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挥碧剑(五)230
闻人镜一身灰衣,趁着夜色,向时轶缓缓走来。
他开口道:“你娘呢?”
时轶愣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玄天柱倒了。”闻人镜言简意赅地说,“有人背叛了我们——魔主之眼被人偷走了。诛玉果然有先见之明,她提前将妖骨藏起了一半,否则这两样东西恐怕都要失窃。”
时轶失声道:“什么?”
闻人镜摇了摇头。他并不欲与对方多言。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尽管有无上修为,可喘一口气,都显得费力。
“你娘呢?”他又问了一次。
时秋跪在祠堂中,跪在神像的脚下。
时薇的尸首被平放在神台之上。
时秋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这一刻流尽了。
她痛苦地仰起头来,凝视着神像石刻的面庞。
如若世上当真有神明……
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了脚步声。那是她的孩子回来了。时秋想起魔狼令人惊惧的模样,慌忙回身,要去给时轶开门——
下一刻,却彻彻底底地怔在了原地。
闻人镜一手扶剑,立在门口。
他叫了一声:“……秋娘。”
时秋“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边。
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闻人镜抬眼。
他先是看到了神台,看见了神台上自己的石像,和石像脚下似是安静睡着的女孩。
她的胸口上破开了一个大洞,和自己身上、此刻被修补好的步料遮住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衣角上传来下坠的重量。她心中的神明垂下眼来,看着这个痛不欲生的女人。
“好。”闻人镜说。
他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却又在她睁大了眼睛之际,一手点在她的眉心。
时秋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闻人镜抬头,在祠堂的另一端看见了她的丈夫与她的另一个孩子。
那男人从未见过他,更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满面惊恐地看着他。因为他与那尊神像长得一模一样。
每一日,他的妻子都会给神台擦灰,点上烛台,诚心祈祷。
他曾问过她那是谁。
她说,一个故人。
闻人镜将昏倒过去的女人打横抱起,走过去,交到男人面前。
“带她去睡下。”他说,“四周我已下了禁制。”
男人只能点点头,尽管他连禁制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一手托着时秋,一手牵着孩子,从祠堂的后门离开了。
闻人镜转过身来。
“她已经死了。”
时轶立在神台旁,对他说。他的一只手按在时薇的胸口,那里早就没了半点生息。
闻人镜淡淡道:“无妨。”
他向神台走来。
时轶猛地提高了声音:“你想做什么?!”
闻人镜不语。
他放下手中长剑,一手伸向自己的胸口——
那么轻描淡写地一下,便将胸膛中那颗血淋淋的心抓了出来。
时轶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你疯了?”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睁睁看着闻人镜皱着眉头,将那些连着自己身体的心脉,一根一根,生生扯断。
而后,探手伸向女孩瘦小的身体。
他将那颗心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闻人镜扶着神台,轻轻地喘着气。
好似这几个凡人做起来都轻描淡写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时轶:“你——”
话还没说出口,手已被人抓着,不容置疑地按在了时薇胸口。
灵力从闻人镜的掌中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续着。”闻人镜低声道。
片刻后,他松开了手,转身向祠堂外走去。
时轶的手一下便要拿开:“你疯了?你去哪里?”
“若是你现在松手,她便会彻底死去。”
时轶咬牙,不得不将手重新按在时薇身上,接替父亲向其中源源不断地灌注灵力。
可眼见着闻人镜就要跨出祠堂,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喊出声:“闻人镜!你给我站住!”
闻人镜脚步微顿。
片刻后,他开了口,声音平静:“我答应过她了。”
灰衣的身影没入夜色,渐行渐远。
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再回头。
约莫三个时辰后,时薇的面上终于有了血色。
时轶在她的胸口处试到了心跳。
她受了很重的伤,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时轶将她留在了神台上,转身出了门。
再一次见到闻人镜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的尸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身上缠着一条早已死去、僵化的蛇。
时轶有点想笑。
堂堂玄鉴真人,修真界中无出其右的第一人,竟然是被蛇咬死的。
真奇怪啊,他怎么会这么可笑地死去呢?
他怎么会死呢?
闻人镜是神,而不是人。神怎么会被一条小蛇给咬死呢?
时轶的嘴角勾了起来。
显然,这件事并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好笑。因为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先行发现了闻人镜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