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受伤·石膏34
“我们做手术,再怎么说能多活一两年也是好的。”
佟楒话嗯了一声,“那我们手术就定在明天早上九点的第一台,记得不要给老人家吃东西,要禁食6-8个小时。”
“好的好的。”
李奶奶的儿子认真记下来,他眼神急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握住佟楒话的手说了句:“感谢佟主任,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相信你们医生的,也拜托你救救我妈。”
最后一句话夹杂着些许哽咽。
此刻,眼前这个强壮高大的中年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面对自己母亲生病也依旧束手无策。
阮梨望着态度诚恳的家属,默默别开了眼。
她想起来,当时奶奶做完手术后陷入昏迷。
躺在重症监护室五天,爷爷阮齐修就在外面守了五天。
后来转入普通病房,爷爷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奶,他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在奶奶面前时总带着笑。
然后不断安抚奶奶:能好的、会好的,别担心。
阮梨一直以为,这是爷爷作为医生面对生老病死的坦然和豁达。直到后来奶奶病情复发,她目睹爷爷默默擦眼泪后,才明白从来没有什么坦然豁达。
人这一生,死去是必然。
但很少有人能直面死亡,能平静地接受。
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所爱的人。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阮梨身上。
她无法接受自己用心学医,可大部分时候却派不上用场。在面临死亡的问题上,哪怕是阮梨的爸爸阮广山,神外科出名的专家教授,也无法解决。
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妈!你今天晚上先住医院!”
李奶奶儿子的声音将阮梨的思绪拉回来,她抬眼望去,看见他轻拍着老人家的手背,解释道:“你这个病要做个小手术!明天做完,过两天回家就可以见到小旭了!”
“做手术?!”李奶奶眼神有些惊慌,“我觉得我还挺好的,不用做手术!”
“要做。”
家属耐心劝道:“医生诊断是不会错的,我们要听医生的话哈!做完就好了。”
“那不是很贵,不要做了。”李奶奶坚持着。
贵字一出来,旁边的周临开忍不住出声帮助家属一起劝。
可无论怎么说,李奶奶仍然是油盐不进。
她坚持地认为自己没病,身子骨硬朗,不需要做手术。
阮梨的视线向下,她瞥到李奶奶穿的裤子十分老旧,被洗得都掉色发白了。
“奶奶。”阮梨移着凳子往前坐了坐,她弯起眼,转移了话题,“您家里是有个孙子吗?”
“是啊!他好帅好高的。”
李奶奶笑起来,“小女娃你有没有对象啊?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行啊。”
阮梨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您现在得到我们医院住院,您身上健康方面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可想要早点见小旭的话,明天那个手术是必须要做的。”
“啊这样啊。”李奶奶点点头,若有所思,她安静一瞬,随即答应下来,“那就做吧。”
说服老人后,阮梨跟着佟楒话还有周临开一起离去。
这天,阮梨先后来病房看了好几次李奶奶。
头发花白的她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似乎还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下班前最后去往老人家的病房时,她儿子给她打热水去了。阮梨一进去,便看到李奶奶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她没睡着,只是盯着某一处发呆。
见阮梨走过去,李奶奶立马笑着坐起来。
嘱咐完一些手术前的要点,就在阮梨想要走的时候,李奶奶抬起皱巴巴的手,拉住了她。
“小阮医生,我明天要是醒不过来,你到时候能给我孙子带句话吗?”
阮梨低头,迎上老人家充满笑意的眼睛。
她的眼睛有些浑浊,却不妨碍那纯粹的笑容,李奶奶语速很慢,她说:“我身体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很严重吧?不好治吧?”
“……”
“治不好的吧?”李奶奶又问。
阮梨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三个问题。
“其实我很幸福的。”李奶奶说,“我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对我这个老骨头很好,真要是挨不过去,也没关系的。”
阮梨敛睫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
这话,她奶奶也说过。
他们为了不给家里人造成负担和麻烦,几乎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不会的李奶奶。”阮梨拉住老人家的手,尽力安慰她,“你不坚持下去,到时候小旭想见你怎么办?我们安安心心的,明天做完手术一切就都好了,好吗?”
安慰似乎起到了作用,李奶奶情绪有所好转,还笑着和阮梨开玩笑。
“阮医生人美心善的,要是我们家胡旭能娶你当老婆就好了。”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阮梨先是觉得很耳熟。
可实在想不起来,便转头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阮梨哄完李奶奶,等着她的儿子打完热水回来,才下班。
回到宿舍时,翁雅妮还没回来。
许沁已经在卧室了,翁雅妮应该是今天晚上值晚班,不会回来了。
这么想着,阮梨就把门反锁了。
还在换鞋,头顶的光线突然暗下去。
阮梨抬头便看到敷着面膜的许沁站在自己跟前,她眼睛里隐约透出不耐烦,语气也十分不好。
“你要在宿舍里养猫,能不能把它管好?都跑到我房间去了。”
让招财待在宿舍,是经过许沁和翁雅妮两人同意的。
当时阮梨也保证过,平时上班会把招财锁在自己卧室里,不会让它出来。所以这会见许沁不高兴,阮梨立马道歉:
“对不起,我最近卧室门锁坏了,没来及换,早上出门拉着绳子绑过,可能是它从缝隙里钻出来了。”
面对阮梨真诚的道歉,许沁的怒火半分没少。
她扔下一句“再有下次你就把它送走吧”,然后走了。
阮梨有些无奈,她换上拖鞋,径直走向卧室。
对招财进行长达一个小时的教育后,阮梨才跑去洗澡。
隔日一早,阮梨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医院。
李奶奶的手术她是二助,要上手术台,所以得先看一圈管床的病人,然后把医嘱开好、病历写好。
四个小时后,手术圆满结束。
但李奶奶神志尚未清醒,还不能回普通病房,于是被转入了ICU。
阮梨跟着佟楒话走出手术室时,李奶奶的家属立马围了上来。
耐心交代完李奶奶的情况后,他们总算放下心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阮梨抬头往后看,迎面走过来两个男人。
跑在最前头的男人眼眶泛红,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他似乎是跑过来的,此时气息很不稳。
而后面那个,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他慢慢停下脚步,没跟上来,好看的眼里同样布满红血丝,神色难掩疲惫。
阮梨的视线落在陈迄周打着石膏的左手上,心脏顿时一紧。
胡旭和家人待在一起,父子两小声交流起来。
听胡旭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要瞒着他,而胡旭父亲的意思是,奶奶不想你担心,耽误你工作。
再往后的话,阮梨都没太听进去。
她看着率先走向陈迄周的佟楒话,犹豫一秒,最终跟了过去。
“你手怎么回事?”佟楒话眉头紧蹙,指责道,“才三天没见,你又挂彩了?”
“没什么大问题。”
陈迄周低敛眉睫,显然不想跟她在阮梨面前谈论这个问题。
他执行的任务向来危险,偶尔还动刀动枪的,多少带点血。尽管陈迄周知道阮梨作为医生,不可能怕血,他也依旧不想谈论那些事情。
“没什么大问题?”
佟楒话被陈迄周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她冷笑一声,“是,相比于你以前那次……”
“话姐。”陈迄周出声打断佟楒话。
佟楒话其实比他和阮梨要大五六岁,叫一声姐不过分,但陈迄周很少这么叫她。于是这个称呼一出,佟楒话愣了愣,也冷静了下来。
“你们聊,我工作上还有事。”
阮梨看着生气离去的佟楒话,又看了看有些无奈的陈迄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气氛沉寂一瞬。
阮梨瞥向陈迄周的手臂,慢吞吞地问:“你手没事吧?”
“没事。”
“佟主任她……”
没等阮梨把话问出口,周临开就把她叫了过去。
有工作在身,阮梨也不好和陈迄周多说什么,两人交换眼神后,她便跟上周临开走了。
这一忙,就忙了一个多小时。
等阮梨再次折返回来,走廊上早已没了陈迄周的身影。
她望着空空的廊道,想到陈迄周打石膏的手臂,心里也莫名空空的。
站了会,阮梨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她点开陈迄周的头像,发现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上次的酒店地址发送。
再往上滑,就是那条:
【你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阮梨咬了咬唇,伸手打字。
她纠结着怎么开口比较自然,浑然没发觉身边有人靠近,好不容易确认要发送的内容,还没点击发送按键,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寡淡的嗓音。
“找我么?”
阮梨神情一顿,抬头,猝不及防落入陈迄周直勾勾的眼神里。
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
陈迄周低下眼看她,阮梨戴着口罩,差不多半张脸被都遮住。他只能看见阮梨那双灵动干净的眼睛,仿佛沁着水,欣喜的情绪丝毫不加以掩饰。
陈迄周率先别开眼,木讷地重复:“找我有事?”
“嗯。”
阮梨重重点头,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想请你吃饭。”
闻言,陈迄周立即回正视线看向阮梨。
他轻勾唇角,冷嗤一声,那句“阮医生对谁都这么热情吗”都到嘴边了,可迎上阮梨期待的眼神,听见她最后补充的那声——
“可以吗?”
陈迄周生生把冷嘲热讽的话咽下去,换成了,“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