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怎么可能,夙和特意找人看着老夫人,就怕出事。
有人在暗处动手,夙和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他做了一个手势,他在一个角落里,并不引人注意,除了院子里属于他的人手,瞬间,嵇府布好了阵型,阻止其他人浑水摸鱼。
此时,院子里的人已经开始混乱,这几日他们夜半闯嵇府,各自的身形大约能认清的七七八八,但都是为了藏宝图来,还能忍住最后的体面,如今嵇府权势最大的人死了,彻底点燃了几方的怒火。
完了,要闹起来了,在场的人都在想。
夙和脸一冷,直接站起:“我是云白山的捕头,谁也不许离开。”他声音中夹着内力,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可他虽然穿着官服,但他年纪于江湖上并不出名,在场之人,没人搭理他。
他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他打探着这群人。
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挑拨,他记忆力很好,直接记住了那几个人,对身旁的小弟说:“看住那几个人。”
说罢,他再次重复了之前的话。
一个大汉直接骂道听后:“一个捕头而已,也想关住你爷爷我。”夙和无心参与骂战,他手中刀出鞘,别人还未反应过来,夙和的刀就落在大汉的脖颈处,冰冷的刀尖挥散着杀意,缠绕在大汉的生命之上,大汉额头冒出一排冷汗,直接跪在夙和面前。
“我有没有资格让你们留在这。”夙和冷冰冰地说道。
“有。”大汉吓得要窒息了。其他人瞬间就静了。
夙和速度太快,这群人里面,武功高强者不少,却没一个人能阻止夙和,甚至有些人连夙和的动作都看不清。
夙和收回了刀,瞥了一眼周围,他怒极反笑:“不知各位能不能等一下。”
这时一位武林上颇有名气的中年人出来,道:“查案官府是行家,不如各位先等一等,交给官府看看。”
夙和的小弟立刻布好队,阻止这群人离开。
夙和走上前去,对小厮说:“带我去看看。”小厮见过夙和,赶紧带他去看了。
老夫人昏了过去,同时还有夙和的两个手下。
夙和面目表情,这两个手下曾经执行过多次任务,算是个谨小慎微的老手,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走到手下身旁,他刚要查探,忽然远处传来一句话:“他们都晕了,凶手在那边的草丛里。”
夙和一惊,以他的功力,竟然没听到声音,他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身形修长公子,带着面具,听声音倒是很年轻。
夙和有些心惊,他学武多年,从未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不知公子是?”夙和绷紧肌肉,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好管闲事之人。”说着就扔过来一个账本,夙和接住,打开扫了两眼,瞬间明白这是什么。
夙和问公子:“你是谁!”
公子声音里有些缥缈与遗憾:“该死之人。”
“好好用它,否则谣言就白传了。”说罢他便离开了,夙和震惊了,谣言只有一个,那就是藏宝图,难道是他所传,他忍不住上前去,想要质问他,可就在这时,其他人都来了。
众人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夙和只能停下来,叫下人将老夫人扶到床上,叫了大夫。嵇府有自己的大夫,大夫看后,说不过是惊吓后的昏厥,过一段时间就醒了。而他的手下也是如此,只是会比老夫人醒的早,夙和问老夫人的丫鬟:“老夫人为何来此?”
丫鬟哭哭啼啼,妆容花了一半,她也知道老夫人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伤了,这么多江湖人该怎么办。
她抽噎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老夫人一早起来就来这了,没和我们说有什么事,只是不让我们这群下人跟着。”
“昨天谁是最后一个见老夫人的?”
丫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这群人:“昨晚都在。”
嵇洐的舅舅立刻说:“你在怀疑什么,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夙和:“我只是公事公办。”
舅舅立刻反驳:“外面的那群人更值得怀疑,我明白了,你和外面那群人一样吧,你就是为了藏宝图,把这份脏水泼在嵇府身上,搞得嵇府四分五裂,我告诉你,嵇府没有藏宝图。”
夙和想起来那么一群糟心的人,道:“正好,你们也和我去前院。”
众人等的不耐烦了,见夙和出来,立刻有人喧闹起来,话里话外依旧是藏宝图的事。
夙和快要听腻了,他的手下来到他身旁,和他说了两句话,夙和挥了挥手,表示明悟。
接着他道:“我倒是有了一些想法,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一听。”
有人道:“有话快说。”
“藏宝图之事,想必各位都听过,可这份谣言似乎是在这几个月才传出来的,而且还十分精准的传到各位的耳中。”他说话慢悠悠的,仿佛像是一颗石子,落在平静无波的水上,骤然间惊起涟漪。
“想来传谣言的人是个天才,竟然能把各位聚在这方寸之地。”
“你什么意思?”有人质问。
夙和拿出一份账本,道:“原本我觉得是个巧合,只是后来我的手下和各位越打交道就越觉得各位熟悉,想来各位也是和我的手下熟悉的。”
“三月初三,西塘陈家婴儿案,原本凶手是当地一位的富商儿子所做,衙门也将他们儿子斩首,可在场的某一位参与了进去,富商家破人亡,而最为奇怪的是,他们的财产反而找不到了。
三月初五,煨然亡女案,凶手乃当地富商,凶手已被伏诛,可在场的某位参与了进去,富商家也是落了个家破人亡,当然,他的财宝也没了。
四月初五……
五月十三……
六月十二……”夙和一点点念了下去,众人冷汗直流,无关其他,而是夙和念的这里面包含了在场一大半的武林中人。
语毕,夙和又说:“我能好奇一下么,在场的诸位,没有门派,看起来毫无联系,为什么在参与当地案子之后,那些富商的财产都不翼而飞呢。”
原本富商家破人亡的事倒也不少,可夙和一念完,却让人无端的起了身冷汗,这些事发生的太密集了,太凑巧了,仿佛有人带着恶意的目的,故意掺在其中,惹出了这么一堆乱子。
今日来的,除了一群无门派的,还不乏有名门正派的,他们都知道藏宝图之事,他们出来时,门中长老派告诫他们,看着这些人,别出了乱子,他们毕竟无门无派,没有束缚。
他们看着了,但也就是想去打探藏宝图,也没惹出人命,他们也就不管了,毕竟藏宝图这种东西,天天在云白山听谣言,有没有是一回事,就算有,他们身上也有名门这条锁链,扯着他们,将他们拉到底线之上。
他们却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如今这个捕头一念完,仿佛一根针,穿起了线,将乱如蜘网的东西变成了一面恶鬼图。
有人出声:“你血口喷人,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也希望我说的是假的,毕竟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处。”蛮族,夙和没有说出来,但他心里却啐了一口。
又是他们。
“各位和朝廷说道说道,不知这样如何。”夙和道。
“朝廷和武林从来不是一路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有人骂道。
“确实,那不知这位能不能管你们呢。”夙和话音刚落,就听到整齐的脚步声,逼近着嵇府。
“谁?”众人开始慌乱,可夙和却噙着笑,等着来人。
昭武将军到了,他带着军队围住了嵇府。
夙和轻声说:“人多势众,有时也挺有意思的。”
昭武将军很快将账本上的人捉拿,剩下的人只有几个凑热闹的,还有名门的武林中人。
夙和道:“不知诸位回门派后能否将此事解释清楚。”
名门中人看着军队,再看看夙和,一人立刻表态:“我会上禀师父,让师傅查探西塘。”
接着其他人也开始明志。
事情完美的解决,十分迅速,比他想的要容易很多,只是,他可能要失去什么了,他要亲手折了一个人的羽翼。
昭武将军去搜查了那群人的行李,果然查出了不少东西,有了这些,昭武将军十分好交差,甚至已经想到开始反击蛮族的景象,他来找夙和:“小师弟,咱俩合作还真是默契。”
夙和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我们不过是捡了个漏子。”
的确如此,从头到尾,像是置身在谁的棋盘上。
从藏宝图谣言传出,太子派他前来,而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对藏宝图虎视眈眈,可真正浑水摸鱼来此地的却没有多少人,要么是各大门派能说上话的人物,要么就是与蛮族有勾结的人,这绝非巧合。
加上他师兄查了谣言的来源,也和蛮族有关,而在数日前,有人还给他师兄指了路,往富商家破人亡上查,他师兄动用了一切能用的手段,抽茧剥丝,汇集起了之前夙和念得那本账本,以及,他师兄靠着这本账本劝动了太子,太子调动昭武将军,围剿云白山上的不轨之人。
“这倒是,还不知幕后之人的想法。”昭武将军说。
夙和想要拿出什么,但却止住了,他沉默了片刻,扔出另一本账本,道:“我可能和幕后之人有点接触,这是他给我的。”
昭武将军翻开,上面记载的东西足以让昭武将军心惊。
他冷笑:“难怪要聚在嵇府,看样子打蛇打一窝。”
夙和望向远处,他做了这件事,问心无愧,可世上哪是除了对就是错呢。
老夫人醒了,她昏昏沉沉,听到了一声:“你可知罪。”
她立刻清醒了,睁开眼睛,竟是当初那个送嵇洐回来的捕头,她咳嗽着:“我不知捕头是什么意思。”
夙和将账本扔在他面前,她尽是皱纹的手翻开了账本,瞬间,冷汗直流,上面是嵇府的暗账,这是她勾结蛮族的证据,每一笔,每一个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脸色惨白,不可置信。
“不可能,你是怎么找到的。”老夫人一开口,就直接定了罪。
夙和有些遗憾:“这是我的手段,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和蛮族勾结,要知道他们狼子野心,太易反噬。”
老夫人笑了:“谁知道呢,大约是不甘心吧。”不甘心王侯之家成为历史,不甘心后辈无德,不甘心她的女儿偷偷入宫,却死得不明不白……
她咬碎了一样东西,脸色瞬间青白,没了气息。
夙和摇了摇头,他身旁站着御史,是昨日来的,御史听后,刷刷记在了本子上。
嵇府,注定败落了。
衙门的人开始搜查,夙和从这看着,倒也没有太过分,只是嵇府当家的都被审讯了一番,包括嵇洐。夙和不知道该怎么见嵇洐,他同衙门打了招呼,对嵇洐多加照顾,嵇洐很快就放了出来。
夙和在牢门口等他,嵇洐并无狼狈,只是折腾一番有些虚弱,夙和赶紧拿大氅给他披上:“对不起,我毁了你的家。”夙和有些揪心,嵇洐未必想见他。
嵇洐道:“是我祖母找死,她勾结蛮族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个结局,可她还是做了。”
“我还毁了你的未来。”罪人之子,无缘官途,夙和凌迟着自己的心。
“有时候当个普通人也不错。”明明受损的是嵇洐,但他还是劝起了夙和。
夙和还想说什么,但嵇洐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京城,成就一番事业,但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我也可以,况且,你没做错,哪怕是我,也会这么选择,只是我想回去待一会。”
夙和没法说下去,只能送他回嵇府。
他现在正忙,是挤出时间来件嵇洐,他手下一直在催,他只能说:“等我忙完,再来找你。”
嵇洐抬起眼,他眼底像是有什么,雾色沉沉,却又化了下去,只变成一抹淡然的弯:“好。”
老夫人死了,朝廷彻查,整整历时半个月,最后查的清楚,只有老夫人和嵇洐的舅舅参与此事,其余人皆不知情,朝廷判嵇洐的舅舅为斩首。
这段时间,夙和和御史忙的昏天黑地,被抓住的武林人太多,要审出的东西也太多,忙到夙和没有时间去找嵇洐。
嵇府的人越来越少,无论是丫鬟还是奴才,都透着将败的颓唐感。
嵇洐并不在意,他走到他母亲面前:“你后悔么,逼走了大哥,逼死了二哥。”此地无人。
他母亲原本很美,这几天的折腾眼角有了细纹,却风华犹存,听了这话,她道:“你听说什么了?”
“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吧,可惜你放任舅舅做这件事,而大哥就这样气走了。”
“我对不起你,那本账本是你给官府的?”嵇洐的母亲声音嘶哑。
“我天天在一个院子里,哪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东西呢。”嵇洐脸上挂着嘲笑道。“也许只有一个傻孩子,苦苦地等着自由吧。”
嵇洐的母亲不知道嵇洐后面的话时什么意思,也不愿意去管,她只牵挂一见事:“那,他回来了。”嵇洐知道他母亲说的是大哥,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笑的神秘莫测。
“我就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他那么正直。”他母亲泪直接淌了下来,“罢了,有我这样一个母亲,他原本也是不想认的。”
“他确实不想认。”嵇洐哂笑着。“因为他知道二哥是怎么死的。”
“你说什么?”嵇洐的母亲瞪大了眼睛,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
“你姘头杀了他,不是么,你该是知道真相的,可是你害怕老夫人的报复,所以你骗了所有人。”
嵇洐的母亲终于止不住,抖了起来,她慌张地问:“那你呢。”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病入膏肓,为什么病好之后与你疏离呢。”
“我对不起你。”她脸色惨白。
“你的确对不起,罢了,这件事瞒不住了,你那个姘头会付出代价,嵇府也不会饶了你的,去姑子庙吧,青灯相伴,了此一生。”嵇洐最后说。
“那你呢?”她问,嵇府败了,你归向何方呢,常姨娘和她的两个儿子绝不会让你好过。
“谁知道呢,天下之大,终归有我的地方。”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商容在门外等着嵇洐,见嵇洐出来,她拿着手炉,赶紧递了上去,她眼里尽是怜惜。
“公子。”商容叫到,嵇洐没说话,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他越发的消瘦,唇上快失去了颜色,商容看的心惊。
回到院子里,他取出一物,递给商容,竟是嵇洐日日擦拭了神像,商容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谢谢你,一直保护我。”嵇洐道。商容愣住,嵇洐接着说:“我原本的丫鬟呢?”
商容垂下眼:“你都知道了,她在家呆着呢,我给了她一些财宝,回家了,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平常也只会待在这个院子里,她失踪了,没人会注意。”嵇洐道:“是大哥么。”
“是,毕竟你是他的弟弟,他和我打赌,我输了,所以我来保护你。可我也不算完全保护你吧,毕竟总借着出门做一些自己的事。”商容边说边卸下了易容,带她洗干净,彻底变成另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公子,嵇府不是久留之地,您兄长也等着你回去。”商容道。
嵇洐:“这话就是你瞎传了,他不会希望我回去的。”商容怔住,确实,嵇洐的大哥确实没说过要让她带回这个弟弟。
“不过嵇府的藏宝图确实存在,这尊神像弄碎它,里面就有线索,你交给我大哥吧。”商容接了下来,不知怎地,她练剑数十载,从未手抖过,如今竟然接不住,嵇洐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商容的脸越发的白。
“公子,你跟我走吧,我能找到神医,治好你的病。”商容说。
嵇洐摇了摇头,“我离不开云白山。”
商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她担心嵇洐,道:“既然公子不想离开,那就算了,只是如今是冬季,公子你从来都照顾不好自己,等到春暖花开,我再离开。”
“谢谢你。”嵇洐道。
经此混乱,嵇府在云白山地位一落千丈,嵇洐的母亲去了姑子庙,再也没有下过山,嵇洐成了嵇府的新主人。
而除夕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