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不能碰她。”黑尉阻止了他,“金蚕的独占欲非常强,你若接近若儿,只会让它因妒忌而狂性大发,倒时受罪的只会是若儿。”
当时听到黑尉的话后感觉很奇怪,仿佛云若真的被金蚕蛊独占了一样。
想到此,乾白感觉到胸口没来由地窒闷起来,于是收回手,准备到外面去透透气。
这些日子他总是每日都上来陪乾明明,除非必要是决不肯再去看云二一眼的。他心中清楚,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冷漠,完全归咎于这不受欢迎的窒闷感觉。每当看到云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躺在那里,却又能从她空茫的眼中看到她所承受的一切时,他心中就会产生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有时候强烈到甚至宁愿以身相代。
这种感觉非常不正常,他不认为会是一件好事。
外面下着小雨,乾白站在洞口,极目所至,远近所有的山峦密林全笼罩在一片蒙蒙雨丝中。
那一日,云二就坐在他前面不远的那处草上,鞋子丢在一边,白色的袜子上沾着或浓或浅,或新或陈的血迹,可是她的脸上仍挂着若无其事的笑。看到那一幕,他并不是如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才会再一次纵容她。
山风刮着雨丝迎面洒了乾白一身,清新凉爽的感觉让他一惊,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满脑子都是生死未卜的云二,心中不由一阵烦躁。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财富、地位、女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包括明明那丫头。就算是他自己的情绪,也是在掌握之中,从来不会失控。可是自从遇见云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变化中,连他也有些措手不及。只因找不到症结,所以连对症下药也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繁杂的思绪全部摒除,他努力让心情沉淀下来。他不会忘记这一次来黑雾泽的目的,现在首要的事就是将这件事了结,而后想必一切的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他一定要救醒丫头,就算那真的会要了所有人的命也在所不惜。他等得够久了,不想再继续等下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一旦决定好了的事,便很难再改变。即使察觉到自己对云二有着与一般女人不大相同的感觉之后,也没有改变心意,毕竟他始终不认为云二的重要性会超过他从小教养大又苦等了二十一年的乾明明。两者如果非要选其一的话,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舍云二而就乾明明。
心中主意一定,他便不再允许那些烦人的思绪再缠绕着自己,折回洞中又陪了乾明明一会儿后,便冒着渐渐转大的雨下了山。
当他浑身湿透地回到黑尉的住处时,正碰见黑尉端着一个空碗从云二的房中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黑尉明显地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黑尉好奇地问。他很清楚,武功一旦达到乾白这个程度,即使雨比这再大几倍,若不想也是完全可以不变成落汤鸡的。
乾白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黑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扬声道:“你不想知道若儿的情况吗?”按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乾白都应该极其紧张云二的状况才对,但他却出人意料地数日都不过问一声,这可与他一向的作风有违啊。
乾白步子一顿,半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死就好。”语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黑尉闻言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摇头而笑,“真是无情啊。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此话一出,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在苦恋了二十多年后,他终于看清乾白的冷硬无情,决定放弃这段无望且不被世俗接纳的感情。
原来,即使没有了武功,能拥有正常的身体,能听能说能看也是一种幸福啊。在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煎熬之后,云二苦笑着得出这个结论。
那一日,她终于在突如其来仿似全身经脉都被逆转的剧烈疼痛中“回到”了人世。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但却已能够听到窗外清脆的鸟鸣、屋内人轻微的走动声和呼吸声。眼睛上又湿又黏,非常不舒服,却总胜于没有任何感觉。
然后,她的手抬了起来,摸索着探向双眼。
“若儿!”她的手中途被人抓住,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温柔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语气中充满了激动和喜悦。
“谁?”她没有试图将手从那轻柔却坚持的握执中挣脱出来,而是静下心回忆起来。除了云娘,还有谁会这么温柔地呼唤她,会为她仍活着而开怀?
“你真的醒了?”那个声音很快平静下来,却依然温柔无比,“你等一下,我先把你眼睛上的药洗去,我们再说。”
原来是敷了药,难怪看不见。云二放下心,耐心地等待,连最艰难的一个月她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眼睛上有东西被拿下来,接着是哗哗的水声,一方温热的帕子覆了上来,轻柔地擦拭。
“你的眼睛没办法闭上,若不用药物湿敷,用不了一个月就会真的瞎掉。”一边清洗,那个声音一边徐缓地解释着。
云二心中一动,脱口唤了出来:“黑尉。”在经历了那感觉仿佛几世长的煎熬之后,现实中的一切都好像是前世的记忆一样熟悉中透着陌生,让她的思绪有些错乱。而在记起黑尉的那一刻,所有的认知和记忆才开始逐渐回归正轨。
那声音不由笑了起来,“不错,我是黑尉,真高兴你还记得。”语气中不无调侃。
眼前渐渐透出亮光,朦朦胧胧地现出一些影像来。
“好了,若儿。”黑尉将帕子丢进木盆中,然后伸手将云二扶了起来,“你现在可以看可以动了。”
是可以看可以动可以听可以感觉了,即使全身肌肉和关节依然有些僵硬,即使虚弱得连一只蚂蚁也捏不死,可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靠着黑尉的支撑勉强坐起,云二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中立时有水光在荡漾。
努力眨回那将要脱眶而出的泪水,云二发现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清楚,直到黑尉那张清雅秀美如仙的脸映入眼帘,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淡如清风的笑。
“真想去外面坐坐。”透过打开的窗子,可以看到翠竹软枝空隙间清朗无云的蔚蓝色天空,云二忍不住喃喃道。可是那个可以为她提供这方面服务的人不在,说不上心中是否有些失望,总之决不会是愉快。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床榻,落入了黑尉的怀中。
换搬运工了吗?云二有些惊讶地看向黑尉,被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抱着,让她不由生起亵渎仙子的念头来。
“真沉。”黑尉冲她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对手上的“物品”下了评论。可是无论怎么看,也没从他肢体或脸上看出搬重物的吃力样子。
云二眯眼,突然想起体内刚被放入金蚕蛊时的念头。她怎么会又以为这个人是仙子呢,一脸的天真无邪,实际上恐怕比恶魔还可怕吧。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毕竟现在她对他可是重要无比啊,不然他怎会屈尊亲自抱她出去。
“我是否便是你所说的媒蛊?”躺在竹椅中,云二一边享受着阳光微风带给她的美妙感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翠绿的竹林,炙热的阳光,绵延不尽的山峦……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现在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美好,甚至是眼前这个男子,她也觉得比她之前看到过的任何时候都好看。再也没有怒,再也没有恨,她甚至有些感激他能在这里陪着她说话,在她尝尽黑暗和寂静、痛苦和恐惧之后。
黑尉显然心情极好,弯了美眸,竟然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虽然可爱,却毁掉了他仙人一般的气质,“当然,金蚕已经融在了你的血液中,你不做我的蛊,谁做?”
斜睨了他得意的样子一眼,云二心中并无恼意,目光落在远方山峦在蔚蓝的天际勾勒出的美丽线条上,沉默了下来。
也许解开了心结,黑尉变得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何况对于云二……呃,应该是云二体内的金蚕蛊,他可有着深厚的感情。在他的眼中,云二就是金蚕,金蚕就是云二,没有任何区别。
“你好像有些变了,若儿。”觑着云二,黑尉笑嘻嘻地道。
云二没有立即回答,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亲自去尝试一下就会知道,经过那样的事情,任谁都会变。”
黑尉闻言后脸上出现哀怨的神情,嘟囔道:“若我能试,便不会等到你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蛊只能在女子身上种养吗?”他倒真想尝试一下,用身体种蛊是什么感觉,可惜天生男儿身啊。
原来如此。云二暂时不想讨论蛊这个从现在起恐怕会伴随她到死的东西,目光落在黑尉雪白的赤足上,缓缓说出一个绝对会将他心思完全引离蛊的话题。
“你的脚很好看吗?为什么不穿鞋?”
(下)
1 蛊介
夜。
云二步子有些虚浮地来到乾白的房门前,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油灯昏暗晃动的光芒。在休息了半天之后,除了还有点虚弱外,她的行动已经基本上接近正常人。
应该有人。她思忖着,举起手轻轻叩了下门。自她醒过来后,这个人就没出现在她面前过,让她有些不满。
“进来。”早已听熟悉的淡漠声音中有着以往未发现的疏离,却仍然令她心跳轻微加快。
“吱呀”一声,她缓慢地推开门,一眼便看见斜倚在榻上的乾白,他正手执书卷,目光冷淡地看着站在他门外的不速之客。
他的冷淡明显得让云二有些诧异,尽管知道他一直是在利用自己,两人实际上是敌对的关系,可是以他的城府就算真的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将真正的心意表现在脸上,何况他还要靠她助他救醒乾明明。那么是他吃错药了,还是这一个月内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以至让他对她的态度大改,不仅对她的清醒不闻不问,还在她主动上门的时候摆出这样一副脸孔。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云二脸上已挂起了玩世不恭的浅笑,让她看上去既优雅又邪恶。
“不想睡,过来看看你。”缓步来到乾白近前,她自己拖了把椅子从容坐下,同时道明来意。
乾白从榻上坐了起来,双脚落在地上,看着云二较前瘦削却风采不减的脸,心中并不是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虽然是你的阶下之囚,但好歹还要为你救老情人,你就算做面子多少也应该关心一下,是不是?不用这么冷漠吧。”乾白反常的沉默让云二有些不习惯,于是慢悠悠地调侃起来。
闻言,乾白扯出一个不具笑意的笑,淡淡道:“用不着那么麻烦,一场交易而已,我没有义务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当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她的身上,情绪因她而逐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之时,他便开始努力将一切导回正轨。尤其是当今天得知她安然醒来,他无法控制升起的欣喜若狂竟不是因为明明那丫头被唤醒的几率增大,而只是单纯地为她的安然无恙时,更是坚定了他要疏远她的决心。
云二微怔,没想到乾白会如此不客气,不过细思自她醒来后他的态度,也就不足为怪了。勾了勾唇,她为自己竟然会因他的无情而微觉黯然感到好笑,她可对他从未有过任何想法,当然从未减弱过的报复决定不算在内。
“真没良心。”她脸上露出幽怨的表情,喃喃嘀咕了一句。而后突然笑开,“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着,站起身便要离开。心中却暗自琢磨,这样也好,她报复起来便一点也不用留情了。
冷眼看着她如自己所愿的那样毫不留恋地离去,乾白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无端恼怒起来。她满不在乎的表情就像一根尖锐的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再忽视。
“若儿。”突兀地,他出声唤住已“飘”到门边的云二,神情和缓下来。
“啊?”云二吓了一跳,回头看向仍坐在床沿紧盯着她的乾白。怎么,他难道改变主意决定在乾明明醒来之前要善待自己了?
乾白脸上浮起温切的笑,尽管心中在大声地警告着不要再去挑惹她,身体却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逐渐向她靠近,直到与她的身子几乎相贴才停下来。
对,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乾白。云二不解地皱了下眉,虽然眼中仍漾着笑意,但却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头顶。相较他这一面,她更愿意面对刚才他冷漠的态度,至少那等于告诉她除了交易,他没有别的目的。但是现在,似乎不是那样了。
乾白的手抚上云二的脸,就如她在昏迷流泪时,他想做的那样,细致地,轻柔地,安慰地……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他悠悠地道,即使别有用心,赞扬的话却是发自内心,没有一丝假意。
云二偏头,想看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奈何这个人一向便是隐藏内心情绪的高手,根本别妄想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算了,无论他想什么,该了的恩怨还是要了。只是,她却无法不注意到从他温热粗糙的掌心透出的情感,也无法不让自己不为之心弦颤动。
除了敷衍的笑,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反应来面对眼前突发的状况。所以她笑了,笑得有些邪气。
“怎么,”她将自己的身子贴上眼前精壮的胸膛,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地在他耳边沉声低喃,“乾城主又想起云若的好处来了?”他以为她真是可以任人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女人吗?
当那久违的柔软中带着刚韧的身子偎进怀中的时候,乾白浑身不由掠过一丝战栗,想要她的欲望如脱闸之虎一样来得凶猛而狂暴。
狠喘一口气,正当他想枉顾理智地要伸出手臂箍紧怀中人儿的细腰时,她却如猫一样从他怀中溜走,退到了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依城主的意思,云若在这场交易中也没有必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吧。”语罢,含笑洒然而去。
并没有阻止她,乾白站在那里,本来燃烧着炙热欲望的眼眸在一瞬间冷却下来。
他在做什么?脱离本能欲望控制三十多年的身体为何又变得如初尝情欲的少年人一样敏感急躁?而她,竟然比自己更为洒脱。
你是本族数百年来唯一炼成的媒蛊。
何谓媒蛊?
本族每年的祭祀季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问天祭。族中长老级以上的人物以及黑雾泽中所有族民都必须参加,是一种用意念将众人的精神力量集中在一起,以期能通过强大的精神力窥测天机的仪式。但是因为人心各异,数百年来,尽管参加仪式的族人各自的精神力量都极强,却并没有哪一代族人可以成功将各人的精神力量相融在一起,达到窥天测地的程度。
而媒蛊,据本族古巫言的记载,据有将不同生物的精神力转化成相同性质从而融合的能力。只是因为炼制的方法过于歹毒而且成功几率极底,一不小心,让金蚕蛊的力量超过了巫祭司,后果将会非常严重。曾经有一任巫祭司便因为炼制该蛊而差点造成灭族之祸。令后来连着数任巫祭司都是谈蛊色变,不敢再尝试炼制,所以自黑族有史记载以来,除了发明媒蛊的天河圣祭司外,并没有一个巫祭司能真正炼成媒蛊。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都必须留在这里是吗?
这倒不必。你只需要在祭祀季开始的第十天到达此地,并在此留上三天便足够了。
你不怕我出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呵呵,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我的蛊,只要我召唤,你就一定会来,那可由不得你。
那么也就是说你以后对我的行踪以及所作所为都会了若指掌?
当然不是。召唤或窥探你可是很费精神力的,我没那么无聊。而且你应该为此感到幸运,因为从此以后,你将被归于我们黑族的重要保护人物,再也不必担心会莫名其妙没命了。
想到与黑尉的谈话,云二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这里的人好茶,他们的茶叶中喜欢掺入上年采收阴干的金银花,这种混合茶用热水冲泡后不仅味道特别芬芳醇美,还具有清热提神的作用。窗外可以看到竹影摇动,夏日的凉风从雕花的木窗镂空处灌进来,令人身心皆爽。
“睡”了一个多月,自前日醒来后她便总是不大情愿再次坠入睡眠的黑暗之中。她喜欢清醒地感知周围的一切,即使在黑夜中也是一样。
现在已经是仲夏时节,按理说在这林木环绕的山野之地,应该多蚊虫才是,但是坐在这里已经许久,没有燃香,却一只蚊子也没看见。云二心中诧异,不由站起身仔细打量起整个房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