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共望燕山流云高
(一)
当清晨山中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来的时候,杨逍就醒了过来,他手中还是握着晓芙柔软的双手,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她熟睡的样子,她头发慵懒地散开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雪白的皮肤中透着些温润的红,唇色鲜艳欲滴,是一种一夜柔情后,绽放开的神秘颜色。他见她这般,忽然有些担忧起来,晓芙心里有自己是一回事,可是这样也未必能说明昨日的事她是愿意的,如今他别的都不怕,只怕晓芙心里自己过不去,她一会儿醒过来,就是打他骂他他都由着她,可他只怕她会为难自己,她向来是这么个性子。
果不其然,杨逍还在心里想着这些,晓芙轻轻动了几下,就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杨逍就在自己面前,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杨逍怕她吵闹,把她的手握地更紧了些,她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来,任由杨逍握着,但是片刻之后,眼眶忽而就红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她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就只是躺着在那里,静悄悄地哭。杨逍见她这个模样,顿时又懊悔又心疼,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搂紧了晓芙,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柔声安慰她:“晓芙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对不起。”,晓芙听了也不回应,还只是哭,杨逍说了好久她也只是这样,他轻轻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用十二分的认真看了她又说:“我怕跟你讲这些太认真的话你不爱听,又怕惹你烦恼,不过总是要说了的,晓芙你别怕,我说过要娶你的,等你想好了,我跟你商量,看是怎么回去跟你家里人讲的好。”,晓芙听了这话,虽还是不言语,却轻轻摇了摇头,杨逍的心瞬间跌到谷底,但他又转念想了一想,怕只是晓芙年龄还小,又没经过这些事,只是想不通,且得给她些时间慢慢想,自己再想几个妥妥的方法给她选才好,这事少不得要先跟映桐说明白了,好在他和周氏都是讲道理的人,即使恼了他们,也总是会帮他们的。想到这里,杨逍觉得轻松了些,他和晓芙此刻都是□□裸地裹在锦被里,一会儿天亮透了,晓芙更要害羞了,他便柔声安慰她到:“对不起晓芙,都是我不好,你别恼了,看哭坏了身子,你既不想见着我,我就先出去,一会儿做早饭的林嫂子也该来了,我得去照应一声,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极快地闪出帐子来穿好了衣服,又去晓芙的房间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来放在床头,又柔声安慰了她两句,听见院子里门的响动声,就出门去了。
杨逍待做饭的林嫂子回自己家去了,端了清粥小菜进来给晓芙吃,他见晓芙已经坐起身来,穿好了衣服,仍旧抱着腿坐在床上哭,她已经哭地没有泪了,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抽泣,他的心像被抽了一下,不知说点什么才好,他端着饭呆呆站了好久也不知道放下。一会儿他想,这件事总是要去面对的,就走到晓芙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拉过晓芙的手来握住,半晌也只说出了一句话来:“晓芙,我是真心的。”,他见晓芙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滚。
晓芙此刻不知要如何解释,她的心里复杂极了,却并没有多少怨恨他的意思。从昨夜到今晨,短短不到六个时辰,她的人生就突然变得如此与众不同了。六个时辰前,她收好了包袱,想着来跟他告别,未来看起来是一片坦途,峨眉的高徒,武当未来的媳妇,金鞭纪家规矩清白的女儿,那都是令普通女子仰望的东西,它们就在她的面前,可她心里却是那样地难过,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逼了自己许多次,才下定决心前去找他告别。而六个时辰之后,她坚守的那些东西却已经被自己统统丢掉了,从此以后,她是和明教大魔头私定终身的叛逆女子,她没有办法再去面对家人,面对师父,面对峨眉派众多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办法去面对武当,面对殷梨亭了,可她此刻的心里却带着一丝安慰和甜蜜,为了她终于确定了杨逍对她的爱意,也为了他们昨夜一起埋下的那份心意相通。可她此时又是这样地恨自己,她恨自己不知廉耻,恨自己自私,恨自己昨夜并没有拼命反抗,一早就在内心暗暗妥协了,甚至在期待着,她太自私了,她为了自己的欢愉,把金鞭纪家峨眉武当的名声都抛诸脑后了,把殷梨亭自小照应她的恩情也忘掉了,她这样恨自己。
杨逍见她不吃不喝不是办法,便要抱她起身去桌前喝点粥,当他轻轻揭开锦被,看见那一团暗红色的血渍,像一朵妖娆的花盛开着,也瞬间沉默了,他放她在凳子上坐了,她并不抗拒,却始终不动手去拿粥碗,杨逍伸手去给她擦眼泪,知道他所做的那些承诺,晓芙心下都是明白的,也就不再说了,端起粥碗试着喂了晓芙,晓芙转头看见他努力克制着一脸担忧的神态,心想她恼的是自己,又何必为难他,可她此刻偏偏伤心极了,心里没半分主意,身上也没有力气,自己不好去接过那粥碗,只好张开嘴吃了几口。杨逍见她吃了东西,就放心多了,劝她又多吃了些,把她抱到她自己的房间里,让她躺下再睡一会儿,“晓芙,你别为难自己,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自己慢慢想也好,愿意同我商量也好,我只等着你的话听你的好不好。”,他见晓芙闭上了眼睛,帮她关上门出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着床上的红色怔怔地站了好久,他心里大概知道这些都是有说法的,却不知如何处理,只好找来个锦盒,把那床单子拆下来,叠好收起来放进柜子里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晓芙虽然有时候愿意吃点东西喝点水,但还只是不跟杨逍说话,不是坐在床上发呆,就是低着头垂泪,哭累的时候就睡下,杨逍隐隐能感觉到,她心里气的不是他,只是为着什么在为难她自己,杨逍担心她,每晚都睡在她房间的榻上陪着她,她倒是也不拒绝,但就是也始终不肯松口。直到那一日,她白天躺地累了,听见院内一点声音也没有,想着杨逍大概不在家里,挣扎着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打开房门却发现杨逍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正抬着头看她,她愣了一下,随即吞吞吐吐地问:“你,每日都坐在这里么?”,杨逍没有回答她,只是问到:“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么?”,晓芙的眼泪又大滴大滴滚了下来。
那以后,晓芙终于不再这样为难自己和杨逍了,她虽然脸上还是时时带着忧郁的神色,却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哭了,还愿意同杨逍说话,只是多数时候,什么事也不做,就坐在那里发呆。有时两人同桌吃饭,或者在院子里闲坐的时候,杨逍找着机会,又把自己心里想要娶她的话跟她提了几次,为着安慰她,也为着同她商量,但她却始终没有应承过什么,杨逍不好勉强她,只能自己在心里暗暗思索如何去她家提亲的办法,只是这事万不可勉强她,也只能等她自己慢慢想明白了,同意了才好。
(二)
两三日后的某天晚间,晓芙已经睡下了,杨逍正坐在她房间的榻上读书,他仍旧是不放心晓芙的,只想天天都守着她。忽而听得外面响起三长一短又三短一长的梆子声,这是他和赛克里定下的暗号。待晓芙睡熟,杨逍走出院门,赛克里果然从墙后面走了出来,“杨左使。”,他拱了拱手对杨逍行了礼又说:“不知您方不方便,我没好进去找您,把您请出来,有几句话要禀报您一声。”,杨逍心里暗笑赛克里倒是机灵,脸上却还是冷漠的神情,回到:“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赛克里微微顿了一顿说:“有兄弟前来禀报,说在大都发现了些阳教主的线索,是否要兄弟们去查探一番,还请左使示下。”,杨逍听罢此言,惊讶地问到:“当真?”,“有兄弟说在大都的一位命妇身上,看见了阳教主和夫人成亲时,专为夫人打造的那个项圈,既有教主夫人的线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些关于阳教主的消息。”。杨逍微微点了点头,想起当日阳教主大婚之前,是托了他和范遥带兄弟们去准备聘礼的,为着显示对夫人的重视,阳教主亲自画了个图样,让他们去打了个金项圈,尤其特别的是,那项圈前面,镶了一枚波斯总教送过来的红宝石,那宝石虽然不算十分上乘,可那形态却是独一无二的,尤其胜在十分透亮,阳教主夫妇失踪前,夫人每逢时节或者宴请兄弟们的时候都拿出来戴着,明教许多兄弟们都是见过的,别人也难以仿制,兄弟们既说见了那项圈,想是不会错的,便又问到:“消息是哪位兄弟打探来的?”,“说到这个却奇了,咱们自己的兄弟,都是些粗汉子,谁会去关注个女人的物件,却是那日,咱们在大都分舵的兄弟忽而接到一封密信,上面也没个落款,就说今日安王和王妃侧妃们的轿子要从街上过,让咱们兄弟注意一位侧妃脖子上的项圈,是否跟阳教主夫人的一样,若是一样,可探知其中是否有蹊跷,杨左使,咱们在安王府可有内应?”,杨逍沉思了一会儿,他实在不知道安王府内有明教的人,便说:“不知是不是教主曾经派过的,我却是不知道。”,赛克里想了一下,又提议到:“既然如此,兄弟们少不得要去打探打探了。”,自从几年前杨逍派到泰永王那边的手下身份被识破惨死之后,他对于元朝廷和各个王府里的事就谨慎了些,略想了想说:“这事有些蹊跷,还是谨慎些为好,我得亲自去一趟打探打探。”,赛克里听了也不觉得意外,他知道杨左使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他既吩咐了,听他的便是。
杨逍回到晓芙的屋子里,里面的灯光还是暗暗的,他准备在榻上睡下,又走近里间轻轻掀开帘子想要看看她,晓芙果然是醒着的,她见杨逍来了,便问他:“你出去了么?”,杨逍的手在她额头轻轻抚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觉得不用再瞒着晓芙什么了,便说:“我那个手下刚才回来找我了。”,“出什么事了么?”,晓芙手抓着被子轻轻问他,杨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深深呼了一口气对她说:“晓芙,我有件事,得去一趟大都,我本来想着就在这里陪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陪你回家去的,这样看来,这事得等些时候了,不过你放心,我最多半个月一准回来。”,晓芙睁大眼睛看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杨逍不知道她否定的到底是什么,只怕还是他想去她家提亲的事,心情又有些低落了,随即又想,只怕还得给她些日子慢慢想,便握住晓芙的手说:“晓芙,那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大都,路上倒是安全的,只是到了那边,你得听我的,我去办事情,你好好躲起来,是不能出来乱跑的。”,他在等待晓芙答案的时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很怕晓芙不愿意,那能怎么办,教主的事他不能不管,可他要是走了,难不成能把晓芙锁在这里,那他又有十足的把握晓芙会在这里等他回来么,万一她先走了,他又要去哪里找她呢。好在晓芙把他的担忧都看在眼里了,她忽而觉得心酸起来,自己对未来捉摸不定,自己为难自己,干嘛一定要带上他,他原是那样逍遥不羁的一个人,这几日给她折磨地频频皱起眉头,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她只会站在这里对着他们的未来忧心,他却在认认真真地打算,还有些什么不妥的地方,自己再慢慢去担忧,为何一定要在此时此刻给他添烦恼,于是望着杨逍,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见杨逍脸上的神色瞬间就轻松了,“真的么晓芙?”,他又问了一遍,她也就再次点了点头,杨逍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好,那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出发。”。杨逍心里想,只要晓芙在他身边就不怕了,这几日她哪里都不肯去,这次就当带她去散散心也好,让她再慢慢想想,等他探知阳教主的消息,不管接下来有什么事,只要她同意了,他也要抽身去趟汉阳,去她家里提亲。这几天他心里担心晓芙着恼,一下也不曾近她的身,这一下高兴起来,却没忍住低下头来重重地亲了晓芙一下,然后帮她拉好帘子,让她好好睡了,自己也去外面的榻上睡下了。
晓芙知道杨逍很快就已经睡熟了,她想他肯定是高兴的,为着她要和他一起,他就是高兴的,可到底是为什么呢,杨逍这样一个人,她想,在那些轻舟上月夜里,不知见过多少惊艳的女孩子,她不相信他能对她们每一个都说出要娶她们的话,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她虽然从小也被很多人夸赞,也被师父赏识,可对于他,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他怎么就偏偏对她如此上心呢,其实很早之前,她心里就有他了,如今得知他对她也是如此与众不同的心意,她有无限的欢喜在心底绽开。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也给不了他任何许可任何承诺,他是逍遥自在惯了的,只怕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要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只是一纸婚书的事,他孤身一人,她却是有牵挂的,纪家的名声,峨眉武当的脸面,她哪一个都无法去辜负,她若是随了自己的内心,跟他去了,到时候伤害到的,只能是父母,是兄姐,是师父,是同门,是殷梨亭,可是他们半点不曾做错过什么,做错事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现在她是真的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来。在她心底觉得黯然的时候,忽然又有点期待的心思,想着他这么厉害一个人,从来做地比说地好,也许他是真有办法呢,他可是二十岁就做了光明左使的人呢。晓芙想象起杨逍二十岁的样子来,她没见过的,那会是个什么样呢,一定是光彩明媚,让不少女孩子都倾心的。晓芙想到这里,没有吃味,却有点害羞起来,轻轻捏着被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晓芙?”,杨逍在外间听见她的声音惊醒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哦,没事,我做了个梦。”,晓芙正了正声音回答到,见杨逍不再追问,笑着摇了摇头,也就睡熟了。
第二日杨逍起得很早,打点了自己的行李,又帮着晓芙收拾好她的包袱,赛克里早已连夜叫人备好了马匹,在院门外候着杨逍,当他看见那日那个小姐已经换回了女装,跟在杨左使身后,要同他一起去大都的时候,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他盯着自己时,不由地红了脸,微微望了他一眼,就慌慌张张地爬上马去了,又望着前方,脸色一直是微红的,只是不好意思回过头来看看。杨逍又对赛克里交待了几句,吩咐他守好这个庄子,就和晓芙一同驾着马向前赶去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赛克里在心里暗暗思索,这个小姐当真是极美丽的,瞧着人也温柔懂理,只怕我们就快有左使夫人了,杨左使当真是好福气呢。那时的他还不曾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晓芙了。
(三)
晓芙身子其实略有些不太爽快,但她还是尽力快马向前,杨逍于女孩子的事上其实不太通透,只当是晓芙生长在南方,本来于骑马就不很在行,即使杨逍也有意慢了些要等着晓芙,这大半日下来他们还是跑了几十里。将近天黑时,杨逍说时间也不早了,要就近找个城镇投宿,晓芙却说看他今日的样子,要做的事定是着急的,再往前赶些路才好,杨逍见她也为自己的事用了心,不由满心感动,也不去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