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承诺
过了片刻，忽然听见他轻嗤一声，杨飒倚靠在榻上，一条腿曲起来：“怎么可能？”他微微扬起下颌，“难不成，你在试探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尽管不是十年后的杨飒，她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杨飒微微皱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其实太巧了……”孟昭转了个身，走到窗前，望着雪压松枝。
杨飒抬起眉梢：“什么太巧了？”
孟庆东出事，杨飒伸出援手，一切都太巧了。巧到她始终无法释怀，巧到她甚至怀疑，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有些事情，我始终放不下，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孟昭的声音艰涩，眼里似乎有湖水一样晃动着。
杨飒直起身体靠在榻前，拽了拽毛毯，眉梢微蹙：“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要走了……”像是一道闪电，明明早就该到来，到来的那一刻，却还是让人怔忪片刻。
半晌，杨飒侧过脸，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他神色冷淡：“那就走吧。”
孟昭转了个身，杨飒倚在榻上，屋内的视线有些昏暗，他显得有几分憔悴，可脸上却又都显着孤傲，像是一头疲惫的狮子，又像是一匹狼。她走到榻前，杨飒微微偏转下颌，却没有看她。
孟昭俯下身，他的手指动了动，她轻轻把毛毯往上提了一提，动作温柔。
杨飒全程注意着她的动作，而后紧紧盯着她，在孟昭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
“我不明白，枉我自负，却从头到尾被你玩弄鼓掌，你是不是很得意？”
孟昭没有回答，杨飒却蓦地扣住她的手腕：“不要不说话。永远保持平静，永远让人无能为力。这就是你的倚仗吗？”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涌动着太多情绪，“我只问你一句……”
她安静地等待着。
“这段时间，你对我可曾……有一分一毫的喜欢？”
窗外山石上的积雪有些恍眼，屋内焚香一缕一缕宛若游丝，杨飒扣着她的手腕，微微出汗。
孟昭沉默了许久，手腕被慢慢松开，杨飒的神色一点点暗下来。
“有过。”
杨飒猝然抬头，神色渐渐焕发光彩，却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
孟昭盯着他：“在泰陵耽误了太久，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过去的事情，”她轻声说，“对不起了。”
杨飒自然不肯，侧身拦住她：“就这么丢下几句话，就算完了。”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察觉到不对。他俯身靠近她，声音低沉：“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他似乎是欢喜，却又压抑着。
孟昭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飒忍不住笑，却又强行按捺住，他清了清嗓子：“随随便便一说，就要走人，这算怎么回事儿……”
孟昭看着他：“是你说问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说是最后一句。”杨飒眉梢闪动，又扬起下颌，“然后呢？”
孟昭垂下眼，片刻后，说：“你相信缘分吗？”
姑娘家们似乎很信这个，杨飒没有否认：“怎么？”
“下一次，如果下一次我们还能遇见，我就……答应你。”孟昭说得有些缓慢，她后来的声音，越来越轻，近似飘忽。
杨飒不理解，兀自问道：“为什么？”他眉头紧锁，沉声道，“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孟昭，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喉咙动了动，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仰着脸望着他：“就当是，给我们一个机会。”
孟昭神色执拗，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挣扎，却依旧有顾虑。无论如何，她总算松口，这委实是个惊喜。
杨飒与她对视片刻，终于妥协：“好，我答应你。不过，”他逼近两步，孟昭后退了两步，“之前的账，一句对不起就一笔勾销了？”
他固然惊喜，但对于之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总要有个台阶下。
孟昭没料到他还不肯放过，心头却因为下定了决心，忽而轻松许多，只微微抬眸：“你待如何？”
他忽然靠近，气息喷洒在周围，孟昭心头一跳，就要后退。腰间一紧，人却被硬生生勒过去，杨飒的唇与鼻梁与她咫尺之距：“从一开始的欺骗、助纣为虐，到后来的那一巴掌，还有次次的泼冷水。”
他果真记仇，孟昭被他抱紧，一时间有些熟悉，却又不适应如此快的亲近。
她偏过头辩道：“你如此记仇，难道不记得我曾经也帮过你。”
“要如此论起来，那真是论到明日都说不完了。”杨飒闲闲道，眼眸幽深，却忽然盯紧她的唇，“但有些账要算总是事实。”
孟昭的确有几分心虚，便沉默着不说话。
“孟昭……”杨飒的声音低低的，“不要抗拒我。”他的唇蓦地倾覆下来，暗影笼罩。
她霎时间一怔，唇就被人压住，试探、辗转研磨、攻城掠池，这个吻来得强势而粗暴，她甚至感觉舌根发痛。
“痛……”孟昭忍不住推他的胸膛。
杨飒退开一点，黑黢黢的眼眸与轮廓分明的下颌，也笼罩在眼前，“你也知道痛吗？”后一句，他冷漠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委屈与快意。
孟昭与他对峙片刻，蓦地偏过头。
杨飒双掌扶住她的下颌，强行将她偏转过来：“看着我！”
“你对我，一直以来也是有感觉的，对么？”
孟昭没说话。
这算是默认，杨飒兴奋地抱着她转了一圈，然后把人放下来抵在墙上，用低沉的声音强硬道：“既然如此，以后不许抗拒我。”
孟昭微微偏头，忽而望见窗外假山后的几枝梅花，竞相绽放。她甚至感觉自己隐约闻到了梅香，有些恍惚。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春暖花开，一个美好的，不带有任何计谋与利益的开始。
杨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而后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离开？说是要寻亲，究竟是寻的哪儿门亲戚，你家难道不在永昌府？”
孟昭从他怀里挣脱，整了整衣衫，平静道：“说来话长。我在泰陵耽搁了许久，最迟明日一早，其余的若是我们下次还能见面，再说吧。”
她的身世有诸多漏洞，一时间不好说。
杨飒虽不满，但知道她性格如此，如今能够答应已经令人惊喜，不可强逼。
“什么叫做还能见面？”他冷哼了一声，又用低沉的声音道，“我们不日也要起程，最后回到九华，来年春暖花开，定能见面。”
孟昭抬起头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轻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将戴江遣人送过来的药端起来：“先把药吃了，戴江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竟然有人幼稚到不吃药的地步。”
她言谈讽刺，杨飒此刻春风得意，不与她争口舌之快。他往榻上一坐，唇角微翘道：“我行动不便，只得劳烦你了。”
孟昭端着药碗停顿了片刻，只能坐下来，认命地递过去。
将过往的一切都了结后，孟昭急着离开，杨飒却又强行留了她半日，过后让戴江将人送走。戴江见到孟昭鬓发有略微的散乱，脸颊微微潮红，一时间心里诸多猜测，把人送走后便询问杨飒。
杨飒面色好了许多，眉梢里也透出春风之意，便矜持地提了一句。戴江很惊讶，虽然不知道孟昭是如何想通的，却也觉得两人终于不折腾了。
*
刚回到绸缎庄，掌柜的就急急地抓着孟昭的胳膊，将她拽到一旁小心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刚才一个带着剑的公子来找过你，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你小心点！”
孟昭一时间想不起来，反应了一会儿，斟酌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走他就过来了，并且跟小孙起了冲突，然后就离开了。”掌柜的袖着手，叹了口气，“你去看看吧，别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孟昭连忙回到后院的房间内，刚靠近就听见孙绮波的叫骂声：“敢惹你姑奶奶，真是不耐烦了……”
“想当年，我说一不二，哪儿敢有人这么嚣张……”
她脚步停了两下，又抬脚进了房间，孙绮波正在气呼呼地收拾行李，她动作幅度很大，显然是动了真气，借助收拾东西发泄。
孟昭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方才到底是谁惹了你？”
“还说呢……”孙绮波转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面色如同煞神，“就是上次王府那个抱着剑装逼的人，他刚才找上门来，态度非常恶劣，我就说了他两句，他居然敢跟我动手……”
剑客……
孟昭猛地想起一个人——霍修砚，“他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是找你……”孙绮波终于发现不对，皱眉道，“但是他来时汹汹，难不成你惹了他？”
上次在王府见面，霍修砚说是要给陶青家里去信，难道……
孟昭霍地站起身来，对孙绮波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为什么？”孙绮波很疑惑，而后想到什么脸色复杂，“你真的惹了他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解释。”孟昭起身开始收拾包裹，孙绮波也只能开始收拾，“太急了，而且我们也没来得及跟唐公子道个别。还有，你刚刚去看那杨大人了，情况怎么样了……”
孟昭“嗯”了一声，暂且说了声“还好”，然后给掌柜的留书一封，她纤细的手指推过信封：“如果唐公子过来，就将此信交给他。”
掌柜不知道她们为何走得这么急：“我倒是可以转交，不过你们不亲自见见他？”
唐之枫后来过来交代过，也算是对她们格外照顾。
“来不及了。”孟昭挎着包裹，往客栈外走，“给他添的麻烦够多了，还是莫要打扰了。”
熟料到刚走出客栈，忽然对面一人持剑而立，他穿了件黑色的劲装，抱着剑鞘转过身来，面色冷肃。
“可真是让我好找……”
孙绮波立刻冲上前，撸起袖子：“好啊，你居然还敢过来，上次是姑奶奶我一时没做好准备，不然我们再较量较量？”
霍修砚却只望着孟昭，她眉眼清淡，气质也卓然不同，脸色却依旧平静。他笑了笑：“怎么这么急着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跟你打招呼……”孙绮波喷道，“还不赶快让开，否则姑奶奶打得你满地找牙——”
孟昭挎着包裹立在原地，镇定自若：“不知道霍公子有何要事，要拦住我们的去处？”
霍修砚扫了一眼孙绮波，视线又落在孟昭身上，意味深长：“能否与孟姑娘单独一叙，有些事情还是不必要让别人知道为好。”
他在威胁。
孙绮波刚要冲上去，却被孟昭拉住，她气愤地回头。孟昭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打不过他。”
与霍修砚走到一侧的街道上，霍修砚的第一句话，果然不出孟昭的预料。他目光漆黑而犀利，宛若一把利剑，仿佛要直直地穿透她的心底。
“有件事要问问孟姑娘，不知道孟姑娘可知道，我的表妹陶青如今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