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心神不宁回到王府,许薇棠头脑中是不是闪现小园那张过于熟悉的脸。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偏偏一个是她的血脉至亲,另一个却潜伏多年要杀了她?
数年过去,事态的发展已截然不同,她竟然又在一种极其相似的情况下遇见小园,难道这是注定无法逃脱的宿命。
许薇棠不救他,也不杀他,若能从此再不相见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日,许薇棠来不及想别的,匆匆将贺子吟叫来议事。
“今年气候的确有异,郡主既断定会出现灾情,我等自当提前筹划,尽力减少百姓伤亡……”
“有劳贺先生。”许薇棠同他客气了一句。
贺子吟是聪明人,不仅才学出众,更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从来都规规矩矩,从来挑不出半分差错。
他告辞离开,跨出门时正和许鹤临撞上。
“世子。”贺子吟行礼。
许鹤临脚步匆匆,紧紧抿着嘴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这个时候找来是有什么事吗?
“姐,有个人你一定要去看看。”他一进门便急切地喊。
“什么人?”许薇棠合上卷宗,随意问道。
许鹤临表情纠结片刻,“跟我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许薇棠万万没想到会在自家府里看见小园,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神情险些控制不住。
他已收拾整洁,换了身干净衣裳,局促不安地站着,表情若有所思。
“若非他说自己是梁国人,我都以为是我们许家的远方亲戚了。”许鹤临难掩惊异之色,拿起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又看一眼小园,连连惊叹,“像,实在太像了。”
小园将头埋得更低了。
许薇棠定了定心神,问:“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园。”声如蚊讷,许薇棠却听清楚了。
她在心理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巧合,除非是天意安排,再无其他可能。
“你是梁人?”
她的语气少有的严肃,在场一众人等全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小园更是怕得很,双肩微颤,许鹤临可能是怕她为难小园,在一旁小声道:“姐……”
“是……”小园结结巴巴道。
许薇棠眉头皱起:“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我陇西境内?”
就算他现在毫无威胁,弱得一只手就能捏死,许薇棠也不敢小瞧了这个人。
许鹤临安慰小园:“别害怕,说说你的来历。”
在小园惴惴不安的讲述中,许薇棠总算了解了他的来历:
他是梁国人,家在与陇西接壤的边境上,他爹被强制征兵,不久便死在了战场上,他娘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梁军败退以后境地愈发困难,一家人没能熬过冬天,除了他全都饿死了。
小园竟阴差阳错地流落到陇西境内,饱受欺凌。
听完之后,许薇棠大概了解了原委。
非要牵强地联系上,她的确算得上是罪魁祸首。
她有点明白小园为什么要杀自己了。
许薇棠收起那副严肃的表情,笑着问小园:“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他今天才被带进来,全程懵懵懂懂,还来不及了解周围的环境。
许薇棠冷淡道:“这里是陇西王府。”
果然,小园的脸色瞬间变得万分错愕。
许薇棠内心复杂,继续冷静道:“正是你想的那样,我是雍凉郡主,年前率兵打仗的人,是我。”
小园迷茫地应:“郡主……”
许薇棠挑眉:“你不知道我?”
小园紧张地要跪,许薇棠顺手将他拽起来:“你当真不认识我?”
这话其实有点多余了。
小园快要说不出话来了,脸色涨得通红,圆圆的眼睛里泛起水雾:“不、不敢冒犯郡主……”
唉,看来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许薇棠抬手按了按眉心,道:
“这个人……鹤临,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你便好生照看着,我不再管了。”
许鹤临心有疑惑,眼下这个情形他也不敢开口问,只干脆应下了。
***
“听说鹤临从外边带回来一个人?”顾言朝试探着问道。
“直接问吧,我的确去见了他。”许薇棠抿了一口茶,笑道,“你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被戳穿之后顾言朝也不再掩饰,“听下人说,你当时生了气?”
“生气倒不至于。”怎么传来传去就变成了这样了,流言果然是不可信,许薇棠突然正襟危坐,“你想不想知道,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
顾言朝脸色一变,顷刻间神情变得阴鸷:“我去杀了他。”
手上的瓷杯生生被他攥碎,瓷片迸溅一地。
许薇棠忙去看他的手,锋利的碎瓷扎进肉里,鲜血淋漓。
她心疼不已,口气便严厉了些:“你冲动什么,也不知道小心点,这件事我有分寸。”
顾言朝垂下眼,颇有些委屈。
“碧秋,快去请大夫。”许薇棠吩咐过碧秋,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顾言朝的手,帮他剔出瓷片,屏住呼吸动极其缓慢,生怕自己手上没轻没重弄疼他。
顾言朝一声不吭。
大夫来得很快,顾言朝幸好也只是皮外伤,很快便包扎好。
“这几日注意患处勿要沾水,饮食也需清淡……”毕竟是个王爷,大夫不敢马虎,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要注意的事,许薇棠一一应下。
所有人退下之后,屋子里变得很安静。
“疼吗?”许薇棠问。
如她所料,顾言朝摇头,“不疼。”
她气得笑了,直接凑过去在顾言朝脸上亲了一下。
!
顾言朝马上改口,语气哀怨:“好疼……”
以免白日宣淫,许薇棠及时抽身离去。
冷静下来后,许薇棠平静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实不相瞒,我也确有过这个念头。”
如此行事倒是顾言朝一贯作风,趁现在将人杀死的确是最简单又有效的手段,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为何又不想了?”顾言朝问。
这也的确是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不杀了小园?
也许是有恃无恐,也许是心有不忍,但说到底,这一世的小园并未做错什么,他是无辜的。
“你若下不去手,我来。”顾言朝竟能把这番话说道温柔缱绻,有点循循善诱的意味,不过许薇棠意志坚定,十分果决地拒绝了他。
许薇棠缓缓摇头,低声道:“上辈子的恩怨,与他无关。”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以后知道了,也绝不会有对我下手的机会。”
***
小园还是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冷了。
她早该想到,以顾言朝的性子,绝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若是换做旁的事情,顾言朝多半会听她的,可是涉及到她自己,这个人便像疯子一样,偏执又残忍,我行我素。
令许薇棠感到奇怪的是,她得知此事后,竟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情绪,竟觉得是意料之中。
顾言朝做出什么她都不觉得奇怪。
“我不信他。”面对她的责问,顾言朝固执道。
“他现在柔弱无害,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我不清楚你们曾经经历什么,但人心是会变的。”
“他温顺瘦弱,重一点的刀都提不动,死在他手上,你之前也绝对没想过吧!”
“如果他还是和前世一样呢?取得你的信任之后却包藏祸心……”
顾言朝太聪明了,几乎猜出了所有事情。
和她自己不一样,他宁肯去把所有人都想象恶人,对他人的信任有限,善意更有限。
“别说了。”
许薇棠闭上眼睛,感受自己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人在她面前永远纯良柔软。
许薇棠安慰自己,顾言朝说的在理,前世小园的转变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她根本没想到这个温顺体贴的少年竟然会想着杀了她,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终有一日要破土而出。
***
小园死后,许鹤临隐约知道了什么,但他没问,只消沉了几日后便更加勤奋地学习政务,进度一日千里,许薇棠欣慰地想,自己总算能功成身退了。
这个夏天确实少雨,不过幸亏调度及时,开渠引水,发放赈济粮,并未出现重大伤亡。
根据两国合议的内容,至少十年内不会再有战事,她也不必每天担心敌人打过来,既无内忧,也无外患,许薇棠无事一身轻。
八月份天气转凉,树上的叶子转至金黄,雍凉郡主的婚事便在满城的祝贺声中举行。
许薇棠着盛装,戴满头珠翠,一身灼灼的红衣,明媚如朝霞。
顾言朝身骑白马缓缓而来,大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他眉目昳丽,丰神如玉。
因为灾情尚未过去,他们的婚事一切从简。
许薇棠和顾言朝都没有异议,这甚至是他们自己主动提出。
唯一没有从简的是洞房。
……
红烛锦被,香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