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是晚高峰,又碰上路段修建地铁,异常的拥堵,车一寸一寸往前挪着,比乌龟爬的都慢。
车里没人说话,只有中控台的冷气呼呼吹着。
祁之乐两手交叠放在腿上,脊背挺直,表情和姿势有些僵。
她不敢去看靳哲阳,扭头探窗外——日头隐去,天上挂着大片的鱼鳞云,非常漂亮。
而眼前晃过的街道和商店,她是陌生的,高中那会儿,靳哲阳带她玩,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洛河北岸的老城、西工和涧西三区,那片是城中心,繁华热闹,许多好玩的好吃的,当时于她而言,已经新鲜地够她消磨掉放学后的时光。
靳哲阳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胳膊随意搭在窗沿边,他观察着车况,起初不做声,直到车开上伊河大桥,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语气熟络地像是问候多年不见的老友。
反观,祁之乐状况外地“啊”一声,含糊道:“有一段时间了。”
“当老师了?”
“嗯。”
“挺好。”
祁之乐勉勉强强一笑:“你呢?工作?”
靳哲阳稍微测些头,把她的身影圈在自己的余光里:“刚才的网吧,我的。”
祁之乐点点头,到没怎么意外,反而想起了一个长辈,“苟叔还好吗?”
问完,觉得自己唐突了。
靳哲阳只说:“年龄大了。”
答案模棱两可,祁之乐心里琢磨会儿,没继续深问,靳哲阳也就没主动说。
接着,长时间的沉默。
祁之乐继续扭脸望窗外。
伊河的河水泛黄,夕阳下粼粼的波纹闪动,河面有渔船工作。
过了会儿,想到杨波,忙给他打电话,这回很快接通。
祁之乐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先别下班,在办公室等着,她很快带刘万张三人回去。
电话那头,杨波千感万谢,弄得祁之乐分外不好意思,说了两句“都是同事,相互帮助应该的”漂亮话,立马把电话挂了。
靳哲阳问:“几点的课?”
“7点半。”祁之乐刚准备把手机放包里,靳哲阳又问,“现在几点?”她伸进包里的手缩回来,点开手机界面,说:“7点12。”
“估计会迟到。”
“没事。”
她伸了伸腿,让自己坐得放松点,无意间扫到中控台的显示屏,正看到屏幕的右边一栏,显示着时间温度日期。
“……”
祁之乐乜斜靳哲阳,不知他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反观,靳哲阳目视前方,嘴唇抿紧,大义凛然地加快了车速。
车开进校园,靳哲阳联系了毛野,又由祁之乐指路,在逸夫楼旁的停车场与他们汇合。
此时,晚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五分钟了。
祁之乐下了车,嘱托刘万张带毛野去计科院的办公楼找杨波,并宽慰毛野一句:“杨老师心软,好好认错,应该问题不大。”
“好。”毛野颔首,“麻烦你了。”
祁之乐说:“应该的。”
刘万张弓着腰,依旧还在嬉皮笑脸,丝毫没有犯错的自觉,“English teacher, I'm sorry!”
然而,话音没落,被毛野揪着耳朵甩到一旁。
“我还有课,已经迟到了,先过去啦。”祁之乐心下着急,而一着急,语速变快,苏州口音露了出来。
“行。”毛野给靳哲阳打眼色,示意他说点什么,可靳哲阳却插兜干杵在那儿,毛野只好自作主张说:“等过两天有空再聚啊,叫上东子和高小花。”
祁之乐顾不得其它,“嗯”一声,当是答应了,随即拔腿往2号楼跑。
教室在四楼,祁之乐爬上去,扶着墙深呼吸,稳定住大喘气的节奏,这才推开3号教室的门。
教室里嗡嗡嗡有些乱。
这节公选课主讲英国历史,因为期末不用考试,只需写篇论文,选修的人数近一百。
但每堂课,前来上课的学生撑死有一半。
祁之乐趁着电脑开机的功夫,抽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
全在。
她狐疑地扫一眼教室。
底下学生偷偷捂嘴笑。
她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没点破,从包里找出U盘,连上电脑,调出课件,开始讲课。
……
毛野解决好刘万张的事情,回到停车场,此时,靳哲阳正靠着车头抽烟。
“给我一根。”毛野栖身倚在他身边。
“不怕凡娇跟你嚷。”虽这么说,靳哲阳还是从兜里摸出烟盒扔给了他。
毛野点烟:“你替我瞒着呗。”
不远处,逸夫楼的灯火通明,能清楚地看到教室里学生听课老师讲课的情形。
靳哲阳吐着烟雾,关心了一下刘万张:“怎么解决的?”
毛野说:“道歉,写检讨呗,这小子欠收拾了。”
靳哲阳扯嘴角,苦笑道:“得亏他欠收拾了。”
毛野啧啧嘴,听得懂他的意思。“打听过了,她三月份入的职,回洛阳半年了。”
靳哲阳垂头,看指尖若明若暗的烟星,想着祁之乐车上说的有一段时间,原来已经半年了。
半年了,才遇到。
毛野眯起眼,嘲讽道:“估计挺恨你的,连带着我也不联系了。”
靳哲阳嘴唇抿住烟蒂,没吸,由着它燃烧,好一会儿,说:“应该的。”
“好在,人回来了。”毛野叹口气,“我先走。”
“等会儿。”靳哲阳喊住他,“帮我问问,她在哪个教室上课?”
毛野“切”一声,给刘万张发消息,刚饱受皮肉之苦的刘万张怎么会不抓住机会讨好他哥,立马找同学打听,很快弄到祁之乐的课表。
毛野拍拍靳哲阳的肩膀,“也别太心急,再把她吓跑喽。”
靳哲阳斜眼看他,说:“回去忙生意吧,凡娇一个人顾不过来。”
毛野挥挥手,走了。
……
九点下课。
祁之乐嗓子干得冒火,在这秋老虎猛烈的三十几度天里,她连着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后滴水未进。
她从包里翻出一盒薄荷糖,磕出两颗含嘴里。
下楼的时候,和班上的两位女生前后脚。
她们打招呼,祁之乐叫不出名字,干笑笑。
穿牛仔裙的女生自来熟,问:“老师你是哪里人啊?”
祁之乐说:“苏州。”
“哇——”女生惊叹,“怪不得我们老觉得你说普通话的时候,和我们不太一样。”
“有口音是吧,”祁之乐说,“n/l不分。”
“倒不是n/l的问题。”她慢一步,等着和祁之乐并肩,“是你的语音语调还有断句方式有些奇怪,轻飘飘的。”
“我以后注意。”祁之乐说。
“其实,不是大问题啦,你平时说话挺正常的,比如现在,但是今天后半节课你赶进度,语速一快,大家就听出不一样了。”挽着她胳膊的同伴解释道。
“对。”女生附和,“老师,你不用刻意改,我们都很喜欢听你说话,很温柔。”
祁之乐笑笑,轻了一下嗓子,满嘴薄荷糖的清凉。
“老师,你怎么想到来洛阳工作啊?”女生问。
而没等祁之乐回答,同伴抢先猜测:“老师,你是嫁到洛阳来了吗?”
“不是。”祁之乐否认,“洛阳历史名城,我……我慕名而来。”
“原来我们洛阳有这么大的魅力。”作为本地人,女生颇为自豪,“也是,洛阳依山傍水,自然风光好,人文古迹绝,城市生活的节奏相对慢,真挺适合宜居的。”
祁之乐点点头,表示认同。
同伴补充:“老师,我们洛阳的男生也相当不错的,如果你单身的话可以考虑考虑哈~”
说完,俩人默契对视,洋溢着青春年少的女孩特有的娇羞。
祁之乐心中觉得好笑。
下到一楼,与她们告别。
祁之乐绕去大厅的自动贩售机,想买瓶矿泉水。
贩售机前凑了不少学生,祁之乐排在后面等,轮到她,里面已经没有矿泉水了,剩寥寥几瓶果汁和可乐。
她捏着十元的纸币正发愁。
突然,身边有个声音说:“走吧,我车里有水。”
祁之乐扭头,看到是靳哲阳,怔愣半响,问:“你怎么还在这啊?”
“嗯。”答非所问的回答。
靳哲阳抬抬下巴,示意她跟着他走。
校园此刻正值人流高峰,一群群结伴而行的学生或者下课,或者下晚自习,背着书包回寝室。
靳哲阳高大帅气,杵在当中格格不入,分外显眼,不时有女生指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
祁之乐慢一步落在他身后,看着,觉得他俨然不同了,以前年少是意气风发,现在更多是成熟稳重。
但不管哪一种,都挺招小姑娘的。
到了车边,靳哲阳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祁之乐。
“谢谢。”祁之乐接过,抿了下嘴唇,随后背向他,一口一口喝着,不敢太着急,怕时态。
靳哲阳倚着后车车厢,指背摸索着瓶盖的齿纹。
打球的原因,后备箱里常年备着一箱箱的矿泉水,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这水他会亲自递给祁之乐喝。
路灯昏黄,他眯眼睛看她喝水的样子以及她的侧脸。
相貌没怎么变,头小脸小,下颌线的线条十分清晰,杏仁眼,高鼻梁,皮肤白净,因为天热,吊着马尾,一副邻家女孩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又感觉有地方不同。
哪里不同?
靳哲阳等祁之乐把一瓶水全部喝完,扭过身板,借着昏黄的亮光,看到瓶口半圈的口红印,才恍悟,穿着白色衬衫的眼前人,不再是女孩,而是个气质温软的女人了。
“再来一瓶?”靳哲阳敛起目光问。
“不用了。”祁之乐伸手,示意他把瓶盖递给她,“谢谢。”
“客气。”靳哲阳却反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空塑料瓶,旋紧瓶盖,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再回来,和她面对面站着。
如此的距离,祁之乐已经不适应,她目光随处晃着,没看到毛野的车,问:“猫爷呢?”
靳哲阳说:“回网吧了,夜里忙。”
“哦。”祁之乐往后退一步,“太晚了,我也先回去了。”
“我送你。”靳哲阳说。
“不用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祁之乐察觉到尴尬和别扭。
“走吧。”靳哲阳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再推脱,显得小家子气。
她只得上车。
这次,车没关窗。
夜里的风绵,吹在身上很舒服。
车驶出校门后,祁之乐给他说了小区的名字。
并不远,转几个弯就到了,平时她走路到学校也就半个小时。
她让他把车停在了门口。
靳哲阳望着小区的大门说:“老地方了。”
祁之乐点点头。
伊滨区是新区,尚在开发建设,新开的楼盘有很多,基础设施环境也是相当的不错,可是入住率太低,没烟火气,她怕不安全,这才选了个有年头的住宅区。
“谢谢。”祁之乐觉得今天和他道谢的次数着实有些多,握着挎包带的手紧了紧,她又说,“我回去了,再见啊。”
靳哲阳没吭声,一双眼睛晦明变化。
祁之乐转身走了。
他等到看不到她的背影,头靠上椅背缓缓吐口气。
意外的重逢哪能立即让人心生欢喜或陡生怨怼,明明更像当头一棒的棍子,把人敲懵,慢慢才回过味儿。
……
祁之乐回到家,打开灯。
房子是两室一厅,60平,开放式厨房,祁之乐租房的时候,正巧碰到房主将房子重新装修,用具摆设全换成了新的,装修风格简单温馨,她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再加上中介从中的一番花言巧语,地段又离学校近,几乎没犹豫,当即租下。
冰箱里有早上没吃完的土司面包。
祁之乐拿出一片撕着吃了。
吃完,回卧室,瞧到贴在床头柜旁的洛阳行政规划图,上面很多的区域被她用红色的水彩笔打了叉。
——筛筛选选,避开曾经熟悉的地方,排除掉靳哲阳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尽量往洛阳的边缘靠,又给自己无数次的心里暗示,或许他心有所向,去别的城市发展了。
怎么也没料到,仅仅半年,就这么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