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海关公府, 书房内。
蒋浩天一身靛蓝色长衫正坐在书案前,一双猎鹰般的眸子看着冷翊蒹, 客气着道,“冷医生住在墨老板那儿,可还习惯?”
“谢总长关心, 我住的很习惯。”
冷翊蒹一身嫩黄色长袖洋装, 端坐在蒋浩天面前,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冷医生,今日请你来,主要为着两件事。”
“总长请讲。”
“一来是月底了, 按照惯例, 该给冷医生你发薪酬了。”蒋浩天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杯中茶,“二来,我想了解一下这药方的事情, 想知道进展的如何了。”
“好的, 总长。”冷翊蒹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道, “长飞的试药已经顺利渡过了第二阶段, 现在已成功进入第三阶段。吸食白面的比例也在逐日增加, 根据白面的比例增加,长飞的身体情况变得不是很好.......”
蒋浩天认真的听着,虽然有的地方听不太懂。不过蒋浩天已经习惯了冷医生的说话方式, 也不再较真那些个词句问题。
“冷医生的意思。”蒋浩天皱眉,用杯盖轻轻刮了刮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你始终差一味中药没试出来?”
“对。”
“可是很困难?”
“嗯,有些困难。”冷翊蒹叹口气,低垂着脑袋。
“没关系的,冷医生。”蒋浩天安慰一句,难掩心中喜悦,“既然已步入这最后一个阶段,那离成功之路也就不远了。该值得高兴才是,不必一脸愁容。”
“也是近晚饭时间了。”蒋浩天邀请着道,“冷医生,吃了晚饭再走吧。”
“谢总长,我午饭吃得晚,现在还不饿呢。”冷翊蒹礼貌的笑笑,“就不留下来吃晚饭了。”
“冷医生,云晞一听说你今日要来,可是特意命厨房备了你平日里喜欢的菜式,你可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呀。”
“谢过二姨太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饭厅内,冷翊蒹和三房姨太太们一起用着晚饭。
海关总署里突然临时有事,蒋浩天风风火火的带着张副官出了门,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二姨太许久没见到冷翊蒹,一边热情的给冷翊蒹夹着菜,一边热情的同冷翊蒹聊着天。
不过,几乎都是二姨太一人在那儿说,冷翊蒹乖乖的当好听众就好。如若有问到自己的问题,回答一二便是。
二姨太同冷翊蒹的聊天话题里,三句不离“墨老板”三个字。
“冷医生,你说墨老板最近为何没什么演出啊?”二姨太喝了一口乌鸡汤,满是担忧着道,“我都好些日子没听她唱曲儿了,都不习惯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等冷翊蒹回答,三姨太在一旁插话道。
“这么说,你是知道这其中缘故了?”二姨太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三姨太,不屑着问道。
“那长飞的人气不是正如日中天嘛,明眼人谁瞅不出这里面的端倪,都知道是总理一手将长飞捧成了角儿。”三姨太极其轻蔑的说着,如若没旁人在,定是要往着地上呸口水才是。
“这长飞的唱功与墨老板相较,虽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可人家有总理这张王牌啊!”三姨太继续滔滔不绝的道,“总理本远在外省,好不容易来一趟平京城。平日里那些个想巴结总理的人,连总理的面儿都见不着。如此一个大好机会,可不得使劲儿投其所好,趁机好生巴结巴结。”
“那天音阁的吴老板可是出了名的势利眼,怎么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可不得使劲给长飞加场。”三姨太说着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墨老板的戏可不就被挤掉了。”
“好哇!”二姨太一听,气愤道,“简直欺人太甚!我要去找那吴老板理论一番才是!”
“姐姐。”三姨太轻笑一声,用手帕掩了一下唇角,“人家的靠山可是总理,就连咱们总长都要礼让三分。”
“你如此鲁莽行事,就不怕给总长添麻烦吗?”
“可是!”
“别可是了,人各有命。”三姨太阴阳怪气着道,“做人嘛,还是得学会认命。谁还能红一辈子不成。”
“你说谁红不了一辈子?!”二姨太气急,用手指着三姨太,怒道,“你给我说清楚!”
“姐姐心里自然知道我是在说谁。”三姨太撇嘴笑了笑,“想当初,咱们总长也是诚心想着要纳她为姨太太。她可倒好,自喻清高,硬是拂了总长的好意。”
“你给我闭嘴!”二姨太一个气急,摔了手里的筷子。
这样一来,倒是把三姨太给震慑住了。嘴里本还有好些话,也只好硬生生的吞进肚里。
“姐姐,你说话也多少注意点。”四姨太在一旁打着圆场,柔声劝道。
“不好意思,各位姐姐。”冷翊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妹妹,你还没吃多少呢。”二姨太抬头看着冷翊蒹,欲意挽留。
“谢谢姐姐,我有空再来府上拜访。”冷翊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一个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饭厅。
急匆匆的出了门,冷翊蒹径直来到了小轿车前。不待司机反应过来,自己打开了车门,坐在了后座上。
“冷医生,我们是直接回宅子吗?”司机本正坐在车里打盹儿,听到开门声,立马醒了。
“嗯。”冷翊蒹极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平京城的夜景很美,不输二十一世纪那些一线大城市。
车窗外一城的灯火阑珊,一路从冷翊蒹的眸子中飞驰而过。
冷翊蒹呆呆的望着这一城的璀璨夜色,一双手紧紧拽着裙角,默默掉着眼泪。
这些日子,冷翊蒹苦于想早日试出那味最关键的中药。白日里待在厨房熬药、看火,晚上就翻阅古籍做笔记到深夜。
如此一来,竟没留意到墨羽这些时日从未去过天音阁。
墨家大宅,墨羽正在自己房间同自个儿下着棋。不时抬眼望一眼窗外,盼着冷翊蒹回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持着一枚白棋,认真的看着棋盘,踌蹴着该落在何处。
黑棋显然已经占领了整个棋盘的半壁江山,任白棋再做抵抗终是无畏。
这盘棋,白棋输定了。
突然,房门从外面被推了开来。
墨羽闻声,抬眼望去,嘴角立马绽放出一个微笑,“蒹儿,你回来了。”
墨羽疾步走到冷翊蒹的面前,发现这人居然在哭。
“蒹儿,你怎么哭了?”墨羽顿时慌了,掏出袖子里的手帕,替冷翊蒹轻轻拭去腮边的眼泪。
“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墨羽瞧着冷翊蒹不说话,心里慌得不行,“可别吓唬我。”
“墨羽,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冷翊蒹低头从袖子里取出用红纸裹好的一摞大洋,双手送到墨羽面前,指尖因太过紧张而微微发颤。
“以后我的工资都给你,没戏可唱也没关系,我来养你。”冷翊蒹一双杏眼满是星光,期待的看着墨羽,心脏剧烈跳动着。
墨羽愣了好几秒,赶紧转过身去,眸子里满是凄凉之色,“蒹儿,我要你的钱做什么。”
“........”冷翊蒹一听,嘴角边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一双手却仍旧举在原地,一动不动。
“况且你始终是要离开的,不是吗?”墨羽笑笑,睫毛上满是晶莹的泪珠。
“我.......”冷翊蒹这才恍然忆起,自己终究只能是墨羽的一个过客,算不上良人。
“夜深了,蒹儿早些回房歇息吧。”墨羽依旧立在原地,淡淡着道,“我来葵水了,不便与蒹儿同床。”
“哦,好。”冷翊蒹失望的应了一声,紧紧拽着手里的一摞大洋,最终转身离去了。
墨羽一直静静的立在原地,许久才转过身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呆。
明知这人是要离开的,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何却驳了她的一番好意。
墨羽此刻很后悔自个儿方才的举动,急匆匆的迈过门槛,却看见对屋的灯已经灭了。
站在门口,墨羽突然轻笑出声。不是自个儿说的宁愿一夜露水情缘也无妨嘛,原来自己也是会贪心的。
窗外的夜色很暗,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月光,也看不见星子。
冷翊蒹抱着双膝,赤脚坐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双肩因抽泣而止不住的颤抖。
那一摞大洋散落在了床单上,旁边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蚕丝薄被。
哭了不知道多久,冷翊蒹终于止住了眼泪。满目的晶莹泪花,如同一池望不见底的深潭。
长这么大,冷翊蒹从未这般委屈这般难受过。
墨羽终究还是生气了,气自己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她。气自己对她不够关心,连她处于事业低谷也未察觉。
冷翊蒹如此想着,越想越难受,心里一阵堵得慌,险些透不过气来。
最终还是因着哭得太累了的缘故,和衣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