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殿下折煞微臣了。”姜羽道, “匡扶君主, 本就是为臣之本分。”
“只是, 微臣要向殿下请罪。”
燕侯:“何罪?”
姜羽后退了两步, 弯腰俯身,以额触地, 说道:“三公子为逆党所害,微臣大意, 未能救下他。请殿下降罪。”
群臣之间发出低低的惊呼和叹息。
姜羽传讯告诉他们,姬瑕被叛党挟持,没想到还是没能救下。
听到这话,燕侯的呼吸突然粗重急促了起来,瞪大了眼,眼珠像要凸起来似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随后他尚能活动的半边身体, 剧烈地挣动抽搐起来,右手抓着被褥, 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左半边身体却死水一般躺在那儿, 一动也不动。
愤怒, 憎恨, 悲痛, 绝望……同时充斥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他张了张嘴, 发出几声破碎的哭音,而后从混浊的眼里流下泪来,左边半张脸却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殿下, 殿下!……”
太医们一下子慌了,连忙围上来。朝臣也慌得不行。
姜羽低着头退开。
燕侯如今的身子,论理是不能情绪太激动的,可三公子被害这种消息,仍是必须要让他知道。
因为太医们要诊治,姜羽这个外行就不方便在里面看着了,再加上,他也还有的是事情要做。因此便退了出去。
群臣与姜羽一同退出来。
他们所扶持的三公子被害,太子姬春申谋反,二公子不良于行,四公子年纪尚幼,都难堪大位。现在国家之外,戚然明带着兵在与齐国交战,国内改革尚未完成,储君之位空悬,如果燕侯这时候再出了什么事,燕国恐怕要陷入混乱之中。
因此人人脸上都是一脸忧色。
不由得都看向姜羽。此刻姜羽俨然已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姜羽整理了一下思路,越是这种时刻,越是要冷静,不能慌乱。他的军队已然控制了整座蓟城,若是自乱阵脚,让那些狡诈的旧贵族们钻了空子,没处哭去。
董氏这一次已经无力回天,还有个王后在那儿蹦哒,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因此倘若燕侯真的薨逝,姬春申未尝不可用。
姬春申这人胆小懦弱,关键是听话。
……至于以后如何,以后再徐徐图之。
当然,这只是这么一个念头。
想到这里,姜羽向诸位大人拱了拱手,说道:“天色已晚,诸位大人请回吧。殿下这里有太医在,殿下有上天庇佑,定不会有事的,请诸位大人放心。”
众臣面面相觑,心里有疑问也不敢问。事实上,姜羽现在已经处在一个无人可以控制的地步了。只要姜羽想,他随时可以像原晋国的赵石二氏一样,将这天下收到自己囊中。
而且,在场也有些老臣,知道当年姜羽父母的事,心里不由有些泛嘀咕。有这个仇恨在这儿,姜羽真会毫无芥蒂地去辅佐一个无能的主君,而对唾手可及的权力无动于衷?
兴许过两天,这江山便不姓姬,改姓姜了。
想到这里,群臣心中看法态度自然不一。
倒是夏宰夫落落大方向姜羽回了礼:“今日睢阳君辛苦,且回去好好歇息罢。今后的日子,燕国还需要睢阳君来主持大局,睢阳君可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
“多谢夏大人。”姜羽道,“我知道。”
姜羽说完后,便掉头向宫外走去。马车候在宫门口,见姜羽走近,车夫立刻下马,搬了脚凳让姜羽上去。
姜羽借着傍晚薄薄的暮色扫了车夫一眼,觉得有些眼生。
多年游走在悬崖边缘的生活,让姜羽时刻都保持着警惕。
姜羽微微皱眉:“我怎么没见过你?”
车夫道:“小的是新来的,大人没见过。”
“原来如此……”姜羽轻嗤一声,看似信了,然而他一抬手,袖中便飞出几道银针。
由于距离极近,车夫虽然反应很快,却还是被银针刺中了肩膀。银针上淬了毒,车夫闷哼一声,图穷匕见,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插向姜羽的胸口。
姜羽侧过身子躲开,他手腕一翻,匕首又横向刺来。姜羽躲闪不及,被刺中了肩膀。
刀刃扎进血肉里,发出一声极低的一声响。
姜羽忍着痛,狠狠一掌拍在车夫的胸膛上。
这一掌聚集了姜羽十成十的内力,将车夫打得迅速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灰尘扬起。
姜羽还没有放过他,飞身追上,一脚踏上车夫腹部。
车夫“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胸膛与腹部都遭到重击,肋骨断裂刺到了心脏,腹内内脏也受到损伤。瞪着眼,没一会儿就断气了。
姜羽这才闭了闭眼,有些脱力地倒退一步,喘了口气。
刚才这两下几乎把他体内的内力掏空了。
肩上插着的匕首也淬了毒,姜羽撕开衣料看了一眼,血都是黑的。
姜羽踢了车夫的尸体一脚,骂道:“不要命还得带上我,能不能惜命一点?”
有了这一遭,姜羽也不敢再去坐那辆马车了。他原本的车夫应该已经死了,马车里说不定还有机关。他现在内力几乎耗尽,左肩又有伤,左臂使用不便,再遇到什么情况,恐怕挡不住。
姜羽这边打都打完了,才有几个戍卫跑过来查看情况。见姜羽受伤,慌张地问怎么回事。
姜羽知道不能把这些士兵跟刺客比,疲惫地挥了挥手:“把人拖下去,看看能不能查出是谁派来的。重新给我准备一辆马车,送我回府。”
“是!”戍卫领命将车夫的尸首拖下去,又给姜羽准备了马车和车夫。
姜羽回到府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有些冷了,天也黑得早。
姜羽带着一身血和伤进去时,府里人都惊动了。
公孙克今儿也忙了一天,帮姜羽把除董熊以外的其他旧贵族给看起来,到现在都没回来。
姜羽不好大晚上去请裴雅,命人把公孙克给叫了回来,让他给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这一匕首扎得很深,都有些伤到了骨头。而且因为有毒,毒性很强,最初接触到的血肉已经被腐蚀了,只能割掉。
灯火如豆,夜凉如水。
院里的地面落了霜。
姜羽坐在床边,上衣已然全部脱下,只穿着袴子。
姜羽因为从小娇养,没干过什么粗活,也没晒过什么太阳,皮肤很白。但因为他多年习武,所以不会显得柔弱,宽大挺拔的骨架被肌肉覆盖,看上去颇有力量感。
只不过,他胸口有道疤,那是他当年打仗留下的。因为用的药好,姜羽一般不会留疤,这道疤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
而此刻,姜羽的左肩上血肉模糊。
公孙克正在给姜羽处理腐肉。
姜羽疼得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直冒,不禁在心中骂娘,为什么没有麻醉药?太特么疼了,这谁受的住啊。
公孙克的动作已然非常小心。看到姜羽受伤,公孙克非常自责,身为护卫,他本应该护在姜羽身边的。但今天事出突然,姜羽身边人手不够,能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不多,只好把公孙克派出去。
“大人,您忍一忍。”公孙克见姜羽疼得厉害,不由得低声道。
姜羽:“动作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是。”公孙克无奈。
公孙克一下刀,姜羽又疼得差点咬碎了牙。
好容易把伤口处理完,公孙克给姜羽选了个不太疼的药,给他擦上去,用绷带缠起来,方道:“时候不早了,大人歇息吧。”
姜羽闭着眼躺下,这一天他是真的累了。
见此,公孙克便吹灭了烛火,退了出去,轻轻替姜羽掩上门。
然而公孙克退出去后,姜羽也并没有立刻睡着。他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玉指环,又借着月光找出戚然明送他的那只玉佩,指腹一寸一寸抚过玉佩上的小猪,叹了口气,将玉佩贴到心口。
难熬。
与此同时,齐国边境,燕军营帐内。
戚然明正与韦伯勇、董婴等部下聚在一起。虽然几人身上都有伤,但脸上却满是喜色。因为自出兵以来,在戚然明的带领下,他们几乎是一路挺进,不停地逼向齐国内部,已经连着拿下五六座城池了。
齐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当然,燕军也并不轻松。齐国兵力胜于燕国,每次反扑起来,都让燕军很难熬,他们几个也经历了许多次险境,险些丧命。
戚然明这人爱兵行险招。
“依我看,明儿齐国来求和的使者就该到了,将军考虑考虑要他多要他几座城池!”韦伯勇说。
董婴道:“咱们还得向国君禀明这里的情形,具体如何和谈,还得看国君的意思。”
反正都没说错,戚然明不爱废话,他要说话必定是有用的。部下们心情好聚在一起聊一聊,他也不会打扰。
当然,他也很高兴。
燕国政变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他们尚不知晓,燕侯病重,太子谋反的事。
戚然明只是高兴,他能漂漂亮亮地完成姜羽交给他的任务。能这样大胜齐国,姜羽知道,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看到自家将军又在一个人发呆,莫名其妙地笑,几个人都有些发怵。说实话,自离开蓟城以来,他们将军一旦没什么事,就会处于这个状态。有人问过,但戚然明不仅没说,还罚他出去巡视。
于是就没人敢问了。
董婴一直信誓旦旦地说:“将军绝对是有心上人了,他绝对是在想心上人!”
不过其他人不太信。
因为戚然明看起来不像一个会有心上人的人。用韦伯勇的话来说,就是“铁树也能开花?”
夜已深,戚然明将众人都赶回去歇息,而后才从衣领之中取出那只玉指环。玉指环他一直贴身带着,每当他身陷险境,每当他遇到危难,他只要摸一摸胸口的玉指环,就会重新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与信心。
姜羽说,他会在蓟城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