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爱吗

　　夜色降临，明月如钩，高悬在天幕之中。

　　寒冷的气息自帐篷缝隙处灌入，铁盆里的火焰跳了跳，又重新燃烧起来。

　　孟昭坐在军营帐篷外的石头上，身边士兵来往走动，面前篝火燃烧着。脸被照得有种柔和的美，她微微低头，拨弄着脚下的石头。

　　久仁伸了个懒腰，在旁边坐下来，瞧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劝道：“我就不明白了，师姐你怎么非要往军营里凑，正打着仗，一不小心我们连小命都没了。”

　　孟昭回到鹤松年那里后，久仁理所当然成了师弟，他为此很是不平。

　　鹤松年却说，原本他只是学徒，孟昭先拜的师，连带他也成了徒弟，所以当然是师弟。一年来他们走南闯北，久仁就是苦力。

　　他虽然总是喋喋不休，抱怨居多，但如此一来反而热闹。

　　此次鹤松年年龄大了，不方便过来，孟昭执意过来，久仁当仁不让被师父推过来当护卫。

　　原话是刀枪无眼，有什么事儿，他要挺身而出。久仁愤愤不平道，说好听了是挺身而出，说不好听讲就是人肉护盾。

　　明明孟昭是后过来的，如今他才像是个一点也不亲的。

　　孟昭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若是你想离开，尽管走。”

　　久仁一噎，扫了一眼周围看着就兵荒马乱的，还是跟军队待在一起更安全。他咳嗽了一声：“你们研究出来的药方有用吗？”

　　这次虎威军得的不是瘟疫，而是一种特殊的毒。

　　杨飒微微眯眼，当即吩咐戴江去查军中的饮食。果不其然，顺藤摸瓜，就出了一个叛徒，可惜那叛徒当即咬舌自尽。

　　如何解毒，还是一种不知名的毒，成了一个难题。

　　被带过来的大夫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戴江却只肯信任孟昭。孟昭暂且开了一个寻常解毒的方子，一边让他们服下，一边观察每日的状况。

　　孟昭捡了根木柴，丢进火堆里，平静道：“再看看吧。”不知道中什么毒的情况下，只能摸索着解毒，药方也要调整。

　　久仁继续叨叨，半晌声音戛然而止，孟昭从思绪中抽离。

　　一抬眼，杨飒一身红色铠甲，结下了腰间佩戴的刀，铠甲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人已经坐在了一侧，露出有磨损的靴底。

　　再一回头久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他来的那日便朝孟昭抱怨过，虎威将军简直像是冷面煞神。

　　军中士兵中的毒未曾解开，外面还有异族军队虎视眈眈，杨飒整日脸色都很差，时常眉头紧蹙，但是对士兵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只要立在那里，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能安定军心。

　　孟昭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平静道：“解毒还需要几天，敌人会不会过来？”

　　良久，杨飒的声音响起来，略显疲惫沙哑：“刚中毒的时候来过一次，拼死杀退了他们，我们伤亡惨重，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映照在他有些瘦削的侧脸上异常沉重，“我让时刻巡查着，一有动静，就先派人把你们送出去。”

　　孟昭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战事刚起的时候，就死了很多人，够多了……”杨飒捡了一根树枝，丢进去，火星子迸溅了一下，“所以，不必要死的不能送死。”

　　战争面前，儿子私情也显得无足轻重。

　　孟昭担心他，除了他是虎威将军外，更是因为他是杨飒。从她进来以后，除了士兵的身体状况，杨飒没有跟她说过多余的话。

　　说了这些，两人又沉默下来，杨飒微微偏头，最后说了一句，“拜托了。”

　　没等锦年回答，他已经起身大步离开。

　　异族的威胁使他们似乎在刀尖上行走，时刻感受到威胁。

　　孟昭与其他大夫照顾那些士兵，多次尝试，终于找出了解**。与此同时，士兵们还未曾恢复元气，夜半时分忽然吹起起号角，所有人都翻身坐起。

　　孟昭穿好外衣，刚一他出去，就见到火光里无数的士兵哗啦啦往一处跑。

　　杨飒翻身上马，只来得及吩咐戴江把他们送出去，就带着人前去迎敌。喊杀声就在不远处，马蹄声震动了地面。

　　戴江带着其他大夫和伤亡士兵迅速撤离，谁知道途径一处密林，忽然窜出来一队人马。

　　马车一停，两方人就拼杀起来。

　　孟昭从马车上往外看，戴江撤退带的人比较少，对方却是有埋伏的，情况不容乐观。

　　久仁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拼命拽着她的袖子。

　　孟昭回头，迅速低声说了一句：“下车！”

　　与此同时，戴江也感觉到了吃力，一边拼杀，回头奋力朝他们喊：“快走！”

　　人仰马翻，密林里一片混乱，孟昭拉着久仁逃跑，越过层层的枝杈，脸上手臂上都被划伤了，却一刻也不敢停息。

　　久仁忽然绊住一棵树藤，尖叫一声就追了下去，孟昭被他拽住手腕，不受控制也摔了下去。

　　下一秒，只听见一声惨叫，哐当一声一个人扑在了洞口上方。

　　*

　　敌军显然是想要一鼓作气，拿下边境，最后的进攻来得异常猛烈。杨飒带着人拼尽全力抵抗，援军及时赶来，最后杀退了敌军，两方元气大伤。

　　申屠刚杀红了眼，还要追上去，被杨飒阻止：“穷寇莫追，剩下的交给赵程远。”赵程远是驻扎在边境的另外一支军队，杨飒的人伤亡惨重，由他前去追击。

　　回到军营里，已经一片狼藉。

　　随后戴江手底下的人踉跄着回来，说是戴江在中途收到了伏击。

　　申屠刚当即拍案而起，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势，龇牙咧嘴。杨飒正在包扎伤口，闻言蓦地起身，立刻赶到了密林。

　　一眼望过去尸体遍布，戴江也受了伤，立刻赶了过来，杨飒扫了一眼活下来的大夫，心蓦地一沉，上前一步：“孟昭呢？”

　　“昨夜敌军来得突然，我抵挡不住，只让他们自己逃走。”戴江也望着密林，低声道，“他们四处逃窜，许多被敌人追上杀了，孟昭还没找到。”

　　密林地势错综复杂，再加上夜色浓重，如今只是黎明，要找到四处散落的尸体和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找到孟昭的尸体。

　　戴江一眼扫到了他的伤口，透过铠甲渗出血来，急声道：“大哥你的伤……”

　　“不要紧。”杨飒拂开他的手，脸色难看得可怕，他一言不发地带着人在密林里找。随着时间流逝，脸色越来越沉。

　　*

　　孟昭跌落的那一刻，恰好撞到了头部，昏了过去。洞口却也被尸体挡住，只透过来一丝光线。不多时，她醒过来，推了推一旁的久仁，久仁嘟囔一声醒过来。

　　两人这才发现，幸亏摔进了洞口，否则性命堪忧。

　　刚爬出来，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声，孟昭一身狼狈地朝着叫声赶过去，一眼就望见了同样一身狼狈的杨飒。

　　大红铠甲染了血，显得更深，他穿梭在密林里，每一具尸体都要上前扒过来看。

　　久仁艰难地从后面的土坡爬上来，瞧见后兴奋地招手：“哎，我们在这里！”

　　声音尖亮，霎时间杨飒猛地抬头，目光穿过重重树枝，恰好望见了孟昭。

　　那一瞬间，他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劫后余生，孟昭鼻腔里忽然有种酸涩，只是愣愣站在那里。

　　久仁踉跄着奔过去，刚想一把扑过去，杨飒毫不留情地避开，一路直接大步来到孟昭面前。

　　没等孟昭说话长臂一揽，她就骤然撞进了一个混合着血腥味和尘土气息的怀抱里。

　　“你的伤——”孟昭艰难喊了一声，就听见杨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抱住她，几乎要把她勒到身体里去。

　　回到军营里，孟昭直接被杨飒带到了他的帐篷里。

　　杨飒受了伤，她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治伤。清洗包扎的时候，孟昭一眼就瞥见了他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她什么话也没说，包扎完以后，低声道：“我先走了。”一

　　身狼狈，她也需要清洗一下。

　　杨飒衣襟半敞，脸色疲惫而憔悴，就像一头受伤后疲惫的野兽，闻言抬头突然出声：“等等！”

　　孟昭走到帐篷前，月光铺了一层在袒露的地面上，像是雪色。夜风拂动帐篷，背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孟昭……”

　　她停下步子，衣摆被帐篷外的风浮动了几下，却没有回头。

　　烛光里杨飒沉默片刻，微微侧脸：“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这是到军营以来，他第一次提起这个问题。

　　孟锦年忽然想起那夜火光中他的侧脸，沾上了几滴血，冷峻的轮廓有如地狱里修罗，立在黑压压的铁甲兵的前方，朝她望过来。

　　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她不知道。

　　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成亲的当日，我离开了。”生离死别，也是离别。

　　杨飒微微一怔，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站起身来绕到她跟前，视线直直地对上她：“你是说，他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即便是后来没有成亲，那对她来说，亦无关紧要了。

　　孟昭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帐篷里又静寂下来，过了许久，偶尔能听到帐篷外的脚步声。

　　“你多保重。”孟昭轻声道，随即转身。

　　“你……爱我吗？”他嗓音沙哑，明明就在耳边，却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倒计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