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伍 朝堂惊.变生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
容城外的农田桑陌之间农人耕作繁忙,连带着城内也有了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氛围。
茶馆里出了新的故事,酒楼里有了新的菜色,衣饰铺里换上了新的布料衣裳,长乐街上的一溜文房古玩店中,也涌出了大批的新书奇货。
街上小雨柔润如酥,叶凝同当归买了些笔墨纸砚抱在怀里,油纸伞上雨声轻微。
迎面一袭宝蓝长衫走来,却是崔文弃伞闲行。他浑身被雨沾得潮湿,别有一份安然。
叶凝朗声招呼:“崔老板好兴致。”
“叶姑娘!”崔文凑过来,想帮她们拎着包裹,念及没有带伞便笑着收回双手,寒暄:“两月未见,叶姑娘别来无恙?”
正巧走到一家书肆前,叶凝便引他进去。当归在桌边守着东西,她和崔文行至书架前闲谈选书。
腊月一会后,叶凝便不曾见过崔文,问过棺材铺的伙计,才知他是京城人氏,已回京陪弟妹过节去了。
此时闲谈之间,叶凝便道:“听闻崔老板弟妹都在京城,怎么却在容城开了铺子?”
“喜欢云泽风物,所以在此驻留。”崔文展颜,“舍妹嫁在京城,有夫家照顾。舍弟在国子监中读书,有叔父照拂,才能让崔文偷懒。”
叶凝便不再追问,选了几部新出的话本故事,又挑了几本诗集给当归。见角落里扔着本破旧的医书,她翻开看了几页,大喜之下收入囊中。
回到下处捧了那话本看得入迷,次日晨起接着捧卷而读,却被突然造访的楚天落打断。他额上有层细汗,几分焦急:“叶姑娘,能否去一趟扶归园?”
“公子清有事?”放下话本,叶凝心下微惊。
“不是。是有个病人,想烦劳叶姑娘诊断。”
扶归园里安静如常,叶凝随同楚天落进了公子清所居的小院,病患已被安排在西厢房中静养。院里流苏树枝叶繁盛,紫藤架下荫翳清凉,公子清正端坐其中翻书细看。
见得叶凝进门,公子清起身相迎,引她直入厢房,简述因果:“病人是从桃源郡带过来的,时而癫狂,时而安详平和,我手下众多医师都诊不出原因。”
叶凝进屋时,那病患正躺在床上安睡,脸上布满笑意,似处在极美的梦境。
上前扶脉细查时,公子清始终护在她身侧,片刻未离。
叶凝问其缘故,公子清皱眉道:“他的状况时好时坏,此刻看似安睡,下一刻也许就会猝醒,抓着人厮打啃咬。被他咬过的人,便会有相似症状。”
叶凝闻之心惊,他这症状,似乎与前些天君昊搜集的那些毒药有关?
她看过脉象,再看其眼珠,在病患头顶几处穴位试探,声音竟有些许惊慌:“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沾染了相思红的毒汁。”
“相思红有这么厉害?”
“不是我们常用入药的那种。这是生在鬼谷中的毒草,别说沾惹毒汁,哪怕闻到它的气味,就能令人心生幻象,渐渐精神错乱癫狂。而且这种毒,还能随唾液和血传染,这人应是被别人传染。”
公子清面色陡然沉肃下来,命人看好病患,带叶凝出了屋:“桃源郡一带最近出了许多这种病患,最初精神萎靡不振,做事心不在焉。后来便会精神癫狂,最终因精神错乱,痛苦至死。”
“最近才出现的事情?”
“大概两月前就有这种病患出现,那时还不严重,我药铺中的医师没瞧出端倪,只以普通疾病诊断。后来病患愈多,病情愈重,他们才觉得不寻常,送到我这里。”
“那现在,相思红的祸害已越来越严重了?”叶凝皱眉。
公子清带她到紫藤架下,将一卷文书递给他:“这是我药铺中的记录。”
书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皆是被相思红毒害的病患。初时人数并不多,越往后人数愈多,每天新增的病患也愈来愈多。
叶凝大为惊讶,抬头看向公子清:“是有人蓄意所为?可他为何要对普通百姓下手?”
“应该不是蓄意的。”公子清将另一卷册递给叶凝,“除了相思红外,似乎还出现了别的毒物,皆是以前从没见过的。”
这一册登记的也是病患情况,各自的症状不尽相同,却都阴狠骇人。
这些罕见的怪谲症状,似乎也和巫夜毒术有关。可那些奇毒并未流出,难道……叶凝蓦然抬起头来,心中惊惶,几乎失声:“丽淮郡中,是否有这些怪事发生?”
公子清诧异于她的反应,忙伸手握住叶凝手臂,令她稍安。
待叶凝情绪平息,公子清才摇头道:“桃源郡中出现的怪病最多,其南侧的无射郡中近来也有病例出现,至于丽淮郡,并无异常。”
怎么会?如果是鬼谷中的毒不慎流出混入陌水,随水南下,才致下游的桃源郡百姓染上怪疾,那么紧邻鬼谷的丽淮郡应首当其冲才对!
可是……奇毒跳过了丽淮,直接到了桃源,再延伸至南边的无射,怎么回事?
叶凝抬头看向公子清,视线相接,两人心有灵犀般异口同声:“我们去趟桃源郡吧?”
-
桃源郡处在云泽西南边,因公子清在那边有不少产业,去后有人接待,是以叶凝也无需特意准备。
秋琳外出传讯还未归来,叶凝便安排好如兰姐弟课业,带着当归随同前往。
因公子清往坤明岛上准备些东西,她和当归便在坤明湖畔的九华斋里等他。
两杯清茶饮尽,窗外的湖面上有艘画舫驶来。到得岸边,楚天落率先下船,手中拎着个三尺见方的锦盒,他的身后是公子清。
软帘并未放下,一袭天蓝色锦缎映入眼中,微卷的长发散在两肩,随后而出的竟是君昊!
岸边酒肆中走出一人,牵了两匹马迎过去,是贾笙。
楚天落将锦盒交于贾笙,君昊过去同贾笙说了几句,便回身同公子清作辞,亲自接了那锦盒,纵马疾驰而去。
叶凝远远看着,但见他双眉紧锁,不复往日的笑意。
君昊的背影很快消失,九华斋的门口处楚天落纵步入内,到叶凝跟前道:“公子已备了马,两位请吧。”
他似乎也有心事,并无笑容。叶凝心中疑惑,出门便见公子清已在马上等他,后面跟着程小鸾,贾笙亦在旁边等待。
叶凝纵身上马,公子清等她到了跟前才道:“和逸王说了些事情,让你久等。”虽然他极力让自身平静,然而脸上还是有掩不住的担忧。
“发生了什么事,脸上这样难看?”
公子清环视四周络绎的游人和酒肆中吵嚷的酒客,凑身近前道:“事关重大,回头细说。”
一行六人纵马向西,日暮时分在云泽一处小镇歇息。
晚饭时公子清脸色稍霁,饭后众人歇息,公子清将叶凝叫到他房中,才将原因道明——前天半夜,京城突生兵变,效忠新帝的数名朝臣被捕,京城戍卫尽数落入郑太后手中。次日,郑太后废了幼帝总揽朝政,辅政的定亲王被羁押入狱。
朝堂上多是郑氏子弟,自是对郑氏臣服,而有异议者,皆被斩首。掌京城军权者也是郑氏亲信,郑氏杀鸡儆猴,其他朝臣噤若寒蝉。
叶凝闻之变色,郑婉她当真敢废帝篡位!
她缓了半天才接受这一事实,心中迅速理清目前形势,抬眉问公子清:“那你们如何打算?”
公子清将她看了一眼,缓缓道:“你已帮瀚之辨过许多毒药,知道它们的厉害。那些邪毒若不除去,便是隐伏了极大的危机。真惹得郑氏狗急跳墙,恐怕会在京城,甚至整个杞国酿出大祸!”
叶凝自然明白:“郑氏虽手握京畿兵权,但未必能抵抗四方讨伐,她敢这么明目张胆,怕是有恃无恐?”
公子清肃容点头,叶凝心中却翻起巨浪。
郑婉所恃的是什么?眼儿媚?阎罗藤?或者还有其他未曾被君昊发现的邪毒?
她若稳居皇位倒也罢了,一旦讨伐大军攻破京城,郑氏会不会鱼死网破?那时这些邪毒流入民间,其祸害不可估量!
邪毒所能危及的岂止杞国,一旦局势失控,恐怕北域诸国都要身受其害!那些毒药的可怕,别人或许不知,她却是了如指掌!
叶凝只觉得浑身发冷,就连脸色都有些变了。
公子清握住她的手臂以示安慰:“事情也没那么糟。只要将郑婉手头的邪毒除去,她的势力就不足为惧。”
他掌心的温暖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目光相对时,莫名的叫人心安。
叶凝深深吸气平复着情绪,就听公子清续道:“何况这次废帝之事,还有些蹊跷。郑氏虽然早有篡位之心,此时却非良机,她做得太仓促,反困了她自身。”
“蹊跷……”叶凝心念一转,猜测道:“是说她此次篡位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
公子清点头:“有些关于定亲王的消息我还不太确定,不过这位有名的草包王爷,却不简单。”
叶凝明白过来。若郑婉徐缓图之,架空幼帝,慢慢收服朝臣民心,再将各方势力控在掌心,将君氏江山收入囊中并非不可能。但她而今操之过急,手中权力是强力夺来,并非人心所向,焉能服人?
若真是定亲王暗中布置,此时的郑婉是被逼上了险路!
叶凝觉得思绪开朗了些,便舒了口气。抬头便见公子清凝视着她,诚挚而严肃:“阿凝,这件事上逸王与我同心,将此事毫不隐瞒地告诉你,是想请你帮我们。”
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奇毒怪谲诡异,放眼天下,有几人能解?
叶凝闻言一怔,渐渐觉出他话语中的分量。
那些邪毒,尤其眼儿媚造出的野人,是扳倒郑氏的关键。她虽对鬼谷中毒物了解透彻,但那只是来自于巫夜秘籍,要想化解谈何容易?何况一旦答应此事,便是卷入了杞国的皇权之争。
沉思许久,叶凝终于答允。
公子清似是舒了口气,盯着她时眼中竟有种莫名的情绪,似感动,似钦敬。
叶凝朗然微笑,烛光下更显明艳。见夜色已深,她便起身要回屋,只听身后公子清道:“巫夜的事情,若有任何需要,清决不推辞。”
叶凝讶然转头,便见他唇角含笑,眼中一派请明朗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