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牙冠修复
舅舅离开北京,日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时节转冷,日光渐短,许煦照旧保持每晚和妈妈通一个电话,询问一下近况。
“我姐怎么样呢?”
“还陪着我们,其实回到家了,倒也不用她天天往医院跑。”
“她不放心吧,那她后面准备怎么办?”
“最近在看书,准备考公务员。你舅舅一病,你姐姐是真的怕了,我好几次看到她打电话在哭。”
许煦不免红了眼眶,生病是世间最狠毒的咒语,它让你在最开心的时候会突然晃神,你会控制不住地忧虑这一切早晚会失去,担心太过幸福会不会被老天嫉妒,于是嘴角挂着笑,眼里却含着泪,日复一日,成为时间也无法抚平的慌张。
快闪店的项目在稳步推进中,李聃扬整日忙进忙出,许煦跟在她身后马不停蹄地往采购、法务、财务部门跑,审批盖章,线上催线下催。她偶尔也会留神一下,不知道是李聃扬掩饰得太好,还是压根就没这回事,她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她和白深有什么猫腻。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恋爱的晴雨表都挂在脸上,”马玏调侃。
许煦语塞,“很明显?”
“也没有,但我是谁啊,我要是男的还有白娘子什么事。”
许煦禁不住套话,三言两语简单说了过程,这下轮到马玏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呢?”
“这题超纲了,我谈恋爱都直来直去。”
“那我怎么办?”
“不如你就,直来直去吧,怎么开心怎么办。”
马玏握拳,以示鼓励。
怎么开心呢?许煦想了几日了,还是无从下手,她看着丛医生的朋友圈,无非就是论文头疼,出诊趣事,一片阳光正能量,琢磨良久,不知道评论什么,评论什么都略显矫情。
吃过午饭,她在厕所里百无聊赖刷着牙,忍不住想,怎么不牙疼了呢。
想完又想锤自己,呸呸呸。
收拾牙具回到工位,短暂的午休,却抑制不住拿来想丛晓磊,她感觉自己要被心魔控制了。抬头想找点事做,就见林秋铭在对面愣神。
“你怎么了?”许煦问完,林秋铭也不回应,她朝砚卿望去,“他怎么了?”
“上个周吃了个螃蟹,把牙磕崩了。”
“我知道,不是约了这周补牙么?”
林秋铭毫无生气地看向她,“没有这么容易,牙根劈裂,我得先拔牙,再种牙,问了下,一整套下来小两万……”
说罢,又叹了口气。
许煦咋舌,“这么贵?”
她想起了自己的根管治疗,“我夏天做完根管治疗后,还一直没上牙冠。”
“赶紧去,”林秋铭怜爱地瞅向她,“我现在后悔死了,为什么怀有侥幸心理不做牙冠。”
许煦点头如捣蒜,做牙冠,对啊,可以做牙冠。
内心升腾起一阵小小的喜悦。
上网翻看了一下预约,通通都排在了两周之后,许煦按捺不住,决定还像第一次那样,周六一大早五点半就到明大口腔排队去。
她也说不清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丛晓磊是牙体牙髓科,她要做牙冠,挂的是修复科,这其实根本见不到……可是心里又不免抱着小小的期待,没准就在医院碰上了呢,实在不行,那就治疗完牙齿之后拍个照发个朋友圈,丛医生应该会来问她的吧,他那么医者仁心的……
也许是受了白深和马玏的鼓励,也许是自己内心潜潜的期待,她打着哈欠,一大早坐在人群堆里排队。
明大口腔的修复科和儿科在一条队里,一个年轻的爸爸排在她身后,看着前面的长队,和许煦搭着讪,“儿科好排么?”
“我印象中不大好排,很快就没号了。”许煦说道。
年轻爸爸拜托她先帮自己占着这个位置,走出队列到窗口前方打听,过了几分钟回来,“就11个号,第11个家长昨晚上8点就来排队了。”
许煦吃了一惊,知道号源紧张,没想到如此紧张。
年轻的爸爸吐完槽,看着许煦颇为忧愁的表情,熟络交流,“哎,那您也是来排儿科的么?”
许煦心中一乐,嘴上倒仍谦虚,“怎么会,我都多大了……”刚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不是这个意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没有,我挂修复科,我挂我自己。”
今日份自作多情达成。
七点一到,开始挂号。
别看前面乌央乌央全是人,其实多数都是排儿科的,儿科号一满,队伍里呼啦啦散去了不少人,明知道儿科号不够,家长们却还是不肯放弃一直排到最后一刻。
轮到许煦的时候,修复科还有专家号可排,说起来当初会挂到丛晓磊,还是因为牙体牙髓科人太多,轮到她时早就没有专家号了,只能挂见习的学生,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顺利。
“我挂专家号。”
“好,100。”
我后悔了……专家号怎么这么贵,丛医生一定没有这么贵,她一边调出付款码,一边在心头滴血。
修复科在二楼,和牙体牙髓科都不在一层,许煦挂完号,站在扶梯边,有些无奈。
这会还不到八点,医生们都还没上班,她那股莫名的冲动劲,到此刻又有了几分近乡情怯。即使面对面,又要说什么,告诉丛医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很喜欢你吖,白深不就是这样么,她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想张口却发现连说给自己听都没有勇气。
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够不在乎他喜不喜欢你呢。
小说和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人性如此斤斤计较,当一厢情愿没有对等回应,会怨尤会气馁,会自卑会怯懦。
她叹了口气,想打道回府了。
正想着,诊室外开始叫号了,算了,来都来了,看看吧。
饿着肚子等了约莫一小时才叫到自己,许煦推门而入,牙科的诊室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陈设,窗明几净又散发着一丢丢恐怖,她怀揣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心情,毕恭毕敬走到了大夫旁边。
这个小格子间里有两个大夫,年纪大一点的应该是她挂的专家,旁边还有一个女学生模样的人。
专家翻了翻她之前的病历,伸手示意她躺下。
熟悉的牙椅。
讲真,这牙椅她虽然躺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紧张,女学生拿过来一张菜单,啊不,是牙冠示意图,问她选哪种。
“第一种呢就是金属的,比较便宜,但是很软,而且不太好看。”
大金牙……许煦想到自己以后张开嘴大笑就露出一颗金光闪闪的大牙,连连摇头。
女学生继续介绍,“第二种是里面是金的,外面是氧化锆的,它的价格适中,外表看也是美观的,缺点是容易裂。”
见许煦没有反应,她继续介绍第三种,“这是氧化锆全瓷牙,会比较坚固一些,好好用8-10年是没问题的。”
“那缺点是?”许煦怯怯问道。
“贵,6000元。”女学生说得坦白,“但是这也没什么坑你的,医院和外面的诊所都是这个价格。”
许煦登时差点想起身落荒而逃。
6000元,我学费都没这么高。
“你考虑下,做哪一种?”女学生看得出她的犹豫,也不在一旁为难她,自顾自去旁边收拾工具。许煦握着这“天价菜单”,欲哭无泪。
她现在手里只有上个月的薪水,再从妈妈给的生活费里挤一挤,还差将近一半,人在床上,亟待做决定,她狠了狠心,大不了借钱好了,牙齿是自己的,要对自己好一点,“我做第三个。”
上牙冠的过程比根管治疗要简单一些,也没打麻醉,专家就上手了。她现在是总结出来了,所有的牙科医生只会说三个字,“嘴张大。”
明明她已经觉得自己张到最大了。
“施工”了一会,大夫又往她的嘴里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她恶心地想干呕,奈何专家把手按在上面,让她只能靠意志来控制自己的神经反应。
脑海里分裂出来一个小人,跳到半空中,对着自己施咒——
舌头别乱动,呕吐感消退。
忍了一两分钟,大夫才取出来,她瞄了一眼,是一个蓝色的类似石膏一样的东西,对着她的牙齿做了一个模型,看起来有几分吓人。
“好了,”专家把模型交给学生,自己个坐下来到桌前电脑写病历。
这就……好了,许煦还没反应过来呢,女学生递给她一面小镜子,她龇牙咧嘴看了看,那个大牙被磨短了一截,已经碰不到上边了。
“就这样?”她满腹狐疑。
“今天就这样,”女学生解释,“下周你再过来一趟,给你上牙冠。”
“哦哦哦,”许煦感觉自己又卖蠢了,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就这样。
从诊室出来,许煦捏着6000元的账单,生无可恋。
她打开李聃扬的微信,“死了么?”
对方秒回了一串句号。
许煦定睛一看,发错了,“起了么?”
“有事?”
“借钱。”
“多少。”
“三千吧。”
“发句语音听听。”
许煦按着语音回了一串“啦啦啦”。
李聃扬迅速转账了三千。
真是干脆利落。
“没事了?没事我继续睡了。”
“你不是都起床了么?”
“人老了,早上要先上趟厕所,睡回笼觉去了。”
这真是一次无比顺畅的治牙之旅,除了有负初心。
离开医院的时候,大厅内外,楼道上下已然是人声鼎沸,走进走出的白大褂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气明朗阳光微凉,许煦坐在公交车站,看着车来车往,旧故事抽离成定格的照片,一张张从眼前滑过。
她忍不住想,自己和丛晓磊这样算是结束了么?
没有道德的背叛出轨,也没有不满的日积月累,只是一次追问,就这样平静结束,哪怕有过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此刻都有机会让自己修正一下当时的说辞。
相逢有期,结局却不清不楚。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