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张念,听说那个杨空是学神,加速班才破格要的他。”同桌柳宁宁推了推眼镜,他在晚自习的第一分钟里打开数学复习资料,塑料笔杆在指尖上转两圈。
张念只在课上戴眼镜,他冷着张脸抿抿嘴,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就见前排的刘小白转过身来,他瞪圆了眼睛看向柳宁宁,压着喉咙,问:“哇,真的吗?”
“咱班女生说的,应该是真的。”
张念有点焦躁,他手杵着太阳穴,在凳子上动来动去,又沉思一下抬起眼睛,说:“什么理由,咱班女生和他很熟么?”
柳宁宁瘦长的脸上露出困惑表情,他开始低头看纸上的数学题,并且晃着笔杆,说:“无风不起浪,新来的同学,哪有人造谣给他啊。而且他不是和咱同寝室么,我们总会比别人清楚的。”
看张念要生气,刘小白强行挑起嘴角微笑,晃了晃他的胳膊,回头看了柳宁宁一眼,说:“你想得挺开。”
一个半小时的晚自习,张念走神九十分钟,和刘小白不同,张念是个有些执拗的人,他向往自由、尊重权益,不会轻易相信传言。
他在晚自习结束后,挡住了要回寝的滕溪和吴晓川,开口就问:“杨空学习成绩怎么样?”
“他是学神。”吴晓川说。
张念拳头焦急地攥紧了,他预备再问,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一转脸,从洗手间狂奔过来的刘小白,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抱住了张念的腿。
“陪我去校园超市,大哥别聊了,一会儿熄灯了。”刘小白玩耍没有尺度概念,他就像个学龄前的顽童,仰起脸来无赖地看着张念。
张念抬手看表,想把腿收回来,他说:“还早呢,我问事儿,你先起来。”
又转过脸来,他看着女生们,问:“杨空的成绩单,哪里能看到?”
吴晓川圆圆一张脸上架着方框眼镜,她眯起狭长的眼睛,回答:“我们面也没见过,要不问他自己,要不就去找何老师吧。”
一旁的滕溪低下头,看了刘小白一眼。
刘小白没理她,只顾着晃张念的腿,张念脸色特别难看,两位女同学一走,他忽然就红着眼角吼了句:“刘小白你神经病啊!”
楼道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过去位拎着保温杯的男同学,手摸着楼道另一侧的墙壁;灯光是惨白色,正好照在刘小白的脸蛋上,他松开了手,猛地站起来,头晕。
“滚!能不能滚!”张念气得要踹刘小白,可最后以甩手代替,他迈开步子走了,到楼梯口,又皱着眉回头看刘小白一眼。
刘小白在那里指着他,分贝惊人地大喊:“张念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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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寝室门,张念还是板着张脸,他把手里的本子重重扔在桌上,去洗手间了。
当刘小白拎着几罐可乐进来的时候,杨空已经躺在床上,他仍旧在看那本《孙子兵法》。
“杨空,杨空,”刘小白压着喉咙,把冷冰冰的可乐递到床上去,和转过头来的杨空对视,然后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他说,“喝可乐。”
“我不喜欢喝。”杨空突然受惊了一般,合上书坐了起来,他瞪着一双单眼皮有神的眼睛,清清嗓子,推开了刘小白攥着可乐的手,然后笑。
张念洗完脸,额前的头发还有点湿润,他进门就看见这一幕。
他来不及擦完手上的水,就冲上前来,顺手捡了本书,扔到了杨空床上去。
张念赤红着一双眼睛,牙关紧紧阖着,即便卷起来的袖子有点乱,可是发挥到极致的动作利落。
杨空大喊了一声:“你干嘛呀?”
“成绩单给我。”张念声音低沉,他清了清喉咙,把刘小白推到一边去,接着十分挑衅地冲着杨空,勾勾指头。
杨空伸手摸索着,又重新把《孙子兵法》攥在了手里,他躺了下去,说:“凭什么给你。”
他躺平了,将书再次翻开,并且深呼吸一下,书扣在了脸上。
刘小白的气还没消,他把可乐重重地砸在张念桌上,想了想,又给了他一罐,剩下的,全部堆到自己床上去。
张念听见响声回头看他,却只见深出床帘的一截细白的、荡在裤管里的小腿;张念心中搅荡着灰色黑色几重闷气,他重重地撸下了袖子,上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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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未眠的一夜,从天暗到天明,阴天,因此早晨有赤红色的朝霞,她们如丝缕,漂浮在淡紫色的天际。
张念飞快地穿过楼道,冲着镜子拨弄了一下被风抹乱的头发。他一夜未睡,满脸疲态,像动荡在热潮中有苦难言的人。
何乐天握着快要没水的钢笔,桌前一杯热茶雾气缠绕,他抬起头来,短短的脖子尽量伸长,眯起眼看从门外来的少年。
何乐天认为自己该换副眼镜了。
“何老师,我代表204寝室来咨询一下,新室友什么来路?”语气还算毕恭毕敬,可张念话语从满腔怒火里冒出来,因此怎么听也算不上顺耳。
何乐天沉默了不到半秒,突然就伸手拿起杯子,可茶水有些烫,他舔了舔被灼疼的上唇,又把茶放回去了。
他说:“我们班就空了你们寝室这张床,杨空同学转来是意料之外的,可既然来到这里,那最起码给他个住处,张念你是个懂事的学生,就理解一下班上吧。”
张念几乎屏住呼吸听完了这段话,他在何乐天话语结束时沮丧地叹口气,声音抬高了说:“他的进班考试完成了吗?”
“他进班自有充分的理由,是经过我们的考察的。”这是何乐天的回答。
可毫无说服力,张念立即说:“那向全校公示他在原校的成绩,所有同学都希望得到一个说法。”
何乐天深吐了一口气,他再次握住茶杯,用平静下来的声音讲话,他说:“谁准许你代表全校同学的?”
“加速班是所有人都想进的,凭什么他进就不公示成绩?这是规矩,也是学校的信誉,你知道吗?”
说完这些,张念已经脸色涨红,他抬手擦了擦额边的汗,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何乐天,眼神中仿佛冰刺丛生。
思考半晌,何乐天忽然露出一个敷衍到极致的微笑,说:“区别对待本就是不对的,加速班本来就是功利主义,你觉得你有理吗?在一件原本错误的事情里纠错,你这是什么幼稚思想?题做完了吗?下次月考要提高多少分?”
张念咬咬牙,准备反驳,刚张口,就见何乐天站起身,快步往外面去,他旧西装的后襟都往上卷着,和那低矮的身躯映衬,生出滑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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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白在午餐时端着餐盘过来,挨着张念坐,热的米饭含在嘴里,最终还是没成功开口搭话。
张念也不理他,飞快地扒口饭,突然站起来了,他快步到取餐窗口去,没几秒就返回来,并且,手上多了个盘子。
“买给你的,我道歉,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凶你。”张念把装椒麻鸡的盘子轻轻扔到刘小白面前的桌上,说。
刘小白立即夹了块鸡腿来吃,他吐着骨头,伸手锤了锤张念的肩膀,也顾不上转过脸来,只是爽快地摇头,说:“你那臭脾气,也就我一个人能忍得了。”
“还是没问到杨空的成绩。”张念话锋一转,郁结的情绪再次浮现在他眼睛里。
刘小白说:“可你在反对什么?即使知道了成绩,也不了解真假,即使知道了真的成绩,也不能改变他进加速班的事实,咱不如宽容一点吧,学习最重要。”
“我不想屈服,要是他比班里任何人成绩好,我就什么话不说;稀里糊涂因为一个人破例,让学弟学妹们怎么看?”饭也吃不下了,张念夹起片青椒来,咀嚼着,然后神色坚定地看向刘小白。
“觉得……你想得都对,”刘小白皱起眉头,他把一块鸡肉塞进张念盘子里,杵着脑袋,说,“要是他成绩真的好了,我就服气。”
张念筷子戳着那一块鸡肉,他眼中有食堂来往嘈杂的人,也有刘小白挂在颊边的苦闷,洗过不久的短头发在刘小白脑袋上飘起来那么几丝。
张念被鸡肉的辛香气味刺激,转头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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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可乐被拒绝的刘小白,没再对杨空热情友好了,他收放自如,有正事才愿意和他搭话。杨空总沉默寡言着,学习算不上认真,但被传言洗礼后,这些被高冷和高智商两个词概括,凭空多出了褒义。
杨空是学神的消息不知来处,可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张念还在询问查证,他四处打听杨空的成绩,可也四处碰壁,何乐天甚至遇到张念前就躲开;何乐天的旧西装还穿在身上,他这天早晨上班,被张念挡在了办公室茶水间里。
“那杨空的原学校是哪里,我要去那里找他的成绩。”张念心力交瘁,几天下来,刘小白总劝他宽心,可他平静不了,甚至焦灼上火,脸上冒出来两颗痘痘。
何乐天舔了舔牙齿,他把下巴抬起来,满脸的烦躁,接着压低了声音,说:“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事不放?我不能够回答你。”
张念点点头,说:“那可以,只要您愿意发誓您从来没有欺瞒过我,那我愿意停止,我希望您别骗我,何老师,我知道您不是会欺骗学生的人。”
张念穿着运动鞋的脚往前挪了一点,他盛气十足地看着何乐天,何乐天没他高,头发挺短,不年轻的脸上架的还是那一副旧眼镜,他眯起眼来,看着视线里的少年脸庞,不由地脸颊抖动。
何乐天将脸埋下去,深呼吸几下,接着抬高声音说:“我,发誓,我没有欺骗过你,如果骗了你,我——”
何乐天没将话说完,他呼吸急促,整张脸都红着,并且冷汗直流,他膝盖弯曲,突然握紧了粗糙的右手,猛地向自己的额头捶去,哑着嗓子,说:“我良心就被狗吃了。”
何乐天的茶杯放在台面上,散发出刚泡的茶水的浓香,张念看着他,突然发觉他眼角里是泪。
张念说:“我只要一个真相,你们非得这么排斥吗?你抛却底线的掩护,是为了谁?”
何乐天没答话,拿起杯子来,颤抖着手将盖子旋紧。
“我说话算数,您发誓了,我应该停止,谢谢。”张念在意着他的神态,因此没信他完全不知实情。
可张念遵守承诺,他丧气又无奈,往后退了两步,就走出了茶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