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东北的冬天,大雪积深,冷风刺骨,苏里穿着单薄的鞋踏在厚厚的雪堆里,天上还在飘着细雪,她拉起大衣,将自己裹得严实。街上几乎没人,雪地很干净,她靠着人行道的最右边走,所行之处,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

  “你要是想写,便写,不想写,便扔。”

  脑海里又响起这句话。

  那张夹在日记本里的纸条,就写着这么一句话,看起来随意又嚣张。

  她在“君儒文学社”的时候,也曾有很多人给她寄过笔记,有感言,有随笔,可却从来没有人给她寄过日记。

  在文学社的那几年里,她也曾混得风生水起,别人从她的文字中读得到乐观开朗,看得见她三观很正,可却不知道她躲在电脑屏幕后那不为人知的暴戾,阴鸷和不堪。

  她心中苦笑,这屏幕的面具将她保护地很好。

  雪花不懂世事,仍在轻盈地飘着,她拿着手机,拇指不停地动,从那一段段红标题前划过,心里一阵烦躁。

  编辑说过,她的文章写得笔酣墨饱,读者曾说,她的文章让人不忍卒读,动物协会还亲自感谢过她。

  在别人眼里,她的人生顺风顺水,纷彩多饶,没人感受到她这种花开满枝后的落叶凄凉,甚至觉得她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是无病呻吟。

  世俗是刀枪乱箭,我们都在纷乱的世事中举步维艰,而苏里比较倒霉,躲不过明枪暗箭,还要被世俗刺得千疮百孔。

  白天她将自己伪装得积极乐观,晚上她脱去一身正气,换上暗夜的华衣,在爱与性的边缘尽情狂舞。

  但人红是非多,发光发亮的人总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她摊上了所有红人都唯恐不及的事----被偷拍了。

  那张照片上她穿着黑色的鱼尾裙,V领处若隐若现的沟壑让人想入非非,前凸后翘的身段也在鱼尾裙的包裹下凸显得淋漓尽致,雪白的皮肤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诱惑,同色系的高跟鞋将小巧精致的脚踝显露的恰到好处。

  她看起来如此完美,只是在她的背后却有只手直直地伸进她的内衣里,裙子也被撩到腿根,将那双葱白玉腿完美地呈现出来。她一手拿着红酒杯,一手将那只手拉开,她微醺地回头,大骂那个男人,在那张照片里却像是两人在打情骂俏。

  照片直接寄到她领导办公室,于是,她被解雇了,还贴上了,疯狂欲女,夜店私会情人的标签。

  偷拍的人她认识,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女人,但是,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后来,在她离职的那一天,她给那个女人发了一条短信:下次见面,我会二话不说给你一巴掌。

  她说:也罢,离开世俗的纷扰也罢,逃脱虚假的面孔也罢,认清血淋淋的真相也罢,她将心中的罪与恶完全摊开,散露在漫天遍野中,任世人指指点点。

  只是,离开之前她收到一封信和一本日记。

  信封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得出来,是临时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可是就是这么一句话,激起了她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在她看到那本日记的时候她就决定要把它写出来,她从不跟任何人服输,包括自己。

  可是......这个故事该如何开头,她还没想好,虽然那本日记上写得很详细,但是,这个故事的开头,她就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也许正是因为心中缺少年少时那单纯天真的片段,所以她只能来到这里,找到那个在她生活中唯一与这本日记有关的人。

  她讨厌那个人,这点毋庸置疑,所以此次前行,对于骄傲的苏里来说,是一场陷在泥泞里的挣扎。

  她知道他瞒着家人私自退学,来到东北当消防员,因为在他退学的前一天晚上,给她发了条短信:姐,我真的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该干嘛。

  当时,苏里并没有把这条短信当回事,但是手机就这么躺在她眼前,她总也忽略不掉那种模糊的感觉。

  于是她动动手指,写了一句话:千里马总是要挣开缰绳,去宽广的田野间实现它的的远大抱负和凌云壮志。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当时只是闭着眼乱写,却没想到第二天再一次收到了苏辰的短信:姐,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莫名其妙,后来,她才知道,他退了学,跑到东北当起了消防员。一时间她心头不知适合滋味儿。

  她这个弟弟,好像总是很傻。

  她烦闷地踢着雪,细碎的雪花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在冷风中散开。走到十字路口,她抬头,黑色的羽绒服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只留出两只眼睛,就连嘴鼻,都被她用口罩遮住了。

  红灯从“9”开始倒计时,她的眼睛看向前方却没有聚焦,眼神空洞,只有数字一点点在减少。

  “借个火。”

  苏里侧头,看见来人时她眼睛一眯,那天在酒店里没有跟他打招呼就一走了之,她知道,他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有时候苏里想,她与他相识四年,分开四年,一共八年时间,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最后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是,她是个有罪的人啊,本以为向北已经将她洗涤,可是毕业前发生的那件事,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里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纯黑色的,在周围一片雪白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正如她的人,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捏着打火机的下端,随意地往上一举,看着红灯变成“3”。

  “帮个忙。”仍是清爽的几个字,正如他的人一样,从不拖泥带水。

  苏里侧头看他,他嘴里叼着烟,眼神里并没有对她的怒意,反而镇定地让她出乎意料。他两手拎着外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在这纯白的雪地里,竟然跟她有些般配。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戴口罩,浓黑的眉毛上沾着雾珠,眼睛深邃而清透,嘴巴此刻正叼着烟,没有点火。她往上看,他的头发细软光滑,雪花落在上面,风也吹不走,像扎了根。

  她动了动手,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发。

  她摘下手套,指甲干净,没有留长,也没有任何颜色。她的手一拿出来,便逐渐在冷风中被吹得通红。

  四年,真的能改变很多人,就连苏里,也带上了手套。

  她轻轻一按,一簇火苗钻了出来,在冷风下猛地熄灭。

  她皱眉,走向前,离他有些近了,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她心里顿时舒缓了些,她讨厌沐浴露浓郁的香味。

  忽然间,她想起在遥远的南方,有个人却执着于用沐浴露。

  “想谁呢?”听见声音,苏里回神,他仍是叼着烟,只是眼神不在火,而在她。

  “一个......朋友。”她一手挡着风,一手按下打火机,烟终于点燃了。

  向北吸了一口,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只是眼中却多了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他记得苏里并不爱交朋友。

  她站回原地,眉头皱了皱,绿灯过了,又要等好一会儿。

  “来一支?”他用舌头将烟转向另一边,烟雾仍在倾吐,烟灰落在雪地上,化成一滩水。

  “抽完了。”她摸了摸口袋,瘪瘪的,她叹了口气,烟瘾又重了。

  “口袋里。”他向她走近一步,将左手边的外卖拿开,黑色的包装盒露了出来。

  她看了眼他,眉眼淡淡的,嘴里有些痒,抽一根也好。

  她抽出黑色包装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转了一下,比她平常抽得要粗。她把口罩拿下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没有往嘴里咽,她直觉这根烟比她的要呛。

  听见一声轻笑,她转头,他盯着她看,嘴角轻轻向上勾,两阵烟雾撞在一起,像开得茂盛的繁花,向上升起,两人的脸逐渐清晰。

  她心有不悦,他刚刚是在嘲笑她。

  闪神之间,绿灯亮起,两人朝同一方向走去,上了二楼后,两人一左一右,背道而行。

  只是在分离之时从他那里传来一阵烟味的同时,还有一句让她再也迈不开脚步的话:“如果你不来,我本可以在一个看不见你的地方孤独终老。”

  苏里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但是我来了。”

  她没有回头,向北也没有,两人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我知道。”向北说完,便传来关门的声音。

  过年期间消防部队不放假,只有轮休,她等不及,只好先来找他。她住的是家属房间,只有十天的期限,现在探亲的人只有她一个,所以整个六人间都是她的。

  进了房间,暖气热烘烘的,她把羽绒服脱下,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圆领粗针的,看起来很暖和。她换了拖鞋,眼睛不经意间瞥见了垃圾桶里的破旧本子,看起来有好些年了,有几页都掉了下来。

  那是她出门前扔的,每次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时,她就会把日记本扔了,然后在平静的时候再捡起来。

  她把日记本从垃圾桶里拿出来,随意地仍在桌子上,看着那被撕下一半的外壳,她突然心生躁意,把黑色毛衣脱了,露出一件黑色的衬衣,衬衣很贴身,将她曼妙性感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她走到桌前,翻开第一页,没有时间,只说了那天是阴天。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开机密码,再点开Word文档,一切都循规蹈矩,可是她的脸上却渐显烦躁。

  她点了根烟,在Word文档里敲上一串字然后又一一删除。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不稳,似乎要急切地找个出口发泄一下。

  她猛地将电脑合上,转身在包里翻找着。翻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急躁,化妆品、内衣、药瓶......所有的东西都被她翻了出来,却都不是她心中所想。她猛地将包一扔,把烟熄灭,随意地套上一件毛衣便走了出去。

  “苏辰,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宿舍走廊里响着苏里那暴怒的声音。

  “姐,我妈就是你妈。”一个头从一扇门里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声音既轻又委屈。

  一时间走廊里纷纷探出来了头,似对这个场面很好奇。

  “看什么看。”苏里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眼神锐利,他们都识趣地缩回了脑袋,回过头时却发现那人不见了踪影。

  她走到门口,使劲地砸门。

  门猛地打开,拳头落在了向北的身上,他脱下黑色羽绒服,健硕的二头肌在白色的T恤里显得格外性感,他一手扶门,一手还拿着路上没抽完的烟。

  “有事?”

  “找人。”

  向北侧了身子,她猛地钻了进去。

  “东西呢?”她来势汹汹,朝苏辰步步紧逼。

  “那东西用多了对身体不好。”苏辰仍是委屈巴巴的,却边说边朝向北的身边走。

  宿舍地方不大,他还没绕过弯子便被苏里拽住了胳膊。

  “班长救我!”苏辰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声音落下,一只古铜色的胳膊挡在他的面前,他一用力挣脱苏里的束缚。

  而苏里,看起来更加狂躁。

  “苏辰!”她大喊一声,声音略带沙哑,拼命地撞向向北,像一头渐渐发疯的小兽。

  “她怎么了?”向北的肩膀被她捏得生疼,略皱眉,转身问身后的人。

  苏辰躲得远远地,“她有病。”

  “你他妈才有病。”

  撞向向北的力气越来越大,拳头也毫无章法地落在他的肩上。

  “什么病?”向北的声音微怒。

  “好像是抑郁症,或者是......狂躁症,一写不出来东西她就会这样。”

  “苏辰,我操.你大爷!”苏里从不觉得她有病,也从来不吃医生硬塞给她的药,此时被苏辰一说,她彻底失控了。

  向北只觉肩上一疼,她十指平平,却将他掐得皱眉,她的力气越来越大,浑身气得颤抖不止,头也频频地朝他肩膀上撞。

  向北眼里闪着怒气,他一用力将她推在墙上,另一只手钳制住她的双手,让她不至于再伤害他......和她自己。

  “班长小心,她会......”

  “嘶.......”

  “......咬人”

  向北见她下了狠口,脾气彻底被她激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却发现她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嘴唇微启,呼出的却是怒气。

  而他的肩膀,还沾着红色的唇印。

  “有药吗?”他转头问苏辰。

  “有,有,我去拿。”

  苏辰跑了出去,两人仍是怒视着彼此,剑拔弩张。

  向北比她高许多,不经意间低头,看见那张充满暴怒的脸。

  “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用不着你管!”此时的苏里似乎并不念任何情分,她的眼中充满了狂躁,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

  他皱着眉头,对她这种语气很不满,正要出手教训她,身后却传来了开门声。

  “这个两颗,这个三颗......”苏辰仔细地数着药丸,将药全部放在药盖里后,一股脑地倒在了向北的手上。

  “吃了。”他声音冰冷,面无表情,将药放在她的嘴边。

  她眼中怒气甚深,眼睛皱得连双眼皮都陷了进去。她的头猛地一转,将他手上的药丸全部撞到了地上。

  向北喘了口粗气,面色渐渐恢复平静,但苏辰看得出来,这次他真的动怒了。

  向北一手从后面搂住她,把她翻过身去,身体抵着她,一手解开自己的皮带,把她的双手从后面绑住。他捏着她的下巴,猛地将她挤在墙中间,她发出一声闷哼,却还在挣扎。

  “吃了。”向北再次从苏辰的手里接过药丸,只是这次却直接塞到了她的嘴里。

  他并不急着给她水喝,反而捏着她的下巴让药丸的苦味在舌头上逐渐散开。

  苏里觉得舌头麻麻的,口水也变得多了起来,她紧紧地皱着眉,那眼神似乎要杀了向北。

  “苦吗?”向北侧头,嘴巴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却依旧冰冷。

  苦味渐浓,她不小心咽了口水,那味道从喉咙里苦到心坎里。她苦着脸,反抗出声,只是这声音却像极了高潮时的呻、吟声。

  “拿水来。”向北皱眉,沉闷出声。

  “咳咳咳......”苏里喝了水,却被呛得直咳,连眼泪都咳了出来。向北仍是钳制着她,待她冷静下来,他给她解开皮带,松了绑。

  苏里骂了句脏话,一边揉着发红的手腕,一边用舌头舔着嘴唇,似在消化刚刚的苦味。

  “姐,这可是我们班长,消防队的精英,是我们......”苏辰努力想要化解这诡异的气氛。

  “滚开。”

  苏辰生怕苏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有些着急,两边操心,却忘记了苏里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此时他捂着刚刚被苏里撞过的肩膀,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心里着急却说不出口。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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