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决定
杨齐说：“灌篮高手里，我最喜欢的是三井寿。”
邱声：“那个‘教练, 我想打篮球。’？我也喜欢啊。”
“灌篮里最具人情味的角色了吧。”夏风说, “其实我都挺喜欢的。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他们都在奔流不息。”
杨齐点头：“但我还是最喜欢三井寿。他有过峥嵘和辉煌, 有过失败和迷惘, 走过歧途，也有重新开始的勇气。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悔恨曾经的荒废。人生一辈子该有的东西, 他都体验过了吧。”
“人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有目标, 且可以为止努力的时候。”杨齐说, “征途啊，不那样走, 就不是自己的路了。”
邱声问：“那你的征途呢？还打排球吗？”
杨齐想了想, 挎着肩膀，坦诚说道：“不打了。不, 不是不打了, 而是打不了了。”
“为什么？你伤好不了吗？”邱声说，“可是你还这么年轻, 恢复力强。我看你伤得也不是很严重, 应该可以治愈吧。”
杨齐将手搭在夏风肩上，说道：“其实根本不是伤病的问题, 借口而已。哥跟她一样，命途多舛, 是因为身高不大够。再往上的路，就很难走了。我已经摸到天花板，年纪也上来了，想要从青年组进到成年组。难，教练很大程度上，还是看我爸的面子呢。”
杨齐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又有些释然：“其实哥一直知道，是哥太倔强，不愿意放弃，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磨蹭磨蹭着熬到了高二，以为也能这样熬一辈子。但有些事情，不是不承认，它就能不发生的。从初三开始我基本就不怎么长个儿了，做骨质测试，测出来大概是一米八^九，现在也没出现奇迹。教练觉得非常遗憾，俗人没当着我的面说，但是他跟我爸和我妈真诚地建议，让我在排球上走兴趣爱好的路线。”
就因为杨齐还年轻，他的人生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加上他家境良好，没必要把这一辈子耗费在这个上面。
中国男排本身在世界上的排名就落后于女排，整体行业还穷，走这条路非常艰难。杨齐身高又不够。
小巨人不好当啊。外行人听起来是热血沸腾，内行人听起来就是异想天开了。
“我妈那时候哭得比我还凶呢，有谁能接受努力了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被莫名终结了？哥也不能。何况我还曾经成功过，这不是特不公平吗？”杨齐用舌头舔了下上唇，惆怅说：“唉，觉得自己是车谷空，自己是三井寿，其实我都不是。我是杨齐。这世上辉煌的人是有千千万，但每一个都不是轻易做到的。在你努力的时候，也得学会面对现实。”
邱声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额……”
这种接受听起来就叫人难过，因为它根本不是主动的，它是强制的。
所以她也是有幸运的地方，起码她有着足够的身高。
杨齐手指拍着夏风的肩膀，感慨道：“毒鸡汤喝多了。这世界就是残酷的，竞技就是残酷的。如果不是肩膀受伤，我可能都认清不了这件事。我退出队伍以后，他们照样该输就输，该赢就赢，好像没什么变化。那个时候其实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就是接受不了，整个人都是懵的。才知道原来被人需要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情。也才知道，其实有时候，该放弃就应该放弃。”
杨齐这身高，在南方已经是傲视群雄了，但是在男排里，尤其作为主攻，就太矮了。
男排主攻都是在2米左右，向下起伏也不会超过五公分。
邱声问：“你多少高？我觉得你挺高的呀。”
杨齐：“一米九。”
夏风指着他，猜测道：“一米八八！”
杨齐差点炸了：“放屁！一米九好吗？标准的一米九没有四舍五入的那一种！”
夏风：“是吗？”
杨齐抿着唇，抬手揉着夏风的脑袋，说道：“所以，我特别佩服你，夏风。我一面想知道你能在二传的路上走多远，一面又害怕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没有走自由人这条路而后悔。你成功的时候我就特别高兴。好像……”
好像自己未尽的目标也在重新前进一样。
“打篮球……”邱声仰着头，完全不在他们的频道，摸着下巴说：“其实打篮球赚钱啊。”
杨齐：“是啊。篮球和足球多赚钱啊。唉，反正排球比不上。”
邱声：“你们说我去打篮球会有人要我吗？”
夏风and杨齐：“……”
邱声：“开个玩笑而已。别这幅表情行吗？”
杨齐拍手说：“两位美女，已经很晚了，请你们吃顿宵夜，赶紧各回各家吧。”
“吃宵夜容易长胖。”夏风说，“我挺想吃火锅的。”
杨齐：“做梦！这个点哪里还有火锅啊？就前面肯X鸡，没的选，走着。”
邱声没节操地跟上，殷勤问道：“请问哥，我能多点几个炸鸡吗？单点小鸡腿的那种。我不喜欢吃汉堡也不喜欢吃大鸡块诶。”
杨齐大手一挥：“点！”
杨齐带着她们到店里，这时候店里没两个人，小姐姐面带微笑地招待了他们。
杨齐身上穿着的还是睡衣，也怕晚上吃多了会不消化，所以随便啃了只鸡腿，就停下手先回去了。叮嘱她们吃饱也早点回去。
杨齐插着衣兜，小步跳地荡出门口。邱声凑过去小声问：“夏风，他是你男朋友吧？”
夏风诧异看着她，否认道：“不是。”
邱声：“骗谁呢？一个男人肯为你放弃工作去看你的比赛……”
夏风：“他还没工作呢。”
邱声：“为你放弃学业……”
“他成绩还挺好的。除了英语。”夏风说，“而且他什么时候跷课了？第一场的时候我们还没开学呢。”
“……”邱声，“肯为了你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来找你……”
夏风：“是找你。”
邱声怒了：“你当我瞎呢？”
夏风说：“你不仅瞎，你还聋呢。不过现在我希望你哑。”
邱声脸上的嫌弃可以说表现地非常到位了。
邱声擦擦手，打了个饱嗝：“我要回去了。你跪安吧。”
夏风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
路上的车灯断断续续从她脸上扫过。她没有焦距地看着前面的玻璃门，静静地出神想事情。
这是一件关乎她人生未来的大事，可她却不是认真地在分析。
夏风其实非常讨厌做这样的抉择，因为她不能保证自己做出最理智的抉择。就像现在这样，她脑海中闪过的，是夏勤、杨齐，还有诸多队友的脸。她希望自己能拿到奖杯而身后飘扬地是中国的红色国旗。如果把它换成日本，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乐意去想如果留在中国，自己将来被埋没怎么办，自己走上了第一步，却没走能走出第二步怎么办。
可笑、肤浅，可这就是她想做的事情。不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到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夏风也起身出门。
她一路慢走回家，顺便消化。半途的时候忍不住了，还是掏出手机，蹲在路边给一个打去电话。
那边响了半分多钟，终于被接了起来。
夏风问：“张教练，睡了吗？”
张教练：“……你说呢？”
“今天有日本的球队来找我，想要招揽我。”夏风说，“他希望我能去日本队打球，并且承诺我可以有公平上场的机会，我会是他们重用的球员。”
张教练那边声音清醒了一点，似乎是在起床，然后问道：“所以呢，你想跟我谈判吗？”
夏风：“对。”
“等等。”她笑道，“你说吧。”
·
夏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鉴于第二天就要上学，她很快给自己收拾好，并躺到床上。
第二天一个人早起出门过去上课。
老师在上面讲这次小考的试卷。夏风的成绩略有起伏但影响不大。这让她女神的地位坚不可摧。
下午叶阳将她运动会的项目正式敲定，跟她确认无误之后，又开始和班长策划开幕式走方阵的创意。
最后一年高三，再不疯狂就晚了。他们高三一班一向以放荡不羁搞特殊而闻名，有一个从来不走寻常路且人气超高的杨齐在，从来没让大家失望过，这次当然也不。所以在下午自习课结束以后，召集全体同学投票决议。
不同人的快乐真的是不一样的，看他们全心全意筹办运动会的样子，夏风都觉得自己的烦恼简直不值一提。
这种日次多好？
不过她还是说了句有事，下午之后先行离开。
夏风很喜欢跑步，因为跑步的时候，能让她大脑放松，而这一次，她脑海里都是一个想法，想要快点说出来。
她一路疾跑到约定的地点，前面等着的男人转过身，朝她点头。
夏风站直，大声说道：“高木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我已经想好了！”
高木笑道：“请说。”
见到面前的男人，夏风忽然冷静下来，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她深吸一口气，宣告道：“我即不平庸，也不打算平凡。我人生中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时间都投入到了排球里。你说的对，我是一个天才，既然我是一个天才，又付出了努力，就应该有更高远的目标。哪怕是做小巨人，我也要做巨人国里的小巨人。没有可能不可能。我要在强手林立的队伍里，帮助她们拿到唯一的胜利。”
对方笑了一下：“您可以仔细考虑，不用心急。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话请联系我，我随时欢迎您的到来。过段时间我就要回去了，期待再次见面。”
夏风捏紧自己的手指：“我想不会了。”
“年轻人，你跟你的父母商量过了吗？”高木说，“其实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以后，会有不同的决定的。”
夏风朝他鞠了个躬，边走边退，说道：“感谢你的欣赏，其实我母亲也希望我能进入日本队，从个人发展来看，这的确是一种更好的选择，我不会否认，我也看得很清楚。可是，如果不是中国，它就不是我想要的，它就没有意义。对不起。”
她要回去找夏勤，然后亲自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她要继续打球，然后捧回铸金的奖杯。
·
夏勤坐在椅子上，将平板架在自己的前面，点开里面的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里正在放全运会的女排小组赛。
夏风只打了第一场。
背景音是她们的解说。
夏风从第四场中场才开始出现，她的表情非常冷静，在质疑声中站上了一号位的位置。
“现在上场的是A队的二传替补，她今年才十七岁。是一位新人球员。我好像没有见过她，应该是第一次打全运会这种公开的大比赛吧？”
“对，没错，从名单的备注上来看，她还没有在任何大型联赛上露过脸。”
“这这表现可不像是第一次打比赛的人。非常淡定。”
“这种时候张教练把人送上去，是不是已经放弃比赛了呢？”
夏勤看着她从四分的差距开始奋起直追，一路直下五分。
到中途的时候，她视线开始发花，仿佛看见了另外一道身影。
抬头的时候，场馆内的灯光总是显得非常刺眼。
站在球场一端看去的时候，场地显得特别庞大。
手拍在球上的时候，会因为太过用力，手掌感到阵阵刺痛。
球向自己飞来的时候，耳朵能听见队友在自己身边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变动。
汗水的味道，眼泪的味道，鲜血的味道。胜利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过排球比赛了。
她闭上眼睛，隐约听见解说一改前观，惊讶在喊：“这是一位天才球手啊！她的控球力简直叫人惊叹！”
“这一球处理的漂亮！”
“打得很冷静，一传也很稳定。对对手的分析非常到位。才十七岁吗？张教练是什么地方找出这种人的，她应该是有过一定比赛经验的才对。”
“Ｃ队的队伍氛围都开始变了。她们要小心了！”
夏勤捂住嘴，小心地压抑自己的哭声，可还是忍不住。
很多年轻人对家长的意见跟人生经历不屑不顾，总是认为不同的人会走上不同的，总是认为自己会成为特别幸运的那一个。可是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有几个人能接受骤然的变故？
从天才，到陨落，甚至只要一天不到的时间。
“夏风。A队应该感谢夏风，如果不是她的话，她们不可能从Ｃ队的手里积下这一分！一年没见，看来在上个赛季结束之后，Ａ队有网罗了几名非常优秀的选手。Ａ队的未来值得期待！”
“球队的强弱是风水轮流转，果然还是要看球员的素质。”
“……”
“夏勤，夏勤今年刚刚十八岁，她是队伍里很有潜力，正在着重培养的一颗新星！”
“她在场上简直就像是一道旋风，跑动的速度非常快，是Ａ队速度最快的一位选手。我想就算她不打排球，去练短跑，也能做得非常成功。”
“夏勤无疑是一位天才球手，她的身体协调力和一传到位率都非常惊人，未来值得期待。”
“她的经历也非常亮眼。省队、国青队，我想如果这次联赛表现地好的话，应该是国家队预定了。我们这是见证一位明星球员的崛起啊。”
“Ａ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一位强大的自由人了，可以说她撑住了后排整条的防线！她是属于Ａ队的不死鸟！”
“……”
不知道是谁，当人开始喜欢回忆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夏勤从来不愿意去回响自己的过去，可她依旧觉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