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炮灰

  穆辞就这样被林归雁握紧手腕,走进了那少年踏进的一家店铺。

  穆辞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被里头金碧辉煌的装潢晃瞎双眼,他只听见衣袖翻飞的声音,紧接着是极清淡的清香袭来,一双微凉的手遮上了他的眼睛。

  穆辞不明所以:“林归雁你......”

  此时穆辞整个人都被禁锢在林归雁的臂弯里。

  这又是怎么了啊。

  不等他细问,耳畔就传来几声甜腻的吆喝声。

  穆辞眨了眨眼睛,犹豫片刻,问道:“这......这里是......”

  林归雁冷冷道:“别问。”

  此馆声音噪杂,碰杯声,划拳声,还有各形各色的男女们笑作一团,穆辞凭借常识判断出,这里大概是某处风月场所。

  林归雁真当穆辞是个养在鹿鸣林十年不得出的不谙世事小徒弟,见到此情此景下意识地遮了他的眼,生怕自己徒弟清清白白一个人被花红柳绿脏了眼去。可惜穆辞叫他失望了,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男性......该懂的都懂。

  穆辞道:“林归雁,你这样挡着我,我们还怎么办事啊。”

  林归雁沉声:“办事?你还想办什么事?”

  穆辞:“找出口啊,我还能办什么事。你觉得我要办什么事?”

  半晌,林归雁还是松开了手,穆辞转身抬眼,看得出林归雁的神色并不好看。

  林归雁生硬道:“非礼勿视。”

  穆辞左右打量了一圈:“倒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林归雁面色又沉了些,重新扣起穆辞的手腕,跟上方才那名少年的脚步。

  那少年身量不高,大概比穆辞矮上半个头左右,十分娇小,却不瘦弱。他的打扮与街上的姑娘很是相似,□□双足,身披红纱,走起路时身上不断发出饰物碰撞的清脆响声。

  他的眉目极为明艳,可脸上却带着挥不去的悲怆,连同俏丽的面容一起黯淡失色。

  馆内的一角,又一个身着金袍的男人,落寞地独自饮酒。少年所去的正是他的方向。

  穆辞疑惑了一声。

  林归雁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轻声道:“朱雀?”

  那个男人不是朱雀又是谁?

  穆辞下意识地回头,错愕地发觉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朱雀。

  两个朱雀相貌完全相同,而气质却南辕北辙。角落里的朱雀虽面带郁色,可依稀能辨出是个正常人。而他们身后这只黑凤凰,任谁看都是一个偏执的疯子。

  穆辞当即反应过来,角落里的这位是地下魂灵记忆中的朱雀,他们所目睹的是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心中暗暗想道:“原来朱雀作为一城之主失落时也会逛青楼啊......看他一张死人脸还以为是多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也不过如此嘛。”

  又转念一想,林归雁也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生赢家,他怎么没去过这种地方,看来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

  穆辞忍不住看向林归雁,林归雁并不知情,他将少年从头打量到脚,道:“原来是他。”

  “谁?”

  “地下之人。”

  “不是吧。”穆辞也重新看向那少年:“原来如此,他别着的那把是横刀?”

  “嗯,看刀柄上的纹路,是同一把。”

  穆辞还以为能用生魂镇住整片坟岗,并不为林归雁的所伤的魂灵,怎么也该是个扫地僧黄衣女一样的世外高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明艳少年。小小年纪如此修为,当真厉害。

  朱雀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他大步冲上前,一把扳过了那少年的肩膀。

  林归雁欲图阻止,却已来不及。

  少年在被碰触的瞬间神色一凛,一把拔出鞘中横刀,却在看清朱雀的面容时僵住了。

  他不可思议道:“朱雀?”

  他回头看了看角落里饮酒的朱雀,又看了看眼前面若死灰的朱雀,头脑十分混乱。

  伴随着他的混乱,记忆中的世界再一次开始崩塌。朱雀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身体在自己掌中化作粉尘飘落在地,周身的景象四分五裂,不过须臾,此地就重新归于荒芜的废墟。

  最倒霉的还是穆辞与林归雁,突如其来的人为地震直接将他们活埋在了地下,幻境崩塌得太突然,他们还未来得及逃走,穆辞就被一根折断的粗大石柱砸中了腿。林归雁想施展结界,奈何法术刚刚启动就被更为强硬的一股力量死死压制住。这一来一回之间,二人就再没有机会脱身了。

  穆辞的一条腿被压住,已经渗出血来。林归雁伸手就要推开那根石柱,穆辞急急忙忙地阻止了。

  “哎——别别别——!”

  林归雁的神情晦暗不明:“痛吗。”

  穆辞点头承认:“痛。”

  说罢,林归雁又要去推。

  “别别别!林归雁,这个柱子帮我们挡着上面那些呢,你要是把它推开了,那些东西劈里啪啦地掉下来,砸的可就不止是我一条腿了。”

  穆辞难得正经,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地震自救常识这都是小学课本上的东西。他反过来安抚林归雁,就跟被压着腿的人不是他似的:“我没事嘛,你赶紧让那个鸟人把上面那些石块木板都移开,这样我们才好出去。”

  “你的腿......”

  “皮肉之伤,没伤到骨头,就是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见林归雁还是不动地方,穆辞头一回觉得这个男主角也不是那么聪明,他转了转眼珠子,换了一种方式,无病呻吟道:“啊——!我背好痛。”

  果然,林归雁转了过来:“怎么了。”

  穆辞木着脸,毫无感情道:“地上好冷,好硬,我好疼,好害怕。”

  说完,偷瞄一眼林归雁。

  林归雁:“......”

  “啊!真的好痛。需要躺在腿上才能好。”

  穆辞继续捧读。

  林归雁任命地坐下去,把腿垫在穆辞的身下。

  “你的腿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你快让朱雀帮咱们一把。总不能一直在这埋着。”

  林归雁闭上眼,静静感知片刻。

  “他去城门外了。”

  “他去哪里做什么?”

  “去找那把横刀。”

  穆辞思索片刻:“第一次震动时,他只碰触了那把刀,就瞬间平息下来了。你的意思是他只要再把把横刀摸上一次,说不定幻境就会重启,是这个意思吗?”

  林归雁微微颔首,点了点头:“我是这样想。”

  “幻境来源于刚才那少年的记忆,朱雀贸然行动,使他的记忆产生错乱,所以城池才会崩塌。当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重启幻境。”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忽然黯了黯。

  “怎么了。”

  “我在想,他可以先将你救出去再去城外的。但他没有。”

  “这不是很正常嘛,你看他那个魔怔的样子,什么事儿能指望得上他。”

  林归雁的情绪依旧不佳,穆辞故作轻松:“我真没事,等下幻境重启了,我们不就都出去了吗。”

  “你伤得太重了。”

  “这点伤算什么,我这又不是第一遭飞来横祸了,经验多着呢。”

  林归雁睁眼,追问:“不是第一遭?”

  穆辞意识道自己说错,于是胡乱搪塞:“第一遭,第一遭,第一遭就是,有一个大魔头从天而降,然后我被强制收徒。”

  林归雁平静下来:“原来如此。”

  左等右盼,城门外的老兄终于将幻境重启,穆辞腿上一轻,只见所有的废墟瓦砾都自发地重新组建。穆辞第一反应就是蹬了蹬自己的腿,确保它还能听自己使唤后,才松了一口气。

  幻境中的一切又恢复如初,林归雁搀扶着穆辞站起,二人一齐看向门口,果然,不久后有一少年面带忧愁地再次闯进这家青楼。

  一切都宛如倒带重播一般,这一次,朱雀没有贸然出手,只是在穆辞身边停住了脚,眼神死死地黏在了那名少年的身上。

  林归雁不动声色,将穆辞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穆辞的腿虽出了血,但伤的不重,起码行动尚能自如。比起自己的腿,他更好奇朱雀与那少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依旧向角落里的朱雀走去。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腰间别着的横刀随着颤动的幅度撞击木桌,发出细微的沉闷声。

  “你......你来这里,喝酒。”

  少年一开口便是难以自持的哭腔。

  金朱雀听闻此言,抬眼与之对视,态度极是冷淡。

  “找我有什么事。”

  “别这样,城里,还有许多政务要忙。你不该来这里。”

  “你是想说,城主没有借酒浇愁的资格。”

  “不是......”

  “那你去做。”

  金朱雀扯下腰上一块令牌,用近乎粗暴的动作将其摔入少年的脚边。

  “你去吧,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少年弯下腰,伸出手,拾起令牌。

  想必他是十分难过的,穆辞心道。

  连哭都哭不出的难过,无助,又绝望。

  他只会笨拙地将令牌还给金朱雀,并重复着:“回去吧。”

  金朱雀冷眼瞧着他,不为所动。

  看到这里,穆辞忍不住想采访现在的朱雀,重温此景,心情如何?

  表情已经说明一切,现实中的黑朱雀几乎要疯了,他颤抖得只比那少年更厉害,几次三番想去打断二人的对话,又拼命遏制住,这种感受好不痛苦。

  穆辞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用一种自认为委婉的说法向朱雀问:“他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

  咣当一声,穆辞又将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只见金朱雀推了面前的酒盅,大步流星地离开,再不看那少年一眼。

  少年追出门,而金朱雀已经消失在茫茫人群里。

  穆辞的表情宛如看了一场八点档电视剧,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作何评价,索性作罢。

  三人各自沉默,正要随着少年的落寞背影一齐离开,还不等踏出门槛,周围的场景猛然一变。

  穆辞眼前一闪,当他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时,却发现方才明明已经离开了的少年重新出现在了这间青楼里。

  林归雁扫视四周,发觉有几处桌椅摆放于方才并不一样。

  穆辞道:“这是另一段记忆?”

  少年依旧是那番热辣打扮,只是这一次,他并非是来寻人。他站在正中间的高台上,笑得明媚耀眼,与方才的记忆判若两人。

  毫无防备地,高台上的一扇屏风后响起几道鼓声。

  鼓声十分俏皮,与台上的少年倒是相符。

  鼓声响起不久,悠扬的琴笛巧妙融入,合成一首悦耳的曲子。

  少年挥臂,应声而舞。

  穆辞一把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

  原因无他,这人跳得未免也太好,他连他的佩刀都没摘,很难想象这样身姿柔软的人持刀作战时会是什么模样。

  有的人在人前舞得千娇百媚,可他的生魂连林归雁都伤不得。

  果然人不可貌相。

  穆辞注意到,这少年跳得十分认真,而目光却只聚集在一处。

  他顺着这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了金朱雀的身影。

  穆辞心道,原来你还是此地的常客!

  但这段记忆中的金朱雀,面容是十分柔和的,他亦回望着少年,时不时嘴角还会勾起浅笑。

  穆辞后知后觉,原来这二人之间,也曾有过温柔。

  这期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受伤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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