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注定分离
念念眉中似有不忍说,但在女子坚定询问的目光里还是说了。“大将军他说,他宁愿战死沙场,都不要陛下如此逼迫您远嫁匈奴。”
说完后,梁云笙身体似颤微地抖了抖,苍白无色的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知道的,是我不对,是我太自私了,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不该和父皇吵架的,他是臣,父皇是君,激怒了父皇,他可能会死的。我也不想要他为了我死在战场上,我要他好好活着,活着多好了。”
梁云笙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变得极其颤抖嘶哑,最后竟如杜鹃啼血般哀绝,神色凄凉无比,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去吐出那一句。“去告诉父皇,我同意和亲。”
念念震然,不置信地看着她。“帝姬,不要啊……”
梁云笙仰起脸,眸中凄绝的眼泪似一朵盛开的桃花,美得凄厉,美得决绝,盛开到极致,却又很快凋零。
“我不要他死,不要他去拼命,我要的是他好好活着,哪怕是这辈子无法和他在一起,我也要他活得长长久久,那样我才能放心。
也许,父皇说的是对的,身为帝王之女,有些时候该选择什么,便是应该选择什么。如果能用我一个人,换取天下安定,以及他的平安,我什么都不顾了……”
念念听得眼睛都红了,最后抱着梁云笙痛哭起来。“帝姬,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梁云笙不言,只是握紧了袖子中那块至今没有送出去的血弦玉,捏到手掌心什么时候被冷汗浸湿都不知道。
顷君哥哥,如果有来生,笙儿再做你的新娘子,开开心心地嫁给你。
她心一横,将玉摔到冰冷的地上,瞬间摔成了好几块。
梁云笙同意和亲的事一直是瞒着昭顷君的,这是她向太元帝换的条件,让昭顷君误以为太元帝同意松口,将和亲之事延后一些再谈。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顷君哥哥不会再为她的事情神伤,去激怒父皇。
既然同意和亲了,太元帝也不再说什么了,解除了皇后的禁足,并让她开始替女儿准备嫁妆。
只是太元帝一踏进凤苑宫,就被皇后带着人给赶了出去。
年过四十的皇后依然风韵不减当年,一袭白墨相间的凤凰衔珠的冠袍将她衬得雍容华贵,眉间气度雍华,足有母仪天下的气势。
皇后痛心地指着太元帝,眼泪从眸中一行行滑落下来。“当年笙儿出生的时候,你说要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送给她,让她一世无忧。而如今,她却成为了你拿去和匈奴讨好的牺牲品。这帝王之家,果然是太冷了。若我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一定不会嫁给你。”
她为了做他母仪天下的皇后,无论他娶多少妃子,她都不会去嫉妒,只因为她是皇后,她要做他母仪天下的皇后,替他打理后宫,照顾孩子们。
即使是她知道,他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他就变了。
如今,后悔却已经太迟了。
“关门。”凤苑宫的大门关闭,太元帝在门外,看着一点点消失在门缝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抖动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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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些阵子,直到快二月过去的时候才停。这个期间,宫里一直在准备衡阳帝姬嫁妆的事,忙了整整一个月才将所需东西准备齐全。当然这个事情,是暗地里悄悄地进行的,宫里很多人都不知道。
为了瞒住昭顷君,太元帝是费尽了心思。
当宫女们捧着司衣制处做好的嫁衣给梁云笙试穿的时候,梁云笙看着宫女手中托着的那鲜红似血的嫁衣,心里百感交集。
一共是九层凤衣,一层比一层华贵,最外的一层是用金丝银线所绣的凤凰于飞的图案,绣得极其精美华贵,摸上去柔软中带有一丝凉意。
而这身九重天嫁衣,美则美矣,却不是要穿给她喜欢的人看的。
“不必试了,放着吧。”
捧着嫁衣的宫女显然很为难。“这……可是要是不合适怎么办?”
梁云笙苦笑不已。“都已经要嫁给不合适的人了,还管这嫁衣合不合适吗?”
宫女震然。“殿下……”
“出去吧。”梁云笙已经不想再看,便是背了身去,吩咐侍女们把嫁衣收好,和亲那天再穿。宫女们见她执意如此,只好随她去了。
宫女们走后没多久,梁云笙将脸转向对面妆台的镜子前,镜子里映出她正值芳华的容颜,里边那个女子在看着她苦笑,她也向着她苦笑,笑到最后落了泪,才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哭。
门外有人叩门。
她去开门。
风扶玉手里举着一支通体透彻的凤凰玉簪,像是要递给她,却又很迟疑。“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给你,我原本是想把它当做你和他的成亲贺礼送给你的,如今却是不知该不该给。”
梁云笙伸手就夺了过去,嘻嘻笑。“那就给我呀,反正我嫁谁不是嫁,嫁过去还能做个王妃不是吗。我听说那二王子将来也会是匈奴可汗的,你别担心的,我肯定会过得很好。”她扬起一个愉快的笑容,让他放心。
风扶玉心里一痛,看到她这般装作强笑的样子真的难过。他不想看到她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想。
梁云笙将玉簪子在手里把耍了一下,然后插入发鬓里,问风扶玉好看吗?
风扶玉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伸手去将玉簪拨正,嘴里却嘟囔着。“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有多丑,都快丑瞎我的眼睛了。因为你笑得实在太难看了。”
他虽是这般说,心里那份决定更加坚决了。
“唉,为什么总嫌弃我丑。”梁云笙从风扶玉的眼中看到一如既常的嫌弃,唉声叹气。
“好啦,丑丫头别抿着嘴巴生气了。”风扶玉知道这丫头经不起逗,每次说她丑她都是这个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今日是替他传信的,我备了马车,你去宫外和他见一面去。就算瞒着他,也要表面上装着没事。”
梁云笙点头说是,摸了摸头上的凤簪,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到是为什么,想得头疼就没再去想了。
梁云笙坐在马车里,一直掀着帘子看风景,眼珠子转都没有转动一下。
从宫宇楼阁金彻玉到青色砖瓦高耸入云的城墙,再到喧闹的长安街头。
如今正是二月初春上头,长安的桃花开了,她看了满满一路,也许是还未开得过满,有些还只是花苞头。
她记得她出生的时候,王府的院子里突然就发了一枝桃树,父皇一高兴就把后院给种得满满的。从那个时候起,她受尽万般宠爱,只因为她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
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有一个父皇,那个父皇即使处理政务再忙,他也不会丢下不去管她。他的那卷圣旨,给她十六年的安定,她却亲手抛弃了。
父皇啊,你是这个世界上对笙儿最好的人了,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把笙儿陷入绝境。可是,你为什么还是抛下笙儿,一直就没有回来过呢。
后来她又碰到了老师,老师悉心教导了她十多年,她也把他当成了父亲。而他也一样把她当女儿。
虽然他们都说他是乱臣贼子,她觉得不是,怎么都不敢去相信,即使事实摆在面前还是不肯相信。
她这辈子似乎过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不和权力沾边,却又和权力这种东西,保持着若近若离的距离。
她看着蓝天白云,心里却不晴朗,像是压了乌云似的东西在心底,越来越重,最后沉下去了。
马车终于到了目地的。
长安永乐桃花间。
昭顷君在桃花间门外已经等了很久,看到马车来的时候却是有些踌躇不安了,神情都有些不自在了。
尤其是看到那个巧笑嫣然的秀丽女子微笑从容向他走来的时候,更是将头低了下去。
他背负着手,捏着一只草蜻蜓,刚编好的,想着等会拿给她。她小的时候最喜欢他编的蜻蜓了。只是后来出征,长年未归,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比起常人,他却是少了那份陪伴。
梁云笙绕到他后背去,看到他手里的草蜻蜓,便打了他的手,痛得他不由得松了手,赶紧把小玩意儿双手奉上,生怕她生气。
梁云笙对着昭顷君那副知错就改的样子很是满意,连连点头。“就要这样嘛,有要给我的东西却藏着,这是个很不好的行为。以后,可千万不许这样,不然我可不要理你的!”她装作一脸生气的样子,哼了两声,把头别过去。
他却是慌了赶紧认错认怂,表示以后真的不会这样了,拉了好几下丫头的衣袖,她才理他。
两人并排着走进桃花间。
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十三年前,她给他送行的那日。因见了别人执子之手,很是羡慕,嚷着也要和他们一样,被吓坏的他坚决不同意,拔腿就跑。
而今日,再一次踏进来,她却发现满园子的桃花不知道为何都凋零了,就像是个预言一样,他和她,注定今生分离。
连老天爷都这样暗示她,或许这就是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