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正文完
跨年夜当晚,祁之乐由靳哲阳牵着带去了网吧。
网吧今天白班夜班所有的员工都在,毛野组织着,门口列队,对老板娘进行了领导视察般的热烈欢迎。
阵仗颇大,气势颇盛,搞的祁之乐局促极了。
靳哲阳笑着把买给大家的甜点和咖啡搁在前台的桌子上,示意大家来取。
他说:“今天大家辛苦点,活动办圆满了,明天让猫爷领着撸串去。”
一男生喊:“能申请吃腰子吃到饱么!”
靳哲阳扫他一眼,也不惧说浑话:“你要是缺那玩意,你随意补。”
在场所有人全被逗乐了。
靳哲阳拉着祁之乐到水吧吧台去坐。
室内中央空调大开,温度高,靳哲阳脱了羽绒服,祁之乐顺手接过来,折叠好抱在怀里。
他看她两眼,往上撸卫衣衣袖,“我去检查一下设备。”
祁之乐点个头,随后说:“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她看大家都挺忙的,忙着接待客人,忙着发参赛牌,忙着抽签分组……
靳哲阳朝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你就像以前一样,坐着,看我忙活就成。”
祁之乐不可遏制地笑了。
以前,在苟叔的网吧,他特意为她在出风口搁置一张桌子,让她在那儿写作业,那儿烟味小。
可网吧光线昏暗、环境嘈杂,她不能全神贯注,便时不时抬头看他,看他修理电脑,看他帮人开机,看他掐腰干站着……一举一动都极有个人魅力,她星星眼。
常常,他感受到她的目光,探寻过去,视线隔空相撞,他朝她吊儿郎当的抛个媚眼,她暗戳戳能开心好半天。
很幼稚,却是属于对她的专属表达,满足了她的少女心,亦满足了她藏着的炫耀和虚荣。
如今回想,祁之乐觉得好笑,原来她曾经也是个“心怀鬼胎”的小女孩。
靳哲阳去开投影仪,要将比赛的画面投屏,以便观看和讨论,随后又去摆弄电脑。
祁之乐如他所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到八点,一拨又一拨的人纷至沓进网吧,瞬间人声鼎沸。
毛野跟人勾着肩搭着背,称兄道弟,拿出左右逢源的看家本领,哄地客人哈哈笑地停不下来,再加上节日气氛的烘托,情绪容易高涨。
闹哄哄中,比赛猝不及防就开始了。
都不是专业的电竞选手,来玩的,来凑热闹的,来捧场的……还有几个其它的网吧老板来偷师学习的,他们将靳哲阳团团围住,让他分享经验。
靳哲阳无奈极了,频频瞥向祁之乐,眼神里全是委屈。
祁之乐乐得合不拢嘴。
刘万张也来了,肩膀上驮着牛牛,高大伟慢一步落在后面。
祁之乐看到他,问:“学校不是有元旦晚会吗?体育部不是负责维护秩序?”
刘万张说:“我让别人帮我盯着了,来这边玩一会儿,再回去。”
游戏迷话音刚落,抬脚一头扎进观赛区,加入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阵容。
高大伟转悠一圈,瞧着人手够用,转脚在祁之乐身边落了座。
祁之乐冲他笑了笑,说:“怎么没跟秦蕊一起跨年?”
高大伟拨楞两下头发,说:“刚一起吃了饭,她把孩子扔给我,约凡娇逛街去了。”
“火锅?”祁之乐闻到了一股若隐若无的辣味。
高大伟点了头。
接着,两人陷入沉默。
高大伟话少,祁之乐不热络。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会儿,祁之乐瞧出高大伟欲言又止,索性先发声:“你想跟我说什么?”
高大伟侧过头,围着网吧环视一周,“想跟你聊聊这间网吧。”
祁之乐洗耳恭听。
高大伟费力组织好半天语言,慢慢说道:
“13年刚开业的时候,面积挺小的,两间门面,60台机子,但因为选址好,左右临着两所大学,生意勉强能周转开,不过,那时候整条街陆续又开了有四五家网吧,分走了大量的客源,利润并不太乐观,勉勉强强维持着,直到16年年初,3年了,配置面临更新,当时大多数网吧用的是i5 4460,GTX750ti的一体机作为统配——”
说到这,高大伟停住,看向祁之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向她解释什么是i5 4460,什么是GTX750ti,可瞧见祁之乐眼神清澈明亮,心知她对电脑懂一些,清清嗓子继续说了。
“用这个配置,像LOL,剑灵这样的网游,大概能应付玩下来,很多网吧奔着节约成本的心思,觉得没必要换,没做动静。而那个节骨点,网吧往网咖发展的势头很明显了,可大家都在观望,都等着看第一批试水的人成效如何,我哥想了好久,没等,自己去试了——”
管水吧的小伙子端来两杯温水,高大伟接过,一口喝了,祁之乐觉得他口渴不是因为说话,而是火锅吃咸了。
“网吧重新装修,扩容到90台电脑,分了区块,普通区和游戏区,1:2的分配比率,普通区还是原有的配置,游戏区全部升级,CPU统一上E3,显卡1050ti,16g内存。你也知道,配置好了,运营成本就高,相对应的网费要往上提,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讲,当时去哪玩游戏体验都一样,没必要多花钱,除非对上网环境有特别要求,我哥的网吧连着4个月在亏损,冷冷清清的,所有人以为他要关门了。”
祁之乐胸口蓦地一紧。
高大伟:“可16年年底,绝地求生这个游戏开始册封,很短的时间风靡全球,‘吃鸡’成了一个流行词,而要想流畅运行吃鸡的电脑,至少需要960 1050ti以上的显卡,整条街达到这个要求的,仅有我哥一家网吧,更别提他的CPU上的e3,一夜之间,学生、年轻人一窝蜂的涌了过来,17年整个上半年,我哥的网吧抢占了整个市场,网吧——”
高大伟绞尽脑汁,贫瘠的大脑里,冒出一个词,“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他说。
“运气挺好的。”祁之乐把怀里的衣服抱地更紧了些。
高大伟嗯了声,“赶上现象级的游戏出来换了配置,外带服务好。”
是一件很成功的事情,应该开心,可祁之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憋得慌,深深呼出一口气。
高大伟:“运气更好的是,16年8月,内存和硬盘开始涨价,周遭的网吧再想换配置,成本要高出更多,所以市面上很多与我哥同期运营的网吧当即就死了。”
市场变幻莫测,有人起就得有人沉。
“比特币也是那段时间火的,开始猛长,我哥15年研究那东西,买了不少,17年抛手,也赚了。”高大伟说着自个儿笑了。
祁之乐吃惊,她没想过他会碰虚拟货币。
“我哥这个人,疯起来,挺可怕的。”高大伟又说,“前几年市政府整合旅游市场,他把网吧做了货物抵押,向银行贷款,又借了苟叔一点钱,在丽景门那块租了一栋三层小楼,找了个生意刚被工商局打掉的旅馆老板,合资弄了个青旅,生意也不错。”
祁之乐:“……”
高大伟很平静地诉说着那段往事,祁之乐却听得心惊肉跳,靳哲阳是真的没给自己留转圜的余地,网吧抵押,除了一身债,没有东西是属于他的了。
孤注一掷的迎头往前冲,表面有多大胆,心里就有多少相对量的愁苦。
祁之乐明白高大伟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些了,他想让她心疼靳哲阳,所有人都说他不容易,可没人告诉她,他是怎样的不容易。
“我知道了。”祁之乐轻声说。
高大伟瞥她一眼,瞧着她的反应,明白她懂了他的用意,发自内心的笑了,也释怀了,他跟赵泰私下聊天,都觉得这个姑娘除了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并不能给他哥带去什么实质帮助,不该在他哥心里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可现在来看,这个世界上大概再找不到像她这般真心实意待靳哲阳的姑娘了。
“嫂子。”高大伟第一次如此称呼她,“我哥,以后拜托你了。”
他自私,私心希望,祁之乐日后比靳哲阳多付出些。
“会的。”
祁之乐懂他的嘱托,并做了保证。
想说的说完,高大伟一身轻松,过了会,刘万张火急火燎地跑来,一把牛牛扔到高大伟怀里。
吼道:“我操,哥,你儿子尿了,尿了我一脑袋。”
他揪着衣领,哭丧着苦瓜脸,气急败坏。
高大伟摸了摸儿子的裤子,“童子尿,去去晦气。”极其淡定地抱着牛牛去车里换衣服了。
靳哲阳适时过来,看着刘万张肩膀处湿了大片,嫌弃地说了句“活该”,揽着祁之乐的肩膀走出了网吧。
祁之乐把羽绒服递给他,让他穿上。
靳哲阳问:“小花跟你聊什么了?”
祁之乐帮他理了理领子,胳膊往下垂,顺势牵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手掌的硬茧,说:“小花跟我说,你长了双会赚钱的手。”
靳哲阳笑了,“要查我账吗?”
“不查。”祁之乐说,“心疼你。”
靳哲阳揽着她往车边走,“男人么,辛苦点应该的。”
祁之乐见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上车,疑惑地问:“我们去哪儿?”
“去过二人世界。”靳哲阳冲他眨眨眼。
祁之乐楞了一秒:“网吧呢?”
“都在呢,出不了大乱子。”
……
靳哲阳驱车载祁之乐去了开源湖音乐喷泉。
他们先在对面的泉舜购物中心逛了一圈,在一家运动品商店,祁之乐买了一件和靳哲阳一模一样的卫衣。
他们一直没有过相同的东西。
然后又在甜品店,买了一只冰激凌,站在店门口,一个勺子,祁之乐吃一口喂他一口,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祁之乐乐不可支,以前谈恋爱俩人绝对没有这么腻歪。
离零点差五分钟时,靳哲阳带她穿过人群,找了个最佳观赏点,等待跨年那一刻的喷泉表演。
“喜欢人多的地方吗?”靳哲阳从背后把祁之乐裹在了怀里,他下巴正好垫在她的头顶。
“喜欢。”祁之乐说。
“为什么?”
“大家都开心的样子,看起来很美好。”
“我也喜欢。”靳哲阳下巴在她头顶点了点。
“为什么?”祁之乐同样去问理由。
“因为——”靳哲阳故意停顿了一下,“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祁之乐朝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时间越走越近,终于在倒计时十秒时,有人喊了“十”,接着不约而同,大家齐声道,“九、八、七……三、二……”
“一”响起那刻,水柱跳出水面,伴随着欢快的钢琴曲和变奏的光线,在空中跳舞。
靳哲阳牵着祁之乐的手,让她转了一个半圈,像跳华尔兹似的,转过身。
他手扶住她的腰,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嘴唇。
很浅很浅的触碰。
祁之乐闻到他嘴里的薄荷味,她稍微错开,问:“你吃口香糖了?”
“接吻糖。”靳哲阳和她对视,眼神很亮,像一汪深沉的湖水,柔情在里面一点一点荡漾开来。
祁之乐一直闻不惯他身上的烟味,但她没要求他戒烟。
她开始在兜里装各种口香糖和薄荷糖,他抽烟后,她喂他吃一颗,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后来演变成接吻时,他会先假模假样地伸手向她讨要一颗糖,她给,便代表她愿意亲,不给,代表她不愿意。
他很坏,就爱看她摸着兜,想给又不好意思给的扭捏样。
靳哲阳说:“我会把烟戒掉。”
祁之乐抬眼看他。
靳哲阳又说:“活得长点,陪着你。”
“别乱想。”祁之乐手也搂住了他的腰。
靳哲阳嗤嗤笑了会,又去亲她,不顾旁人的目光。
唇分时,他说:“我们两个,新年好。”
……
一月中旬,受强对流天气的影响,洛阳降了大雪。
那天刚好是“派遣访问学者项目”的面试。
祁之乐的面试名次排的靠前,面试完,靳哲阳来接她。
他们去了白马寺。
皑皑白雪,封了天地,佛教圣地静且寂。
靳哲阳买了一炷香,进了山门,在天王殿前,和祁之乐烧香拜了三拜。
香烟缭绕,靳哲阳领着她过大佛殿,沿着中轴线,一路参观了大雄宝殿,接引殿……
祁之乐说:“听说,白马寺许愿很灵。”
靳哲阳嗯了声,把她的手揣进他兜里,“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祁之乐摇摇头,“没有愿望了,你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靳哲阳听着很受用,笑弯了眼角,他说:“我比较贪心,像佛祖要了很多。”
“都有什么?”祁之乐好奇。
“希望洛阳越来越好,希望执政党清廉正直,希望百姓安居乐业,希望洛神保佑这一方水土,希望我拉紧你的手,再也不把你弄丢。”
……
他们还回了轴一中,去看了那个东周城墙,只是一个坑,并没有深入挖掘,出于保护用围栏围着。
食堂挪去了车棚。
教学楼扩建了,呈“U”形,楼前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树和泡桐树,干枯的枝杈落满了雪。
新修的操场,塑胶跑道上有上体育课的学生正在跑步。
篮球场后墙,一幅幅涂鸦可爱有趣。
小花园里,花草掩蔽,静待春的气息。
银装素裹的冬日,他们手拉手走在道路旁,吱吱呀呀踩着白雪。
祁之乐目光放远,仿佛回到了09年,也是突如其来的暴雪,一夜间,雪积了十厘米深。
第二天上课前,她的组被派出到校园打扫清洁区的积雪。
扫到一半,出去鬼混的毛野姗姗来迟,身边自然有靳哲阳、高大伟、东子和赵泰。
靳哲阳瞧见她,悠悠一笑,像一个月来的每一天一样。
那天,伞下,他问她,敢早恋吗,她没回答,没勇气,更不知所措。
他体贴,没逼着追问。
只是,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来找她,并不说话,只是在门外,屈指在她课桌旁的玻璃上轻轻弹一下,等她抬头与他对视,他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再走。
暧昧着,暧昧着,一个月过去了,关系没近一步,也没退一步,只是停在那,像打了死结。
然后上天降了一场雪。
不知谁先扔了谁一个雪球,男生们闹了起来,雪仗打地很凶猛——垃圾篓里装满雪,甩手就往人头上盖,毛野被撂倒,脱了衣服,有学生往他□□里塞雪团,然后抬着扔进了雪堆……
她没有幸免,飞溅地雪块砸在了她的鬓角上。
他见状,拿走她手里的扫帚,丢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腕跑了。
她问:“你干嘛啊?”
他说:“逃跑啊,一会儿,教务处老师该来骂人了。”
他牵了她的手,触碰了她凉而软的手指,谁都没多说什么,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
朗朗的读书声,由近及远,飘向更远处。
祁之乐停下脚步,面对靳哲阳而站。
她说:“我爱你。”
靳哲阳笑,他说:“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的生命在冬天绽放,她的爱情在冬天开花。
她喜欢冬天,洛阳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