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ND!
“先生,飞机正在降落中,请您打开遮光板。”
粟正睡得有点懵,刚想伸手身上的毯子又滑掉了,左手勉强拉住,右手推起遮光板,金色的阳光唰地刺激瞳孔,逼得他不得不眯上眼。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又做梦了。
粟正下意识地咬住了上唇,慢慢地等待着心跳平缓。从粟正有记忆开始他没有哪一个夜晚是无梦而眠的。小时候那些梦很零碎,很多东西看不清也听不清,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梦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
他本来不甚在意,对待梦境就像看电影,精彩的地方起床后还回味几遍,不喜欢的情节就干脆不浪费大脑容量了。但就在最近,那些梦的体验感越发真实,让粟正开始有了恍惚的错觉。有时从梦中醒来他会分不清到底是从梦里醒来了,还是从清醒中入梦了。
更可怕的是,以前那些看不清的面孔最近变得越来越清楚了。就在刚刚那么梦里,他第一次看看清了那个一直以来杀人的男人和那个一直以来被杀害的男人的面孔。
前者是傅秉英。后者是……我自己?
粟正忍不住摇头,觉得这太可笑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不会害自己,那肯定是傅秉英。他动手杀自己的几率跟人类退化成猿人的几率一样微不可计。
绝对不可能……理论上来说。
但粟正明显地感觉到了内心的动摇,那些梦境像一场全息游戏,感官度上调至120%。当傅秉英把刀捅进那个自己的身体时,他远远地看着,仿佛五脏六腑被搅了个稀烂。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哥他可能不喜欢我,但绝不可能杀害我。梦都是假的。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下降,地面的土地、楼房愈发清晰,粟正的心却飘的越来越高。他原本是不信这些鬼神玄学,但是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再坚实的理论也挡不住内心的疑虑。
如果说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反映,那这些发生在他和傅秉英之间惊心动魄的杀人情节又是在映射什么呢?
两天后傅秉英把手头的工作全部交接好,真情实感打算去陪读了。
他对粟正能不能培养出独立性一点兴趣都没有,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看着粟正平安幸福地过完这辈子,在这个大前提下粟正的安全远比什么成长重要。再说了,他从没想过要粟正成才成器,为国贡献,如果不是粟正喜欢,他甚至不想粟正去上什么少年班,那么累做什么。
要是粟正愿意,他可以尽情宠他,宠坏了也没关系,正正天性好,能坏到哪儿去呢。
怀着这样不负责任的心情,傅秉英面容带笑,轻快地下了车,辅导员早早就在宿舍门口等着迎接他了。
司机帮着傅秉英把后备箱里的两个大行李箱拿了出来,傅秉英一手一个领着进了宿舍楼。
“傅先生!”
女辅导员本来今天不用上班的,没想到领导一个电话叫起来,让迎接什么傅先生,她原本心里很不乐意,可刚一见傅秉英,那些抱怨全部转换为喜悦,连走路都带起一阵风来。
“您就是傅先生吧?”
“陈老师?”
“是我是我,来,我帮您拿一个吧。”
“没事儿,您带路吧。”
傅秉英毫不费力地领着两个大箱子走上楼梯,陈老师见他略带笑意的神情,越发内心萌动。
“傅先生,咱们少年班这边的宿舍是以前老校舍改的,虽然没装电梯,但是环境静谧,后头还有一片湖,站阳台上就能望见,而且这边离教职工食堂更近,学生们平时买饭也不用急着排队,条件算蛮好的了。”
傅秉英恩了两声,不予置评。
他虽然拎了两个箱子,但里面都是空的,为的是把粟正这两天买的东西都装走。两天前的晚餐跟傅洪辛不欢而散,反而叫傅秉英下定决心要来陪读。他叫秘书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复式公寓,空气好,安静,也能看到湖,给正正做学术再好不过。
等他俩爬上五楼,敲响507的门时,才发现里面没人。
“诶,奇怪,粟正说他下午都在的呀。”陈老师拿出手机,准备微信联系粟正:“您稍等等,我马上联系他。”
傅秉英点点头。
为了给粟正一个惊喜,也为了让他别在生自己的气,傅秉英要求辅导员对他来的事保密。
“没事儿,问问他在哪儿就行,不用催他”
陈老师给粟正发了微信,对方没有回信,俩人站在门口等了约有十分钟,楼梯口传来了模糊的对话声。
“……你是傻子吗?酸奶当然要选货架里面的呀,放在最外面的都是快过期的。”
“我怎么知道超市这么阴险。”
“这才不是阴险,这是营销手段,是你太没生活常识了。”
“我看你才是傻子吧,买了超市快过期的酸奶居然还替超市说话。”
“不要混淆概念,你这个生活白……痴……陈老师好。”
粟正刚想骂回去,抬头一看,宿舍门口竟站着傅秉英。后者笑容僵硬,身上高级的衣料和油漆斑驳的绿色墙壁格格不入,仿佛两个次元强行ps在了一起。
“……哥?”
傅秉英快速地扫了一眼粟正身边的少年,瘦削,大大咧咧地穿着白背心和扎眼的海南沙滩裤,一颗光头比灯泡还闪亮。看到他和粟正肩并肩站在一起,傅秉英心情复杂又古怪,又见他们俩人手上各提两个超市塑料袋,傅秉英强压下不悦,上前想帮粟正拿。
没想到粟正往后退了一步。
不像是赌气,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傅秉英愣住了。
粟正也愣住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憋出几个字:“……你、你怎么来了?”
光头小子见俩人气氛尴尬,似有矛盾,只想赶紧溜进宿舍。他抢过粟正手里的两个巨大购物袋,人字拖踩成了风火轮,唰一下人影就没了。
“我走啦,你们慢聊哈。”
粟正还没来得及反应,视野里就只剩傅秉英了。他在心里把光头骂了千万遍,还是忍不住心虚,又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凭什么是我心虚?便朝着傅秉英怒瞪回去。
“陈老师,今天辛苦了您了,您回去休息吧,我跟正正聊几句。”傅秉英回头说道。
“……啊、啊好好,你们兄弟好好聊啊,那我先走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弄得陈老师面颊一红,特别是傅秉英冷淡的神情,和刚才上楼时如沐春风的样子仿佛是两个人,有些令人害怕。
等陈老师的高跟鞋声消失在楼道里,空气就像结冰似的,冻结在二人之间。
谁都不想先开口。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光头突然从宿舍冲了出来,见到他俩还在外面也吃了一惊,尴尬地摇了摇手里的学生卡,解释道:“我、我吃饭去呢。”
粟正偏了偏头,示意他快走。
擦肩而过之时,只听光头小声抱怨:“神经病啊,站外面不出声……”
粟正抬腿就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滚滚。”
光头瞪了他一眼,快快地滚了。
傅秉英目睹了“亲昵”的一幕,心里的不满瞬间沸腾起来。他不明白才短短几天时间,粟正怎么就能和一个外人那么亲近?
“他是你同学?”
粟正下意识点头,马上又反应过来他们俩正在冷战,顶嘴道:“关你什么事。”
短短几个字轻易就激怒了傅秉英,他逼近粟正,压抑地说:“你的事,都和我有关。”
粟正不禁打了个寒颤,猛地想起了昨天的梦,他又被傅秉英杀死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硬生生被雪粒塞满了鼻腔口腔,活活窒息而亡。
尽管知道那些场面都不是真的,此时此刻,他还是难免抗拒傅秉英的靠近。
“……你凶什么凶……”粟正一把推开他,心里乱糟糟的,道:“进来再说。”
进了宿舍,粟正指使傅秉英在光头的位置上坐下。这是个四人标准间,但里面两张床是空的,又是上床下桌,粟正和光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那两张没人的床上,地上倒显得不拥挤。
只不过这个不拥挤也只是和别的宿舍相比,在傅秉英看来,这点面积就是个鸽子笼,更别说一个笼子里还要住两只鸽子。一想到粟正在这儿住了几宿,他就心疼,声音也放软了。
“正正,都是哥不好,你别在这受委屈了,”还没等粟正瞪眼反驳,他又接着哄道:“不是要强迫你回北京,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很静,环境比这里好,咱们回去住,我照顾你。”
“……”粟正正从塑料袋里往外掏洗衣粉呢,听他这话心里突然就烦躁起来了。他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娇生惯养的,可离家短短几天,他发现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出门交个电费都被管钱的阿姨问候“是不是脑袋不灵光”,搞得粟正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智商了。
后来还是光头给他解答了这个疑惑,光头说他像“天龙人”,一点儿不接地气。为了便于他理解,还特地把海贼王那几集找给他看。
粟正又不是真的智商低,他看了两分钟就知道光头是在嘲讽他。但他又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细细一反省,觉得自己还真是。按理说他活在现代社会,哪怕是平时跟同学出门儿玩,也不至于连地铁都不会坐,可在傅秉英无微不至的“管制”之下,他还真没几次和同龄小伙伴出游娱乐的机会。
在他短短十四年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傅秉英一起度过的,去新疆沙漠看遗址、飞欧洲看球赛、到非洲捕猎斑马……每一次伴随的都是毫不费力的高规格待遇,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这比上网打游戏有趣多了,但也就是这种东西,把他惯成了现在这幅融不进社会的样子。
他不觉得是傅秉英的错,他只是想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
于是他举起了手上的洗衣粉,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绿色包装袋上巨大的碧浪二字让人不容置疑,傅秉英满腹疑惑地回答:“洗衣粉……怎么了?”
粟正哼了一声:“对啊,洗、衣、粉!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白色小颗粒。你知道洗一件短袖要用多少洗衣粉吗?”
傅秉英迟疑的摇头,这个问题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3克。”粟正一本正紧地说:“这也是我昨天才知道的……我真想知道像这种弱智的问题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傅秉英似乎有点理解他的意思了。
“哥,我住宿舍没什么好委屈的,中国上了大学的学生基本都住宿舍,我在这儿挺好的。而且我觉得我实在缺乏各种生活常识,在这儿锻炼锻炼挺好的。”
“……别人住宿舍不代表你一定就要住宿舍啊,”傅秉英道:“而且更好的生活环境不代表你不能积累生活常识啊。”
“那你也要住在给我租的房子里吗?”
傅秉英被噎了一秒,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了,我要照顾你呀。”
粟正长叹一口气:“那还是算了吧。”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想和你一起住!”
“你说什么……”
“哥你还不懂吗?只要我跟你住在一起我永远没办法独立!你根本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去成长的!难道四年之后我变成一个成年人了还要被你照顾吗?”
“你被我照顾有什么不好!”傅秉英焦虑不安,拉住粟正的手,下意识地把人按到了墙上:“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在冲动之下手劲儿难以自制,完全忘记了粟正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很快当他发现粟正低着头一直在抖的时侯,那股怒气瞬间被浇灭了。
“……正正,你怎么了?”他松开手,双手握住粟正的肩膀:“你抖得好厉害,是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哥错了,对不起……”
如果是往常,粟正不会这么脆弱,大概率会不轻不重的朝傅秉英的小腹捣上一拳,再凶他两句:“让你凶我!”但最近他的精神头不太好,尤其是那些诡异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之后,他下意识地对傅秉英产生了丝丝隔阂,而这种隔阂在刚刚傅秉英掐着他手腕的时候被唤醒了。
他突然想起来,傅秉英是会杀人的。
这让他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如果这是现实,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可怕;如果这是梦境,那下一秒自己是不是就会被杀。
“正正?正正?”
粟正勉强抬头,拿后脑勺往墙上撞,他记得疼痛和下坠感是让人从梦境中快速醒来的办法。
傅秉英被他吓坏了,连忙拿手护着他的后脑勺,紧张道:“正正你怎么了?正正?”他强制地抱住粟正,连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哥错了,你别这样,别伤害自己……”
粟正喘着气慢慢恢复了理智,一回神,发现自己居然被吓出了两滴眼泪,梦都能把自己吓成这样,可真够窝囊。赶紧伸手抹掉了。
见他眼圈泛红,气息不稳,傅秉英都吓坏了,他没想到粟正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怎么了?”傅秉英轻轻地问:“正正是在怕我吗?”
一句问话等了好久粟正才有反应,他思考着该不该撒谎隐瞒过去,但一想到这人是傅秉英,粟正就忍不住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