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肃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让他意外的是,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何政正坐在大沙发上,双手交叠着搭在面前的拐杖上。
何政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可他从不在公司拄拐,也不要任何人扶他,只有回到了家里,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他才会借助拐杖走路。
眉姨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壶茶。
何政看到何肃进来,明显很不高兴,他眉宇间布满如雕刻般的皱纹,这些纹路因为不悦而变得越发深刻。
眉姨则站起身来,给何肃递了个眼色。
何肃向眉姨微微点头,而后整了整衣服下摆,走到何政身边,稍微俯下身子,和颜悦色的关心道:“爸,怎么还没休息啊?晚睡对身体不好。”
何政斜眼看向自己的长子,“我要是睡了,能知道你这么晚都不回家?”
“哦,我今天有事,才回来晚了。”何肃解释道。
“哼,”何政扯了一下嘴角,“男人说有事回家晚,多半是胡诌的借口,在外面准没干什么好事!”
何肃面上仍旧笑着,心里却刮过一阵微寒的风:你是不是曾经这样骗过妈?
但心里的风再刺骨,到了脸上却是不露声色。
“爸,您想到哪里去了,您儿子什么时候行为不端过,”他握住何政枯木般的手,“我今晚看玉颜的演出去了,然后就和她出去坐了坐,结果聊天忘了时间,就回来晚了。”何肃蹲下身,仰面看着何政,柔软的目光给人一种饱含亲子间孺慕之情的错觉。
听说是去见林玉颜,何政的神色才和缓了下来,“玉颜?她回来了?怎么你林叔叔也没跟我说一声?”
“她过几天好像还要走,今天是来T市演出,估计是因为待不了几天,林叔叔才没跟您提。”
眉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就说小肃是有事才回来晚了的。”而后拉过何肃,“快回屋去吧,洗澡水给你弄好了,赶紧休息,明早还要上班。”
“你把人家好好送回家了吗?”何政追问道。
“那是自然。”何肃的目光毫不闪躲。
何政满意的点点头,“嗯,那就好,你林叔跟我是老交情了,他对这个女儿可是宝贝得不得了!”
父子间又聊了几句,何肃就搀着何政上了楼。
等何肃下楼来,想和眉姨道晚安时,眉姨却把他拉到一边,抬头瞧了瞧何政的房间,又四下瞟
瞟,确定没有人听见之后,才小声对何肃讲道:“八成是那个女人和你爸爸说了什么坏话,他才会半夜坐在客厅等你回来。”
何肃似乎并不在意,“王美慧能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过啊。”
眉姨一脸不安,她有些谨慎的询问道:“你之前那个女朋友的事,是不是让她瞧出端倪了?”
“那个啊,早就处理好了,王美慧揪不出什么东西,爸又多疑,没有关键性证据,她也不敢到爸爸那里多嘴。”
“你怎么处理的?我可是听你说过那姑娘还在马路上拦过你的车,不让你走,这么痴心的孩子可不好办。”眉姨还是很不放心。
何肃抬起手放到眉姨面前,用拇指和食指轻搓,比划出了钱的意思。
眉姨有些生气的皱起眉,打掉了何肃伸在自己眼前的手,“你就是胡闹!”
何肃低声笑了笑。
眉姨白了何肃一眼,“你对玉颜那孩子有什么不满?非要另找女朋友。”
何肃很轻松的说:“没有什么不满,我这些女朋友就是为了她找的。”
眉姨以为何肃在开玩笑,就没理睬他,回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歇息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宿,转天是个大晴天。
孟芜却觉得这天晴得过分,明媚的阳光让她一夜没睡的眼睛更加的睁不开了。脚步有些踉跄的挤进地铁到了何氏,浑身都像要散架般的疼。
她一向踩点到岗,今天的点踩得更加凶险,以至于大厦一层的电梯前空空荡荡,只看见何肃一个人在等电梯。
何肃这个时间还没进办公室也是头一遭。
孟芜顶着一头睡眠不足的低气压站到了何肃旁边。
“何总早啊。”说话都带着几分疲累。
何肃有些自嘲的笑笑,“今天可不早了。”
孟芜眼皮肿的老高,几乎只能眯缝着眼看东西,她侧头看了看何肃,发现他镜片后面也是一双浮肿的眼睛,两人四目相接,看到对方那副惨相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昨天真不该聊到那么晚,今天上午还要开场常务董事会呢。”何肃自我检讨般的摇摇头,“这形象可真让人难忘。”
孟芜想了片刻,歪着头对何肃说:“我带了毛巾和眼药水,一会儿你拿毛巾冷敷一下,再点几滴眼药,应该会好很多,哦,实在不行我给你遮瑕膏用用,再不行就上点儿眼影。”
电梯到了一层,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
门在两人面前应声开了,两个人却都没动作。
何肃转过头,无言的看着孟芜,脸上卸下了薄膜一样的笑容,视线仿佛具有一种穿透力,透过孟芜的瞳仁探视着她的脑海,但这种穿透力不带任何的侵略色彩,也丝毫不显得暴力,而是如春雨滋润土地般,滑进了孟芜的心里。
孟芜觉察出气氛的不同寻常,也侧过头毫不露怯的凝视着何肃,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过热络了,有些攀附讨好的意味。
但何肃马上恢复了往日里的稳重,他伸手按住开门键,“电梯来了。”略微摆头,示意孟芜先进去。
孟芜觉得,既然话已出口,再退缩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一到办公室就去洗手间把毛巾浸湿,又带上眼药水和之前说的遮瑕用品去了何肃那里。
进到何肃的办公室,他已经在埋头看之前的财务报告了。
何肃大方的接过孟芜递来的毛巾,说了声谢谢,又笑着说:“你的毛巾被我用了,那你用什么呢?”
孟芜之前提议的时候其实没想过这么多,结果经何肃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只能和他共用这条毛巾了。
本来这在孟芜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用来冷敷眼睛的毛巾而已,用一条也无妨,但她知道不能这么和何肃说,那显得有些亲昵,仿佛她在刻意接近他似的,孟芜可不想让何肃误会。
“我一会儿用湿纸巾就成了。”孟芜搪塞了过去。
何肃撩开覆在双眼上的毛巾一角,朝着孟芜有些狡黠的一笑。
他细致入微的观摩着孟芜的脸,最后在把毛巾重新搭好的时候,心里想到:真是不怎么漂亮。
孟芜让他盯的有些别扭,心里有些发毛,又有些痒,心跳也渐渐加速,急忙道了句“何总您先
忙,我走了!”,连东西都没拿回来,就一溜烟的跑了。
大约一刻钟后,助理小马夹着一打文件走进了何肃的办公室。
他走到办公桌边上,“何总,时间快到了,该去会议室了。”
何肃拿下毛巾,从宽背椅子里坐了起来,带上了眼镜,抬手看了一眼表,“嗯。”
“这还有份文件需要您签一下。”说着,小马把那打文件在何肃面前一一摊开,按顺序摆好。
何肃揉了揉仍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旋开钢笔开始签字。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毛巾和眼药水,对小马吩咐道:“你把这些东西还给楼下那个孟芜吧。”
“孟芜?”小马有些意外。
“嗯,就是她。”何肃签完了字,抬起头把文件递还给小马,笑着接着说,“她这个人还挺有趣的,干巴巴的调查报告果然不够直观,那个侦探忙了半天也只能写出些空洞无味的东西,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换个人试试吧。”
小马有些疑惑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前些日子刚和盛和合作时,何肃就让他去查一个盛和的职员,就是孟芜,当时他还觉得这个孟芜或许有什么来头,但当侦探把调查报告递到他手里,他草草的翻了翻,才发现孟芜这人出乎意料的普通。
他立刻就糊涂了,完全想不出何肃的用意,但小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事情该明白,什么事情不该明白,所以他从不多嘴,何肃不主动说的事情,他也不会开口问。
他记得自己把报告交到何肃面前时,何肃一页页的翻阅着,而后越翻越快,最后啪的一合上,打开抽屉就扔到了最里面,开始继续伏案办公。
“真没意思。”
何肃当时这样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