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早饭
何仁辉在前面开着车,手心都急出了汗。
这里面的人物关系他最清楚,放在往日,这车里就没做过旁人,可现在多了何家兄妹俩,这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为了能更快地结束这场硝烟,何仁辉加快了速度。
好不容易到了何公馆,何仁辉下车给他们开门,脚刚沾着地,就觉得浑身发冷,脑门上更是冷飕飕的。这一对比,他才发现原来出了这么多汗。
开了门之后,何仁辉看见了古今,他微微颔首:“古小姐。”
可这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虽然这里面只有三少爷知道当初是古小姐把他招进来的,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叫了句“古小姐”,是不是有点太过于熟络了?
何仁辉觉得不妥,便咬了咬牙,把所有人都招呼了一便。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他才松了口气。
不过,要下车的时候,对于何仁辉来说,看起来还是有些尴尬的。
以前他开车,只要三少爷和古小姐坐一起,大多都是三少爷先下车,将古小姐扶下来。印象中,大概只有那次从百果庄园回来的时候,他们闹了些别扭,才各下各的车。
但在何仁辉潜意识中,他还是认为三少爷应该牵着古小姐的手下来。
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宁伯渊和古今坐在车门前,何仁辉把车门打开的时候,宁伯渊率先下了车。他站在门口没有动,而是伸出手放在车门口。
这熟悉的场景触动了古今,她把手死死地攥在一起,以免它们不受自己控制,习惯性地往前伸去。
她感觉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何德兰才将手伸过去,借着宁伯渊的力下了车。可听他们的谈话时,才发现不过一两秒左右。
何德华见古今起身,连忙用手压着她的衣襟,“古小姐稍等,伯渊这车比较高,你第一次坐可能不习惯,我下去扶着你吧。”
古今看了眼地面,第一次发觉这车真的很高。
这辆是国产车,宁伯渊刚回国的时候买的,一开始车子比较低,宁伯渊坐不习惯,便找了国内一顶一的师父,做了四个加高的轮子安装上去。
对于车,古今是不懂的,可想来也知应该花费了不少功夫。她原本坐着没什么感觉,但刚刚看了宁伯渊扶着何德兰下车后,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宁伯渊怕不是是为了扶女子下车才故意把车子装得这么高吧?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这车子在他结婚以前,只坐过她一个女子,难道是为了扶她?
“古小姐?”
古今还在胡思乱想着,何德华已经下了车。
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古今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在想一些愚蠢的事。这下,她倒不好拒绝了,在何公馆的门前让他们的大少爷下不来台,她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太过顺利。况且,她从百果庄园回来之后,自己下了车,那高度差点把她的腰闪了。
想着,她就把手放了上去。
不远处的宁伯渊牵着何德兰往前走,可猛地回头看见这一幕,在他眼里,古今刚刚的沉思,倒像是故意在等何德华下车扶着她似的。因此,他脸上更加阴鸷起来。
何公馆是中西结合的装修,一进门,入眼的是一壁假山,一汪活泉,一尊凉亭,几处设计相辅相成,又让人耳目一新,这种入宅方式,在上京倒是头一家。
宁伯渊携着何德兰往里走,前面几个佣人引路,“大小姐,大姑爷,今儿个可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我这就吩咐厨房多加几个菜。”
“何来双喜啊?”何德兰俏皮地问。
“喏!”佣人用侧了侧身,指着身后的何德华,“大少爷这不带了女朋友回来。”
“哈哈哈,连你们都看得出是女朋友,我大哥还不承认。”
何德兰还想聊下去,可是却被宁伯渊打断了话,“何公馆的装修非一日之成,你们不是刚来上京吗?哪来的时间装修。”
“我阿爹阿妈经常回来,我和大哥偶尔才过来一次,上次我回来的时候,还遇见了你呢。”何德兰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便感叹世事弄人。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对她爱答不理,她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倒是娶了她了。
“哦?什么时候?”宁伯渊回想了一下,但丝毫没有印象。
“就是傅文手大寿那晚,你怀里还藏了个喝醉的女人。”何德兰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知道男人招姨太太很正常,可她觉得宁伯渊是个好人,所以并不想家里的佣人对他有看法,况且,他现在也没找小的心。
“哦......”宁伯渊低低地回答了一声,他记得那晚遇见一个躲在他窗边的女孩,可没想到就是何德兰,而现在,也已经物是人非,他的怀里,再也没有那个喝醉的女孩了。
“是她吗?”何德兰又悄悄地问。
“什么?”宁伯渊不明所以。
“我说你跟我结婚。”何德兰知道宁伯渊跟自己一样,与对方结婚都有目的,从那晚的印象来分析,宁伯渊应该十分在乎怀里的女孩,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与她分道扬镳。
“不是。”虽然何德兰没有心机,但他还是隐瞒了她。
“那她会是你的姨太太吗?”
“不是。”
何德兰刚想说“可惜”,又听宁伯渊说:“她只做人家的太太,姨太太可配不上她。”
“那怎么办?”何德兰瞬间觉得惋惜起来,而后又有些自责,她是宁伯渊的太太,那那个女孩岂不是不能和宁伯渊在一起了?
“你不是关雎夫人吗?”宁伯渊看了何德兰的反应有些发笑,但同时又对她心存感激,她真的是少有的会为别人着想的人。
“啊?”何德兰听了之后有些疑惑,但随后又反应过来,“你府上的‘太太’位置还给她留着?”
“不然呢?”宁伯渊睨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台阶,顺手将正在思考的何德兰拉到身边。
“那太好了,不然我可罪过了。”何德兰拍了拍胸口,明显松了口气。
宁伯渊却有些担心她,“你这样善良,不怕被别人骗吗?”
“不会的。”何德兰搓了搓手,又道:“你不会骗我,他也不会。”
“我不会骗你,但他就不一定了,感情的事,还得小心。”宁伯渊打心里喜欢何德兰,但这种喜欢只限于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所以他担心她一味地付出会被人欺骗,毕竟她与男佣的身份背景相差甚远,即使现在克服了眼前种种难关,两人也不一定能迈得过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更何况,宁伯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觉得感情就是个深坑,跳下去之前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将永世不得翻身,永远得给人家做牛做马。
何德兰听宁伯渊这样说,有些不高兴,恋爱中的人,心总是向着那个人的,谁说一句不是都不行。
“他不会!”何德兰身上还是摆脱不掉幼稚的气性,就比如现在,她就不管场合,站在台阶上就踮起脚尖,双手叉腰冲宁伯渊喊着。
这一幕,正好落在屋内的何桂和何太太的眼中。
“你这丫头,都已经成家了还是小孩子脾气。”何太太说着就从屋里迎出来,她穿着大红锦盘凤袄,一条黑色的齐筒裤,头上戴着水绿对花簪,同色的耳坠,胸前放了块怀表,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
“阿妈,我哪里像小孩子了。”
未长大的人,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了,谁说自己像小孩子都不行!
“好好好,你是大人了,你看,都长高了不少!”
“阿妈,你取笑我!”何德兰说着朝何桂走去,“阿爹,你管管她啊!”
听着女儿对自己撒娇,何桂笑呵呵地放下手中的报纸,拿下眼睛后,他那双昏黄的眼睛就露了出来。
何桂年过半百,精神有些萎靡,或许是因为动脑太多,他已经开始秃顶,可为了减少别人打探的目光,他还是从旁边拉出几根头发来遮挡。殊不知,这样更会引来别人的嘲笑。
何桂知道,他也不管,仍是每天早晨都花个十分钟的时间,用细长的密梳子,左一遍右一遍地把两边的头发往中间梳着。
今日,他穿了件枣红色的斜襟长袍,肩下还挂着两排银链条,链条上面好像挂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这声音倒也不是特别响,不知是衣服本身就是这种设计,还是何桂单独挂来给自己听的。
何桂和太太今日可能准备穿得喜庆点,可没想到枣红色的衣服,更加凸显了他脸色苍白的问题。
不过老两口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些。如果何太太穿着更年轻一点,说是何德兰的姐姐,也会有人相信。
“以后我是护不了你了,你得找你丈夫护着去。”何桂笑着拍了拍何德兰的手,他一笑,那昏黄的眼睛就变得暗淡起来,像是黄土高坡上,被太阳晒龟裂的缝。
何德兰听父亲这么说,羞得捂住了脸,也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了。此时,宁伯渊上前找招呼,老两口忙招呼他坐。
今日,何家特别热闹,何桂和他的夫人梁宛笑得合不拢嘴,不仅女儿携着姑爷回来了,就连平日里不爱交际的儿子也带回了个女朋友,他们俩看着四人郎才女貌,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何太太赶紧让佣人摆茶放甜点,不一会儿将桌子放得满满当当的。
“阿爹阿妈,虽说现在许多规矩废了,不兴跪下敬茶,但为了弥补这项风俗,我特意托人从长白山给你们买来上好的人参。这根参营养价值高,收藏价值更高,我看阿爹这屋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收藏品,应该更倾向于收藏。”宁伯渊说着打开桌子上的棕青色的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根色泽上等的人参。
何桂看见了忙“哎哟”了一声,他立即戴上眼镜,弯着腰,凑近盒子,仔细打量起人参来。
“绝了。”何桂高兴得眼睛发光,“这参绝了!”
“你看你,光顾着高兴了,也难得伯渊有这份心。”梁宛一开始对宁伯渊是非常满意的,可从她的穿着上来看,她是个十分爱打扮的人,本以为宁伯渊会给她送一些绫罗绸缎,但没想到就只有一颗参。因此,她笑着的时候,也不是十分发自内心的。
“千里马再好,也得有伯乐赏识,这人参送给阿爹,也算是两全其美。”
何德兰在一旁听得直发愣,她倒不知道大人们说话有这么些花花肠子。
梁宛见宁伯渊没有别的表示,嘴角的弧度微微耷拉下来。
正当她心里不高兴的时候,宁伯渊又打开盒子的低端,现出一条闪着蓝光的绿宝石。
现在轮到梁宛惊讶了,她向来爱研究珠宝首饰,知道这绿宝石本就是钻石中的上上品。更何况,这还是条泛着蓝光的绿宝石,要知道,绿宝石分三等,下等泛红,中等泛绿,上等泛蓝。
宁伯渊这是送了她价值连城的东西啊!
这时,她再也没有方才劝说何参谋的气势,而是慢慢地低了下来,因这绿宝石,而低到了桌子上。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离桌面太近了,仿佛失去了长辈的尊严,她的脸稍红,强制自己用沉稳的声音说:“伯渊真是个孝顺孩子,真懂礼数。”
宁伯渊虽然嘴上谦虚着,但心里却有些奇怪,何参谋若是在南杭有些势力,那为何会对钱财这么感兴趣?如果他们的地位真的可见一斑,可根本不会稀罕这拿钱可以买到的东西。
除非,他们的势力有所不同。
可不同,又能不同在什么地方?
究竟有什么渠道是可以掌控人心的?
宁伯渊开始往一些歪门邪道的方向去想,但具体的细节,还得等陈高那位朋友来了再说,
“干嘛去了,方才就见你们走来了。”为了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梁宛朝门外看去,这一看,就看见正往这走的两人。
“去参观了一番。”何德华和古今一前一后走着,古今走得慢,他就也放慢了步子。
梁宛等两人走到身边才又看清古今的样子,此时,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喉间才蹦出一个“美”字。可这话她又不能够直说,便在舌尖上压了下去。
“你小子原来闷声不吭地就把女朋友找回来了,害我们还担心你的终生大事。”梁宛打趣道。
原本家族里长兄结完婚,才能轮到小的,可何家却是出了名的开放,他们不太在乎这些问题,而且何德兰和何德华仅差两岁,何德华又迟迟不肯交女朋友,何家便让何德兰先结了婚。
“阿妈,还不是......”何德华听母亲这么说有些急了,可是急了过后,心里却开始雀跃起来。
“嗨!你看我,想儿媳妇想疯了,那就先相处着,先相处着。”梁宛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因为她头一次见儿子带女性朋友回家来,可能是小年轻刚交往,还不能抹得开脸,她也不去逼他们,顺其自然就好了。
古今听了倒没什么,她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何桂也抬起头来,只不过他对女人没多大兴趣,礼貌性地回了句话之后,又专心看他的人参来。
因为绿宝石跟人参装一个盒子里,何桂总是盯着那里,看得梁宛心痒痒,她也顾不得什么长辈架子,弯腰就看了起来。
古今见两人如此痴迷,心想现在倒是个好机会,因此,她借口上厕所,准备偷偷地去何参谋的房间里看一看。
她之前查到点消息,说何参谋的房间里有诬陷古参谋的书信,所以她才跟本已经不打算联系的何德华又重新联系上。她刚刚跟着何德华走了一圈,大概知道何桂的房间在哪,便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古今离开不久,宁伯渊便也随便找个借口跟了上去。
古今在院子绕来绕去,终于在一扇屏风后面看见了何桂的房间。她正准备走进去,却看见屏风处站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缩,便撞在了墙壁上。
看清那人是谁,古今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她知道宁伯渊误会了,他认为牺牲了自己才换来她的自由,而她却又亲自送上了门,不仅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是糟践自己。可若真解释起来,古今却又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你什么意思?”宁伯渊的声音冷冰冰的,像雨打在屋檐上,只听得见声音,并不能感受到温度。此时,他靠着中式镂空屏风,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此时的风透过屏风的缝隙,将火头吹得一明一暗,宁伯渊见状,“呼”地一声把火吹灭。
这头的火灭了,古今心头的火倒起来了,她隐约想起很久之前,她就喜欢盯着点烟时候的宁伯渊看。在她眼中,抽烟和灭烟时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点烟的时候,他捏着那四方的洋火的根,将那裹着烟草的白皮瞬间点燃,白皮由红到黑,再变成螺丝钉似的灰,这个过程,如昙花一现,最让古今难忘,也最让她痴迷。
可是现在,看着宁伯渊因生气而紧绷着的脸,古今倒是不敢多看了。
她低着头绕过屏风,准备先逃再说,可她没想到这个屏风竟是折形的,宁伯渊一个转身,又出现在她面前。
“躲什么?”宁伯渊吐了口烟,古今闭着眼本以为那烟味要冲到自己身上来,可宁伯渊却朝别处吐了吐后,才转过头来。
“我专程等你,你躲什么?”像是惩罚她似的,宁伯渊故意朝她吐了口余波,淡淡的烟草味传来,古今鼻子有些发呛。
“没躲。”古今将头埋得很低,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去捏左手食指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