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人一路高铁转地铁，终于在下午四点到达了医院。
韩秋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宋清源打过来的。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韩冬，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宋清源的声音有些疲惫，“到了？”
韩秋说：“到了，一路平安。”
那边低声嗯了一声，“我去门口接你们。”
韩秋挂掉电话，听到韩冬和姥姥的谈话。
“我外孙叫宋清源，和你一个学校的呢小伙子。”
“姥姥，您外孙是市状元？”韩冬压制住了震惊。
“对的。”姥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韩秋听到此，露出一个端正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抬起头来看韩冬，她发现韩冬也在看自己，他的眼神淡定无比，就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韩秋耸了耸肩，反正她目的已经达到了。
病房内。
“姥姥到了，还有小秋。”宋清源说。
床上的宋念微微睁开眼睛，她的意识已经比刚住院的时候浑浊了许多，“阿源……”
宋清源走到床边。
“扶我坐起来，给我穿好衣服。”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等姥姥上来穿也行。”
宋念摇摇头。
宋清源依了她，给她穿戴好衣服，还梳了头发，宋念手拿一面小镜子左看过来右看过去，又让宋清源去包里拿了一根口红。
没生病以前的宋念是一个美人，不乏有众多追求者，可她心气高，一概看不上眼，越是看不上眼，越是追求者多，宋念就越是自信满满，这像一个死循环。
她现在也有这种想法，越是精神不佳，就越想用化妆品掩盖一下，越掩盖，越活活像个鬼。
宋清源走后不久，她也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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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瘦了，脸色也不算太好。
这是韩秋看到宋清源第一眼的想法。
他裹着一件漆黑色的棉服，从茫茫人群中走来，看不出表情，又好像没什么表情，只是头发微微长了一些。
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冷到韩秋的眼睛有些酸。
姥姥的脸色瞬间就垮了，“阿源，怎么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宋清源走过来抓住姥姥的手，温和道，“姥姥，我没事。”
姥姥站在中间，两边分别站着韩秋和韩冬，韩秋倒还好，韩冬是一脸难以捉摸。
宋清源安抚完姥姥，对着韩冬说，“谢谢。”
语气真挚。
韩冬微笑了一下，“不客气。”
韩冬和宋清源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很尴尬的，这种尴尬的气氛只增不减的持续到现在。
韩冬此刻心情确实无法言说，与姥姥的聊天中得知老人家的外孙是宋清源之时，他就全都懂了。
这可谓妹妹的别有用心。
开心是不可能的，他不立马转头走就算好了。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宋清源搀扶着姥姥走在前面聊着这段时间没见面时没聊完的话，韩冬和韩秋并肩跟在后面，韩冬的背上还背着姥姥带的东西。
“哥哥，对不起。”小姑娘小声道歉。
韩冬听到，眉头皱了一下，“明天就走。”
韩秋顿了一下，“好。”
病房外的走廊里，充斥着浓厚的消毒水味道，一间间病房门上标注着醒目的肿瘤科。
宋清源带领三人走到一间病房外，停下脚步。
姥姥问，“是这吗？”
宋清源说是。
没等宋清源去开门，姥姥就迫不及待地去拧门把手。
宋念之前也不曾回家，老人见一年见不了她几次，可她都是健康的，除了精神。
姥姥识字。
她难以置信自己的女儿得了肿瘤，阿源骗了她，这肯定是阿念的意思，她得快一点见到女儿，问清情况。
门被打开。
“阿念-”
无人应答。
病房中间的床上空无一人，还有些凌乱。
那是宋念曾经躺在上面的痕迹。
宋清源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姥姥也是。
韩冬和韩秋跟在后面，根本没来的及看清病房里面的情况，就听到姥姥扯着哭腔问宋清源，“阿源，阿念呢？”
宋清源的脸变得煞白，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愈放愈大，他转身跑向门外，大喊着，“医生!护士!”
顾不上医院禁止喧哗的规定，宋清源的声音急切又豪迈。
姥姥紧跟着。
韩冬韩秋相视，两两呆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出去。
护士被宋清源拉扯着，“护士小姐，您有没有看到27病房里的宋念患者。”
护士有些隐隐动怒，“没有，你放开我，不许拉扯。”
姥姥快哭了。
宋清源还想问别人。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楼顶有人要跳楼啊。”
宋清源脑袋一片沉寂，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寒风中摇曳的宋念，他给她穿好的衣服，他给她梳好的头发。
她拖着瘦弱的病体，一步一步走向最顶层。
他疯了似的走向楼梯间。
他在想什么，他好像忘了。
不，他想起来了。
他想宋念活久一点。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氧气，汗滴顺着侧脸留下。
医院天台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冷热交替。
宋念在。
她是一只破碎的娃娃，立在天台。
背后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阿源，我妈妈呢。”
温柔的声音在风中飘荡，直吹到宋清源脸上。
“宋念，姥姥在后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不光声音，他整个身体都在抖。
“哦，那我等等妈妈。”
等等妈妈，见她最后一面。
宋念安定的不像话。
可她越安宁，宋清源就越害怕。
“阿念！-”
宋念抬起头，“妈妈！”
她笑了，口红越发鲜艳。
韩秋韩冬搀扶着老人家走上天台，刚刚在下电梯的时候，老人家差点摔倒。
韩冬报了警。
姥姥已经泪流满面，她挣脱开兄妹二人的手，冲向前去，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的腿就变得弯曲，膝盖往前重重一跪，“阿念！你下来!妈妈求你！妈妈求你！”
凌厉又哀伤。
“妈妈……”宋念语气一转，像是撒娇，又像是无奈。“我好痛啊……”她捶着脑袋，又捶向胸口，“妈妈，我好痛啊……”
宋清源攥紧了手,“宋念，我们回家，我们不在这里了，我知道你痛，我们回家吧!我们不在这里了好吗？”
宋念摇了摇头。
韩秋走向前，蹲在姥姥身边，对着风狂喊，“宋姐姐，你下来吧，不要这样啊。”
她叫宋姐姐，因为宋念喜欢。
宋念笑了笑。
韩冬往后看了看，身后突然涌出了一群人，医生，护士，保安，消防员。
宋念的表情黯淡下去，只剩下一张唇红齿白，明显地晃动。“为什么人这么多……”
姥姥哭的更厉害了，“阿念啊，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求你了，妈妈什么都依你，你下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说着，姥姥磕了头，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脸虔诚，她在祈祷，祈祷神明保佑她苦命的女儿。
韩秋心痛。
宋清源往前走了几步，咬紧了唇，他的嘴巴里面又干又涩，已经好几天了，现在，他感受到了血腥味道。
他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已经过去的十六年。
更跪将来的无穷无尽。
他想喊一声妈妈。
可那个词语太陌生了，他叫不出口。
可是怎么办？
宋念快要不见了。
“你不要，你不要，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他连你不要跳下去都说不出口。
这么高，你不怕吗？
“阿念，你听到了没，阿源说他原谅你啊！你不是最想让他原谅你吗？”姥姥喊破了喉咙，眼泪已经肆意流满了整个面颊。
韩秋跟着一起哭。
身后的医生和消防员走向前去安抚宋念。
但是谁也不能靠近她的身。
她突然变得不冷静：“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医生和消防员都提高了警惕，在生死面前，一点情绪波动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阿念，想想妈妈啊。”
“妈妈这一生，不图你大富大贵，就想让你平安顺遂。”
“你若是这样，我怎么向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交代。”
一声比一声悲伤。
杜鹃啼血。
宋念摇着头，她不哭也不笑。
“妈妈，我好看吗？”
悲痛让老人家面目全非，“阿念，你好看，在妈妈心里，谁也不及你好看啊。”
“你是妈妈最爱的女儿。”
“宋念！”
宋清源扯着嗓子喊出了这一声。
天气越来越暗了，冬天真冷。
“你不能死，你欠我的，没还呢。”
“你生我，不养我，你对不起我。”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原谅你。”
“我只要你活着!”
宋清源每说一句，就靠近一步，他说的无比坚定，到最后，宋念挣扎着说你不要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管不问。
宋念慌了，她开始哭。
“我错了，我错了。”
她把自己的头发挠的一团糟。
她不美了。
她不在乎了。
她要这世界，立刻结束。
“阿源，我对不起你啊—”
就在宋清源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跳了下去。
“阿念！”老人家用尽了全力。
宋清源扑过去，张开了双手。
宋念越来越远。
她变成了一只蝴蝶，不能飞的蝴蝶。
“砰-”一声巨响。
她绽放在了这个冰冷的冬日里。
她的颜色像极了她今天涂抹的那支口红。
宋清源手上的长发脱落了。
他看到宋念的笑，可是太模糊了。
他满含泪水。
悲伤如洪水一般将他吞噬。
嘴巴一张一合，终于在喉咙发出那一声哀鸣之后。
叫了出来。
“妈妈-”
这世上唯一的妈妈。
我原谅你啊。
她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