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烁见他一直磨磨唧唧问东问西,开始不耐烦:“你管他是我谁,我问你你哥们儿叫什么?”
男生彻底傻眼,当着人家弟弟的面骂他哥,还说要去撒气,虽然要撒气的不是自己,但自己哥们儿的名字,现在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问你话呢。”见他一直不作声,徐烁抬脚踢翻了一个立在地上的空易拉罐,方向和高度都很准,直直地砸在男生腿上,裤脚刹那间便被残留的汽水洇湿。
理智什么的全随风杳沉了,男生口不择言:“死……死了。”
不仅徐烁,就连另外两人都被这话惊到了,视线定在男生身上。
“哈哈哈。”
李辩噗的笑出声,看着徐烁:“被你吓到了。”
“真的……昨天死的。”男生还有模有样地强调了句。
徐烁蹙眉嗤笑,“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看来是问不出答案了,宋之楠马上就到,只能先绕路离开。
直到看不见徐烁的身影,李辩拍了拍一旁男生的肩,“你怎么惹到他了?”
韩意见不远处的宋之楠朝这边望,应该是没见到徐烁顿住了脚步,替男生答:“提了不该提的人?”
男生心有余悸地点头,这事过后是再也不敢瞎说话了,大嘴巴子,得掴自己两巴掌才行。
“这你都知道?”李辩感兴趣地盯着韩意,“我发现你每次冷不丁插话总能说出事实和真理来,厉害。”
“这算什么真理?”韩意朝不远处的宋之楠招了招手,“看见前面那是谁了没?但凡是关于徐烁的事,你在宋之楠身上找答案就不会出错。”
李辩听完凝神思考了几秒,煞有介事地点头:“有道理。”
上六天课盼来周日下午的半天休息时间极不容易,这就和沙里淘金子是一个道理,耐心得有,急不得,并且要一直抱着总能等来的心态,千万不能中途崩盘,不然得完。
铃声一响,徐烁便立马背着自己近似于空的书包坐在了课桌上,悬着两条腿开始玩手机,玩其实是次要的事,最主要的是等宋之楠,等我们宋学委从办公室出来,等他拖拖拉拉地收拾桌面、拖拖拉拉地收拾书包,估计没个半小时弄不完。
果真让徐烁猜对了,到家已经是五十分钟后的事了。
下午一点的太阳像烧得最旺的炉子,属于初冬也不可小觑,橙子黄的光线顺着窗棂砸到地板上,映出半空中尘埃起落的幅度,还映上了两团黑黢黢的影子,投到沙发前方老红色的地板罅隙里。
不仅仅有尘埃,空中沉浮着的,还有孩童可刺穿耳膜的尖叫声。
两团黑影被门锁的响动惊扰到,齐齐望了过来。
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女,化妆品掩饰不住耷拉的眼袋,黑重地垂在假白的面孔上,劣质的上挑眉呈现出吊诡的青色,就像她今天的意图一样,和黄鼠狼是一家的。
另一个是五六岁的男童,白胖的脸像蒸过的豆沙包,额头上的黑肉痣是因为那包子缝没压实,黑红的馅儿被活生生蒸了出来,包子露馅儿倒是能接受,人露馅儿就不太好看了。
“哟,回来了。”
“小姨。”徐烁态度不咸不淡,将书包放进了书房,后续进来的宋之楠也象征性地叫了声,礼貌且疏离。
“小烁啊,最近在学校生活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的和小姨说一声,小姨给你买。”女人伸着脖子朝书房望,说话欲望强烈。
奶奶这时从厨房端了两杯水出来,“童童,渴了没,渴了就喝水。”
“不要!不要水!”叫童童的小男孩将水杯一推,稀稀落落地洒了一地,地板成了幅画。
“童童!妈妈怎么教你的!”小姨尖利的呵斥声传来,急忙起身走过去,掐着小孩儿的胳膊推搡了两下。
童童痛得扁了嘴,眼里瞬间噙了泪。
奶奶朝书房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都在里面,排斥情绪十足,考虑了一番,还是得有人出来,趁教训孩子的空挡,她走进了书房。
一个在书桌前看书,一个坐地上搭模型,好似家里没来客人。
奶奶知道徐家那边的人对宋之楠向来有偏见,于是只能轻声对徐烁说:“小烁,你出去,再不喜欢好歹也是你小姨。”
徐烁蹙着眉朝客厅看了一眼,小姨仍然在数落孩子,最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侄儿童童抱着个盒子往书房这边走来。
考虑了几秒,徐烁站起身,看了从始至终就没抬头的宋之楠一眼,走去了客厅。
奶奶问宋之楠现在饿不饿,得到否定答案后也出了门。
童童抱着小盒子进了书房后自顾自地关上门,五六岁的小孩,已经有做选择的能力了。
起初见宋之楠不说话,他只是谨慎地盯着,像是看敌人一样,最后快速挪动脚步,自如地坐到了宋之楠对面的椅子上。
宋之楠打量着他却没有搭话的欲望,小孩子他处不来,更何况自己不见得招他喜欢。
沉默了数十秒,童童开始敲桌子,将盒子在桌子上推来推去,尖锐的角在原木桌上蹭出痕迹,还伴随着让人牙根发痒的声响。
宋之楠没法集中注意力,无奈地阖上书。
童童见宋之楠总算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独属于小孩的嚣张气势,将盒子往他面前一推,撞到书角才停下:“我妈让我把这个给小烁哥!”
宋之楠没作声。
“你干嘛不说话!”童童咬了咬指甲盖,“我妈说里面是块玉。”
宋之楠淡淡扫了眼盒子。
“没有你的!”童童立马出声,护玉,有人觊觎都不行,“只有一块,给小烁哥的,你不许偷拿!”
宋之楠烦躁起来,离座想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我妈说让你陪我玩儿!”童童噔的一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装玉佩的盒子被带着摔在地上,乳绿色的椭圆形在地上弹了两下,在桌子腿旁和纤细的红绳缠绵在一起。
这一声倒是提醒了他。
宋之楠及时止住脚步,里面有不待见他的人外面也有,里面的好歹还是个小的,算了,还是待在书房更好。
童童走了几步,看见玉佩的同时也看见了地上完成一半的模型,立马转了方向,“你把玉捡起来!我要玩这个!”
宋之楠见他指着地上徐烁搭了块半个月的模型,下意识拒绝:“不行。”
“怎么不行了?”童童瞪着他,像是争食的孩子看着吝啬鬼,“我就要玩!”
“不行。”
“我就要!”说着便往模型走去。
“不能碰。”宋之楠拉了他一把,没怎么用力,但童童立马显露出仿佛遭受了殴打的委屈,扭着胳膊踏脚,“不玩就不玩,我看书!”
见他转了方向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宋之楠缠到现在也的确摆不出好脸色了,冷淡道:“随你。”
不知以前在哪儿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应付孩子不能一直采取阻拦政策,他们喜欢破坏,拦了第一次拦不住第二次,总得让他们破坏掉个什么才能结束这场斗争。
童童把书翻得哗哗作响,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在书上划拉了好几道印子。
宋之楠自始至终就站在一旁,没情绪地看着他像是撒气一样捯饬那本书。
不知过了多久,徐烁走了进来,视线从翘着嘴巴明显在生气的童童脸上淡淡扫过,落在宋之楠身上,轻声问:“没事吧?”
宋之楠嗯了声。
徐烁不知道他嗯到底代表着有事还是没事,目光看见了地上的乳绿色,蹲身捡了起来,“谁的这是?”
是看着童童问的。
“你的。”童童强调,“你一个人的。”
徐烁语气倏然冷了下来,“不要,拿走。”
“要!我妈说了,小烁哥你必须得有!”童童慌手慌脚地在自己脖子里掏了几下,拉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红绳缠在指间:“你看,我也有!”
徐烁盯着他的动作,方才分明有两抹红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眼尖地伸手扒拉下他的衣领,果然,像藕般又白又粗的脖子上挂着两块玉!
一模一样的两块!
加上地上这块,总共是三块。
徐烁瞬间懂了小姨的意思。
指使童童来送玉,明明有三块却宁愿一根脖子上挂两块也没宋之楠的份,不想送就干脆别买,这他妈是在讽刺谁呢?
“脖子不嫌重啊?”徐烁嫌恶道,也不管小孩能不能听懂,想来这所有的事都是小姨教的,不然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对宋之楠敌意这么大?
教得好,才六岁就教成了一路货色。
把母亲这个角色的榜样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童童没说话,一双眼里满蓄着惶恐,应该是被徐烁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到了。
徐烁把玉塞进盒子里推到童童怀中,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刺耳的纸张破裂声传来,一个拉一个没放手,薄薄的纸破得堪堪挂在书上,像只欲振翅的蝶。
这时徐烁才注意到书,原本是白净的,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宋之楠的笔迹,现在却有着突兀的划痕,从左上角直到右下角,力道大得像是要刺穿什么。
翻了好几页,都是这样,一样的划痕一样的力道。
徐烁一把将书从童童怀中抽出来扔到桌子的另一边,转头看着身后一直沉默的宋之楠,“你刚才嗯什么啊?谁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就把他赶出去!这是你家不是他家!”说完又看着被吓得逐渐蜷缩的童童,没有丝毫心软道:“你!出去!”
童童扁着嘴,第一次见到小烁哥这副模样,没敢说话一步步往外走,经过宋之楠时稚气地迁怒瞪了一眼,“都怪你!”
宋之楠没任何反应,去桌子另一边翻看了几眼自己的书。
“出去!赶紧出去!”徐烁见童童还敢趾高气扬地同宋之楠说话,心里一团火烧得心窝疼,走过去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带。
徐烁提溜小孩儿像提溜猫儿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两人就到了客厅,沙发处空落落的,只剩茶几上的水冒着寥寥的热气,原本正谈话的奶奶和小姨已经不见人影。
玄关处透出光亮,门微开着,两道声音隐隐绰绰传来。
徐烁拉着童童往外走。
“我姐过段时间结婚,肯定是要跟着他男人去外地的,以后还回不回来都是不定的事儿。”
“她结不结婚我管不着,孩子的抚养费是当年就谈好的,我哪年不去要,她给过吗?”这是奶奶的声音。
“您这么说虽然占理儿,但我也要问了,宋之楠成绩好,买书买学习用品什么的得花不少钱吧?”
“你……”奶奶好似被气到,想说什么被打断。
“您找我姐要了钱养的可是两个,虽说两个孩子自小当对方是亲兄弟,可那还不是我们瞒得好?说是一个跟着妈姓一个跟着爸姓,可那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您难道真把宋之楠当您亲孙子?”
小姨抱着胸:“不是我说您,他就是野孩子一个,养大了终归是要跑的,两碗水端平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好处?您自个知道谁是您亲孙子,对谁好您心里得有个数儿!姐夫死的时候留的钱我姐没拿到一分,好几十万呢,全攥在您自个儿手里了,难道养一个孩子还不够?宋之楠饿不死就行了,您就算做得再不好对他来说也是有恩的,没您他死在哪儿都是个未知——”
“滚!”徐烁推门而出,砰的一声门角撞在白墙上,磕出一个凹,白沫子呛到人鼻子里呼吸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