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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雁南轩本该是个人类。

　　或者说只是被强行培育出特殊血脉的人类，因此他本质上理应还是人类。

　　大部分妖兽神兽化成人形尚且不容易，更遑论人类违背法则逆转成神兽。

　　他看起来很痛苦。

　　雁南轩一向是个沉默内敛的人，即便是幼年在地牢里，满身伤痕奄奄一息，他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喊过一声痛。

　　然而这一次他却痛得快要哭出来了，压抑不住喉咙里传出的痛呼声。

　　即便化了形，也是满身血淋淋的伤口。

　　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重新拼接起来一样。

　　风怀袖呆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头一次懊恼着自己为何不向法师系努力一下，否则也不至于在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这样的痛苦而束手无策。

　　看着那双盈着泪光的黑眸，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也跟着落下泪来。

　　-

　　雁南轩在几日后才恢复了正常。

　　然而以此为界，一切都往着糟糕的方向走过去了。

　　雁南轩的异常无需多言，必然来自于那个培育出他的女人。

　　她已经找到他们了。

　　同时也有更多的“正道人士”开始讨伐他们——主要是针对雁南轩。

　　一个个言之凿凿，好像亲眼见证了他化形的全部过程，将他打为祸世的妖孽。

　　然而实际上很难说他们是不是同样受了妖女的蛊|惑，比如那些传闻中可以增进功力的龙骨龙血之类。

　　妖女想要一条完整的龙，于是那些“正道”们便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想要逼他现出原形。

　　风怀袖第一次动了火气，将一群不速之客全部驱出了山谷。

　　但更多的，她却没办法再做了。

　　世界的法则对她仍有束缚，她不能真正对这个世界的人下手，无论如何也必须要留下他们的性命。

　　包括那个罪魁祸首的妖女。

　　无可奈何。

　　风怀袖生平第一次被气哭，她咬牙切齿，提剑对着高天之上咒骂出声。

　　然而毫无用处。

　　也不知是不是化形的影响，雁南轩也一日比一日更虚弱，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

　　风怀袖要保护他，便只能带着他逃。

　　他们走不到人群熙攘的城镇之中，便只能继续穿梭在山谷林间。

　　那段时间是风怀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从小到大，从有记忆起，她便从未遇到过这样憋屈的时刻。

　　什么反派、什么剧情、什么拯救世界，通通被风怀袖遗忘在了脑后。

　　她满脑子都是“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偶尔她也会有那么些恍惚的时刻——她为什么要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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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南轩说想要娶她。

　　风怀袖似乎也没有那么意外。

　　只是转身看着那个朝夕相处多年的青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时空错乱一般的恍惚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当年那个被她背在背上也毫无挣扎之力的孩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隽秀的青年。

　　他已经长得比她要高出许多了，可以轻易将她整个拢在怀里。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比之血亲也不差什么，但若说到名分，却什么也没有。

　　旁人将他们认作姐弟，后来又认成兄妹，但他们却从未真正将对方当做这样的存在。

　　雁南轩从小就看着她，也只看着她，就好像他的全世界就只有一个风怀袖。

　　风怀袖不是没有觉察过，只是他们的关系太过自然，自然到她不会再去深想。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风怀袖从未忘记过这一点。

　　然而雁南轩提出那样的请求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苍白青年，风怀袖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好像从来不会拒绝他。

　　可若是问及她的本心，大约也是不忍、也不舍拒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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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要成亲的消息也只有云出岫知道。

　　自从逃亡开始，云出岫便很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偶尔来拜访一次也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那时候风怀袖满心只剩下被痛楚缠身的雁南轩，无暇去注意云出岫的异状。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云出岫听闻他们要成亲的消息，撑着空洞的笑向他们道贺，说一定会到场祝贺。

　　云出岫的反应并不寻常。

　　如果是过去，她必然要先吐槽雁南轩一番，然后再为风怀袖惋惜片刻，最后才会送上别扭的祝福。

　　然而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就好像碰到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

　　风怀袖心头生起不安。

　　在对方告辞离开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对方挣扎的低语：“……雾……别……”

　　风怀袖再抬头定睛，却只看到云出岫麻木的笑脸，好像片刻前的挣扎与絮语都只是她一场虚无的幻觉。

　　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风怀袖再度忽视了这样的异常。

　　或许是显露出痛楚表情的雁南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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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

　　云出岫如约前来看望道贺。

　　只是她带来的贺礼是无穷无尽的追杀者，和一把匕首，捅向了风怀袖的心脏。

　　-

　　从悬崖上坠落的时候，风怀袖的意识陷入了混沌，一双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冰凉的温度。

　　她费力地睁眼看过去，从满脸惶恐的雁南轩身上挪开半寸，便见到了一个红衣的女子。

　　一身如火的华服并不像是风怀袖身上的喜服，更像是热烈的本身。

　　鎏金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倒影，那张淡漠的脸上带着几分哀愁。

　　有那么一瞬间，风怀袖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你是……”风怀袖哑着嗓子艰难的开口，却在余光扫到落在雁南轩背后的刀光时顿住，她挣扎起来，“我要去救他——”

　　红衣女子伸出冰凉的指尖抵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头。

　　“嘘——”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

　　风怀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踩在了一片荒凉的战场遗迹之上。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兵器残骸，染着斑斑血迹，一眼望不到人烟，只有呼啸苍凉的风声。

　　视线的尽头，立着无数的墓碑，像是无声的哨兵，守望着这片苍茫的大地。

　　天尽头是黑压压的云雾，隐隐有雷光乍现。

　　漆黑的龙影在云雾之间穿梭缭绕。

　　红衣女子与风怀袖并肩而立，仰头看向远方，神情就如同这片无尽的荒野一样苍茫。

　　“我的时间，停在了这里。”她说道，“我在等你。也在等他。”

　　“你要救他，就只能等他。”

　　“你抵不过天罚，只能去时间的尽头等他。”

　　红衣女子缓慢诉说着，本该是莫名的话语，落到风怀袖的耳中，却隐约有了些清明的意味。

　　“你是谁？”风怀袖呆呆地问道。

　　“我是你。”红女子转头看她，清冷的面容上隐约透出些笑意，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你的过去。”

　　-

　　风怀袖陪了雁南轩很多很多年，漫长到神明也数不清的光阴。

　　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叫“风怀袖”和“雁南轩”这样的名字，而只是本早已陨落在上古时期的凤凰与黑龙。

　　久远前的过去再没有多少人知晓，仅有的几个知情者也对过往的大战讳莫如深。

　　在那一场大战的结尾，凤凰为族人困于天界，被设计围杀而死，灵魂不得安歇，黑龙为她孤身杀上天界，手刃数千神明。

　　天道将神灵消亡之罪归于黑龙之身，罚他入小世界受百世之难，以偿还他所犯下的杀孽。

　　凤凰之灵本可涅槃重生，最终却是选择陪他一道受劫。

　　她以魂体陪着他走过了漫长的光阴，直到这最后一世。

　　凤凰重生，成了风怀袖，失去了一切的记忆，冥冥之中却还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他回来。

　　然而受劫的人却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本该随着被毁灭的世界一同烟消云散。

　　到底还是上古存留的神灵，天道残存一丝怜悯，将世界重置，送去了风怀袖。

　　可劫难不会因此而停止，他最终仍是要度过着悲惨痛苦的一生。

　　-

　　“我不能去见见他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天罚已经开始，你多见他一面，惩罚便会加重一分。”

　　“我只能等他吗？”

　　“你只能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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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好消息是风怀袖坠崖时没有留下尸体。

　　她在幽暗的空间里慢慢养着伤，一边看着外面世界的一切。

　　雁南轩跑不了多远，何况他也完全不想跑。

　　看着前不久才刚刚答应嫁给自己的人眨眼便消失不见踪影，他呆愣在原地，眼中的光一点点灭尽。

　　从理智到疯狂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他本就已经身受重伤，又有早已给他种下刻印的妖女作祟，终究还是寡不敌众。

　　最后他还是被妖女带了回去，日日夜夜受着扒皮抽筋的苦楚，被强行催化成龙形。

　　风怀袖不忍心再看，却又无可奈何，便只得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

　　有关于云出岫的异状也浮出水面。

　　与那位被忽视的秦大小姐有关。

　　秦大小姐修炼不得寸进，随着年华逝去也开始不断惶恐，歇斯底里地吵闹之后，她遇到了一团黑雾。

　　那团黑雾与她签订契约，可以让她真正得道成仙，并且抢夺这个世界所有气运，代价便是她为它做事。

　　秦大小姐已从眼角摸到皱纹，对修仙成神的执念变得无比强烈，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它。

　　黑雾对雁南轩有种特别的执念，而秦大小姐在知道了云出岫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之后，对她的憎恨又再上了一个台阶。

　　恰巧这两人之间的联系便是风怀袖，盯上她也是必然的事。

　　云出岫年纪尚轻，对同门也没有太多防备，纵然天赋卓绝，却也无法轻易抵御那团不详的雾气。

　　对风怀袖捅刀是她被操纵的时候。

　　清醒过来之后，云出岫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几近崩溃，再看到一旁雁南轩冰冷仇恨的目光，她便也无从解释太多。

　　云出岫开始独自追查真相，开始憎恨他人，憎恨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个注定悲剧的故事结局里，谁也没讨得好处。

　　云出岫找到了真凶，将秦大小姐逼至绝境，名声尽毁，在黑雾的建议下选择转世逃生。

　　在最后关头，秦大小姐祭出黑雾外挂，伤了她的灵魂——用的是她当初捅风怀袖的那把刀。

　　黑雾逃匿到远方，躲避着雁南轩的追踪。

　　在云出岫死之前，雁南轩已经与妖女同归于尽，巨大的龙形尸骨埋于荒野。

　　但雁南轩没有死。

　　就像剧情里所提及的那样，他脱去一身骨肉皮相的桎梏，最终才真正成为后来那个可以毁灭世界的强大反派。

　　因为残存的执念与怨恨，他活了下来，以灵体重生，非人非妖，成为这世间不死不灭的存在。

　　他拖着残缺的魂体和身体，目不斜视地追逐着某个早已消失的人的影子。

　　直到某一日，另一个世界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