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路遇
“谁?”钟翰羽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目露凶光。
“钟公子好气魄。”段祺瑞冷声道,一同前来的还有叶沉修与青衣。
钟翰羽瞬间气短,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平王一案便出自此人之手,段祺瑞已然是文澜炙手可热的大理寺少卿,又兼羽林军副领,不是他这种纨绔子弟能比肩的。
钟翰羽笑得牵强:“刚吃了小酒,行事冲动了些,端世子,见谅。”见双方的人已被不知何时赶至的羽林军制住,他只以为段祺瑞是来平骚动的。
段祺瑞未搭理他,反而看向白雅,声音比刚刚轻了些:“可曾受惊?”
谨慎的姿态让贺倾晴等人诧异,两人竟是旧识。
然而,还在桃花村和平央城的时候,白雅就习惯了这种如友人的相处模式,并不觉得怪异。
她举目摇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也幸亏撞见了他,不然这一刀子下来,不残也伤。
段祺瑞目光方移:“来人,钟公子口出狂言、公然行凶,拿下。”
“端世子!”钟翰羽惊觉自己踢到板子了,慌忙中倒想起一事,朝白雅半胁迫半请求道:“白小姐,我与林艺蕊尚有婚约,钟林两家又是世交,你既与林艺蕊是手帕之交,于情于理都不该眼睁睁地看着端世子捉我吧。况且刚刚我也是热血上头,这不是没伤到白小姐吗?”
什么叫没伤到她?段祺瑞目光微冷,然而……
白雅抿了抿唇,心知就此打住才是最好的结果,再闹对她们名声不好。她转而看向林艺蕊,她是受害者,又是林家人,是否姑息,应由她做主。
林艺蕊脸色不善地点了点头,她为的是拿回发簪,能让钟翰羽低头已是意外之喜,林钟两家尚不清不楚,她不敢将事情闹绝了。
见林艺蕊松口,钟翰羽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不妨半路又杀出一个贺倾晴。
“不追究不等于你有理,你出言不逊在前,争论不过亮剑行凶在后,岂能一句算了了事,阖该负荆请罪,赔礼道歉!”
钟翰羽刚歇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他从未见过此等胡搅蛮缠不依不挠的女子!
看了眼林艺蕊的神色,白雅掩嘴轻咳,道:“钟公子乃堂堂贵公子,负荆请罪就不必了。”潜在意思是赔礼道歉还是要的,垣郡公不是穷吗?那就让他更穷!
贺倾晴对此毫无异议。
段祺瑞的心底划过了然。她聪慧且狡诈。
钟翰羽咬了咬牙,难抵众人纷杂的目光,深怕众人反悔,许下百两之诺后携小厮狼狈逃离。
林艺蕊默而不语,她上前把被仍在地上的发簪捡起,用帕子仔细擦过后纳入怀中。
人群渐散,其中掺杂着零星的贵女与贵公子,许是观望,许是看热闹。不管如何,灯火中,又才处理一桩快事,众人只觉得夜色正好。
“相请不如偶遇,在下户部侍郎叶沉修,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能邀三位小姐到满香楼一坐。”叶沉修眼中的趣味毫不掩饰,明晃晃写着“感兴趣”三字。
恩人的请求岂有不答应之礼,文澜的男女之防没有想象中严重,男女同席只要不是单独两人,旁人看到也无妨,或许还会变成君子好逑的美谈。
且满香楼是阳安城最好的酒楼,没有之一。膳食、糕点色香味俱全,便连那酒比之宫庭佳酿也毫不逊色,白雅等人早就存了一试的心思。
“你与端世子认识?”走在前面的贺倾晴小心扯着白雅衣袖,贼兮兮道。
“有过一面之缘。”身后似有目光,白雅尽可能压低声音。
贺倾晴显然不相信,那端世子看小雅的目光哪像不熟?
“不管如何,今日多亏了他,不然我们不好脱身,只是现在我有些后悔了。”一刻钟前,贺倾晴信誓旦旦,这一顿她请,以答谢段祺瑞和叶沉修的救命之恩。
然而她忘了满香楼除了美食造诣高,要价之高,亦是阳安城仅有的。
白雅调笑道:“不是你说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更何况只是区区一顿饭而已。”
“早知道我就说以身相许,只是现说什么都晚了……”贺倾晴悄咪咪道:“你还剩多少银子?”
白雅在胸前伸出两根,经老翁一事,动作比划得十分顺溜。
“二百两?”贺倾晴心思荡漾,半边身子都要挨在白雅身上了。
白雅残忍道:“二十两。”
“二十!”
“咳咳……”突然的咳嗽声打断了贺倾晴的悲叹,两人回头看向叶沉修,发现对方满脸通红,似乎被呛到了。
走个路吞自个儿口水都能被呛到?贺倾晴的内心是嫌弃的,然而表面却极为友好地问候对方。
“咳咳……抱歉,不小心呛到了。”叶沉修伪装得似模似样。
内功使人目明耳聪,幸好前面交谈的两人不知,不然指不定会羞愧而死。
见白雅这边行不通,贺倾晴转战林艺蕊,只是林艺蕊一早就料到了,直言她只有五十两,再多也没有了。
按理说这顿应由“罪魁祸首”林艺蕊来请,但她一听说满香楼便知自己请不起,面子再大也大不过囊中羞涩的事实。
然而,总有一种人是例外的,有时候林艺蕊真想扒开贺倾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何物,请客竟不会掂量一下自个儿的荷包!别说她现在没钱,哪怕钟翰羽那一百两拿到手怕也付不起待会的一壶酒。突然觉得刚刚才被贺倾晴感动到的自己有些犯蠢。
“不如待会吃完饭我说肚子不适,然后你们两搀扶我回去?”贺倾晴试探道。
白雅和林艺蕊极为默契地互看了眼,然后越过贺倾晴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明显不想搭理贺倾晴。
“喂!你们太没义气了!”
看着在闹腾的三人,叶沉修兴致盎然,段祺瑞则若有所思。
相比在桃花村的稳重,此时的白雅更显活泼生动,倒有几分十一二的模样。
虽是夜晚,满香楼依旧坐客满满。然而身份这种东西,等同于超级会员。段祺瑞和叶沉修两人往那一站,无疑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很快,几人没费什么口舌便要到了一间雅阁。
“小二,点菜。”叶沉修觉得自己有必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三人,在满香楼吃一顿没有几百两是出不去的。
他身为户部侍郎,又有点副业,点菜全凭喜好,价格不过是一个数字。很快,一串串漂亮的名字从他口中蹦出,贺倾晴笑得越发牵强。
“我点好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白雅似听到了贺倾晴心碎的声音。三人齐刷刷摇头,已经堪称满汉全席了,这人还想怎样?
段祺瑞笑道:“无酒不成宴,这里的醉花香浓香不醉人,小二,再来一坛上好的醉花香!”
三人已麻木,一脸无所谓。
叶沉修心道:阴损,当真阴损!一壶上好的醉花香少说也要三百两。
贺倾晴的心拔凉拔凉的,忙暗中打发紫筝回去找她娘拿钱,三人之中,就她住得最近。
看着满满一桌酒菜,白雅忍不住叨念:腐败!
一顿饭下来,吃得众人心思迥异。贺倾晴与叶沉修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其他人偶尔插话,气氛还算和谐,起码不会让人感到尴尬。
夜晚吃得多其实不是美事,但满香楼的糕点堪称美味,入口即化,白雅忍不住多用了几块。
段祺瑞看着,心中对白雅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贺倾晴一边吃着那花一般的糕点一边心里埋怨,紫筝怎么还没回来?她已经竭力放慢吃食的速度了。
就在贺倾晴愁得连糕点都快吃不下的时候,楼下一抹身影跃入眼帘。
待看清那人的脸,贺倾晴双眼一亮,推搡着白雅道:“小雅,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你的兄长?”上次宴会,她远远见过白谦,对方长相俊秀,气度不凡,在人堆里扎眼得紧,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闻白谦在楼下,叶沉修与段祺瑞极为默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白雅。
贺倾晴坐在窗户旁,白雅紧挨着她坐,伸长脖子看过去,竟真的是白谦。似乎刚从宝珍楼出来。
楼下的白谦似有所感看了过来,两人相视无言,在贺倾晴的暗示下,白雅用帕子压了压唇角,起身道:“确实是家兄,似乎有话叮嘱我,诸位,白雅先辞。”
叶沉修道:“既碰到亦是缘分,不如白小姐替叶某邀卫国公世子一道,叶某仰慕他的大名久矣。”
白雅脚步一顿,矜笑道:“谢叶公子盛邀,叶公子的好意,我这就去传达,先失陪了。”
叶沉修既是户部侍郎,亦是皇帝的胞妹平华公主的独子。白雅尚不知白谦的打算,她不会自持妹妹的身份帮白谦盲目牵线。
当她走到楼下的时候,白谦已在一旁等候。
“哥!”两日未见,竟有些雀跃,也不问他去哪了。
习惯是一件很悬的事,当你跟一个人有了紧密的羁绊,时间久了没见到那人,竟有些想念。
“天色已晚,可要回去?”话音刚落,白谦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众人。
俊男美女,亮眼极了,好些行人驻足旁窥。
“卫国公世子,真是巧啊。”叶沉修笑道,一旁的段祺瑞点头致意,贺倾晴一脸惊艳,林艺蕊小心打量。
白雅的兄长,虽长得不似白雅,颜色却分毫不让。
众人集聚,白谦似一点儿也不惊讶,叶沉修黑眸微沉。
白谦一一点头回礼后,继续刚刚的话题:“可要回去?”
“该回去守岁了。”
如此,叶沉修也不好开口让白谦留下陪他们喝酒了吧。
白谦点了点:“既如此,告辞。”
白雅没有忽略站在段祺瑞身后的贺倾晴,那眼睛眨得一言难尽,遂侧首道:“哥,今日端世子和叶公子救了我们六人,不若这一顿,我们请,便当谢恩宴?”
谢恩宴?不知为何,段祺瑞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去年的救命之恩是一个故事,打开了一场布局。今日则以饭还情,这买卖怎么听怎么亏。
白谦也不问她们发生什么事,打发白棋把帐单结了。如此,贺倾晴和林艺蕊也借守岁之名回了各自府门。
看着白雅有等人离去的背影,叶沉修遗憾道:“本以为欣赏完英雄救美,还可以顺带欣赏一下美人窘迫的羞颜,不想半路杀出一个不识趣的白谦。”
段祺瑞瞥了他一眼:“你若识趣,大可把别人的丫鬟放了。”
叶沉修晃了晃扇子:“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你想想,若这顿请不成,便还不了情,还不了情,便成了她欠你的,如此不是美哉?只是刚刚这么一个照面,你这大舅子长得不像好人。”
在叶沉修心里,容貌极盛的男子看着都不像好人,因他的小人儿最喜欢貌美的男子。据她所言,叶沉修碾压一众青年才俊的脸在她眼里也就是颜色尚可而已。
“是善是恶,与她无关。”传言白谦待白雅极好,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白谦看向白雅的眼神,感情不如传言浓烈。
相反,白雅对白谦的维护明显发自内心。吃饭期间叶沉修多次有意无意提到白谦,都被她巧妙挡回,然后话题越扯越远。
“滴水不漏,保护的姿态十分明显,不怪你对她上心,看来文家之后,没有一个是凡夫俗子。”叶沉修一语道破,相比卫国公白源,他显然更欣赏已故的文老将军。
段祺瑞垂眸上楼,他们的醉花香还剩大半。
“话说你竟不反驳?”
“反驳什么?”
“大舅子。”
段祺瑞一愣,一脸迷茫地看向叶沉修,似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没有反驳,是没听到,还是……没当真?
——
已是亥时,白雅她们一路走回,街道上的灯火已不如来时明亮,陆陆续续有商贩收拾东西回家守岁,不时还有穿着红黑色的羽林军巡逻。
将到门口的时候,白雅回头,身后只剩零星灯火,而卫国公府的红灯笼已高高挂起。
这不是她在古代的第一个年头,却是她和白谦度过的第一个年。
白雅问:“您出来买东西?”她与白谦走在前头,后面是玉竹和白棋。
声音依旧淡如水:“嗯,你们因何被端世子与叶沉修出手相救。”
白雅便把她们遇到钟翰羽一事简单说了一遍,便连她们不够钱的事也说了。
白谦道:“郭尉五日后回来。日后不够银子,可找清月。”
郭尉并没有随从她们一道回南庄,据说有事,请了近半年的假。清月是如轩苑新来的丫鬟,白雅打过几次照面,长得很是清丽。
提起银子,她莫名有种傍大款的感觉,只是这大款是自己的兄长。
她惯爱游思,在他的面前更毫无顾忌。
白谦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停留,心底似盛着一盆浓墨,浓墨无意间被人滴入了一颗血珠子,血珠子融化后微不可见,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一阵风吹来,突然,白谦道:“你喜欢段祺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