缓缓走了出来,五官相貌瞬间清晰可见。
“毓——”
还未等文姻念出后一个字,裘海倩便迅速捂住了她的嘴,于是两人顿时屏住呼吸靠在窗侧四目相对。
下一秒,裘海倩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此人武力非一般人所能匹敌,先静观其变,切勿惊扰里头的人。”
“好。”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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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庙内,萧太后望着眼前站着的人,语气中夹杂着些轻蔑与讽刺,“你究竟想做什么?”
“哈哈哈……”左毓之带着笑意款款走来,他一手拿着画扇,一手有规律地叩击着手心,“萧太后,好巧。”
随后他瞥了眼地上躺着的尚颜,扬起了嘴角,“还有尚颜。”
“你!”
“萧太后尽管放心,尚颜也算是我半个皇妹,我自然不会对她如何。”说着,左毓之慢慢靠近萧太后,嘴边的浅笑不知何时竟变得愈发扭曲起来。
萧太后扭过脸没有看他,她深吸了口气,呼出的气息一时间竟也变得冰冰冷冷。
最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今日你若敢动尚颜一根汗毛,哀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左毓之狂笑着,咧开的嘴角看上去异常狰狞,漆黑的两眸瞬间勾起一团诡异的亮光。
“好一位大左母仪天下的皇太后。不过,不知萧太后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那件事。”
“你想说什么?”
“萧太后果然贵人多忘事。”左毓之一笑而过,随后他背手望着佛像,云淡风轻道,“十年前先皇夜宿瑶芳斋时曾宠幸过一位伶俐貌美的宫女,这宫女怀孕在后,先皇竟出乎意料去瑶芳斋要了人。”
“小宫女突然间做了妃子,被册封为淑妃,她的旧主,也就是瑶芳斋的主子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大约是天佑善人,最终他们逃过了死劫,母子平安。”
“想死容易,可活着却太难了。淑妃一辈子活得忐忐忐忑,为了不让孩子遭到毒手,她甘愿让孩子认敌为母,甚至身为妃子却要在后宫众人面前点头哈腰,被无数低贱的宫人呼来唤去。”
无人发现,此时背过身去的左毓之双拳紧握,在一片昏暗中,一丝银线倏而从脸颊上滑过。
“后来,淑妃便被奸人陷害打入了冷宫,等待她的,是冰冷的匕首还有那穿肠的毒药。”左毓之顿了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沙哑却厉声质问她道,“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你都忘了吗?”
这一席话犹如一阵狂风吹散了萧太后一直试图遮掩的罪证,她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面对如今情绪失控的左毓之,她无法预料到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
后宫本就是尔虞我诈之地,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有人流血。
蓦地,萧太后一甩衣袖辩解道:“淑妃与侍卫私通,她本就罪该万死。”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左毓之厉声喝道,“也好,那便拿命来换!”
窗外,裘海倩见左毓之欲要动手,她刚想破门进去救人,谁料此时庙殿两侧的书架突然倾倒,两道隐藏着的暗门骤然出现。
还未等里头的人和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慕放和德宗帝就已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此时,埋伏在寺庙周围原先消失的侍卫亦纷纷冲了上来,将整座净缘寺团团包围。
左毓之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他环顾四下却好不巧正好对上了德宗帝那双炯炯的眼眸。
“二弟,你想做什么?”凌厉的喝声将沉浸在惊诧中的人们拉回了现实。
“皇兄……”
“闻人昊苍刺杀皇太后一事,是你指使的吧。”慕放抱胸而上,瞥了眼面如死灰的左毓之继续说道,“一直在幕后操控李文炳与苏平,勾结文子怜成为你的利器,这一出好戏还真是让我们始料不及。”
左毓之隐去了脸上的表情,继而他浅笑回应道:“慕放将军,我看你是糊涂了,真凶是赵焕,是他假扮我。”
“二弟,你太令朕失望了。”德宗帝紧闭双眼,手中的紫檀柳佛珠一颗颗不间断地捻着,“你以为替闻人昊苍伪造身世朕就不会发现吗?他呆在你身边这么久,难道会分不清你与赵焕?”
“赈灾大典上的那出戏,你早知道李文炳会背叛你,所以你干脆让赵焕成为你的替罪羊,可朕却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狠心地亲手杀死那个孩子。”
“什么都不用说了。”左毓之耸了耸肩,他缓缓走向前去,抬眸凝视着德宗帝道,“原来皇兄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是吗?”这时,人群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慕放瞳孔微缩,正当他想要走上去拉住文姻时,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方才在屋外文姻已经听清楚了,对于左毓之才是幕后黑手这件事,她一开始怎么也不能接受,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毓王始终是她第一次见时那位潇洒俊逸的少年。
但是现在,只要她一想到文家所遭遇的一切皆与他有关,她就无法原谅这个道貌岸然的人。
文姻走近左毓之,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为何要害文家,害我爹!”
“文家。”左毓之嘴里喃喃念着,蓦地,他侧头看向她继续说道,“若不是那个女人轻易动了情,如今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文子怜?”
不知为何,文姻突然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当她下意识朝德宗帝望去时,只见对方眉心一皱,脸上好似有七八分不快。
大约是感受到了尴尬,德宗帝转身朝慕放吩咐道:“慕放,你先带太后她们下去。”
慕放抱拳回复:“是。”
一席话后,众人纷纷退去,慕放拉走了文姻,而此时此刻的殿内,仅留下了德宗帝与左毓之二人。
一时间,空气凝结成冰,两人面对面站着却没有说一句话。
“梅园那夜,是你见了她。”沉默片刻后,德宗帝终于开口了。
“呵。”左毓之垂下眼眸,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然而动,“那个笨女人为你做了这么多,结果到死还得不到你的一个善意。”
“她……”
“她本该杀了你。”左毓之低沉的语调令人压抑,似有若无的笑此刻也浮上了眼角,“可她却动了情。”
“既有野心又不够听话,留着她做什么?”
“你敢动她?她可是朕的人!”德宗帝两眼发红,紧握着的双手背在背后止不住地颤抖着。
“皇兄千万别忘了,赐死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左毓之知晓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二十年里,他是怎样的为人,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左毓之再清楚不过。
他何尝没有真心对待过这位高贵的皇兄,但就是因为自己的母妃受到皇上的宠爱,他们母子俩在后宫水深火热般的生活便开始了。
从那时起,萧太后的仇恨以及每日每夜宫人们百般的折磨使他再也无法选择懦弱与忍受。
复仇的火焰随着淑妃的离世愈演愈烈,他的心也渐渐因此开始发生了转变。
“落梅落尽,却空等一不归人。”左毓之看着眼前五谷杂陈的德宗帝戏谑道,“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即便是输,他也要输得光彩。
这时,德宗帝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朕从不为自己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
数秒后,他平缓了心绪对上了左毓之的眼睛继续说道:“如果真要说出一件后悔的事。”
“朕希望下辈子,与你不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