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唱生旦
大年初一,日头近午时,贾家传来消息,贾母与邢夫人都被留在宫中宴席上,要迎春与探春自便,不必急急忙忙回府。
“外头的雪还没融干净呢,不用急吼吼地走。”
迎春和探春就留着用了一顿素斋,才和元凤话别,坐上马车回去。
可还没行两步——
外头喧闹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嘶吼,兵戈与硬木撞击,马蹄声,盔甲晃动声。
一声嘶吼划破天际:“凭什么城里的大老爷吃好喝好,我们就在这挨冻待死?”
伴迎春出府的仆从大多是家生子,纵是外头买的,也签了死契,此时没一个倒戈的。
连乳母都只战战兢兢地问来说话的婆子:“要怎么办?”
婆子是来问主子主意的。
迎春略想了想:“先回宝光寺。”
婆子微笑,这是一个最稳妥的主意。
他们也想到这一点,但奴仆没有独自去敲私寺的道理,所以还要主子点头。
而迎春想到的点则不同。
进门的时候她就看得明白,寺里头的棍棒僧有不少。
……瞧着有些像是王家笼络的一些地痞流氓。
给他们安身之所,之后要他们干什么,就不清楚了。
败落的时候,这些混混或许会给他们添一层罪名,但如今盛势,也算得上锦上添花。
探春也不担忧,笑道:“那签还挺准的,危难之际,我还真得拔剑四顾,然后说不定还混个爵位呢。”
迎春摇头,掩盖下心中的无奈。
上一世,探春就是为了解贾府危难,受了南安太妃的挑拨,代她女儿陪公主和亲去了。
贾府颠覆不改,她远在北疆,至此也了无音讯。
不过,南安太妃也因此稍稍照顾了贾环一点。
上一世……
也罢。
迎春定定神,不时派人到寺院门口打听消息。
城郊闹的一群人并不是上岁来的游民,而是城郊西静王田庄的佃农。
因庄头欺压,田租赋重,因此不堪驱使,成为游民,来京郊闹事。
听说,今天西静王兴致正浓,拐了十六十七皇弟出外打猎。
贾府众男也在受邀之列,奈何一个能拉弓的都没有。
二春听了就放下心,专注于听别人家八卦。
西静王好死不死,去的是被庄头欺压狠的那块田。
自投罗网。
走投无路的佃农们集结起来,绕过给西静王添战利品的侍卫们,把西静王拉下来打。
太平侍卫们,西静王拐来的皇子王孙看着都吓怕了,纷纷逃窜。
佃农的威风因此大涨。
知道自己来日可期(斩首流放关监狱)的佃农们,恶向胆边生,渐渐往城里头闹去。
迎春听着摇摇头:“闹完了,往旁边的山里头躲一阵子,等庄头事发。想要安稳日子的话,过几年再慢慢回去,也就好了。”
“不想要安稳日子呢?”
“那就往南去,往北去。南边缺工人,北边缺小兵,都有活路。”
太平日久,路引查的已经不严了。
探春却只听得瞠目结舌,半晌道:“他们抬头低头都只能看到那片田庄,因此认为自己没有活路了吧。”
迎春微微叹一口气。
她们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在内宅,抬头低头,不过是相夫教子。
探春也意识到了这点,便不说话了。
寺院门口忽然来了一个男子。
浑身狼狈,上好的衣料都被泥土遮掩得看不分明。
人看起来倒是挺齐整,也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佃农扒了人衣服后伪装的。
寺院的人问她能不能放他进来。
“能。”迎春言简意赅。
她忽然想到:元凤和她差不多同时离开,也一样会被前方的佃农拦截,她怎么还没消息?
心下便添了一层担忧。
和探春静静坐了一阵子。
寺院里一个跑腿小丫鬟前来,脸颊绯红,小声说,那位男子请她们过去说话。
探春看着那丫鬟只皱眉。
脸红什么?家里的宝玉不好看吗?
话都传不清楚了?
迎春问道:“说什么话?”
“说是外头贼寇活动,怕姑娘们忧虑,因此邀姑娘们过去坐坐,也能稍稍安心。”
探春心下不满:“他一个被贼寇吓到浑身泥滚在寺院门前的人,有脸说‘安心’?”
迎春嘴上不说话,心里也暗暗同意。
探春有时候脾气冲,但说话的确一针见血。
丫鬟瑟瑟发抖,半晌才嗫喏道:“可我该怎么回呢?”
迎春道:“就说我们是武勋世家,我们不怕,不用劳烦他见客了。”
丫鬟还想说什么,司棋横眉冷对地把她拽走了。
又坐了一阵子——探春已经无聊到后悔没去那男子那里了——寺院门口又传来了消息。
一个男子把王元凤带回来了。
王子腾已经带兵前去镇压。
两条消息同时来的。
迎春滚下椅子,忙和探春说:“婆子都在屋门口守着,小厮都在院门口守着,定是无事的。我去看看元凤。”
探春只想等她舅舅领兵定叛,因此也不反对。
迎春带了两个婆子和司棋,急匆匆往寺院正厅去。
正厅依旧是烟雾缭绕的神仙架势,两个僧人站在金佛前,戒备地和一个男子对立。
男子身旁站着一个在丫鬟搀扶下勉强能站起来的姑娘,而那个姑娘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希冀地回头看去。
“迎春!”
迎春眼见得,元凤怀揣着稚鸟归巢的欣喜感朝她扑来,一下子撞到她的怀中。
她下意识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犹自颤抖的背。
“没事了。”迎春说道。
“嗯!”
安抚好受惊的元凤之后,她才看向佛殿内。
和僧侣对立的男子她也眼熟的很。
孙成祖。
孙成祖见着是她,也愣了几秒,才笑道:“你也在这啊?”
迎春点头:“是啊。”
僧侣们也笑道:“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好说话了。”
三人就往旁边的厢房里坐,一个年老的僧人陪坐。
茶点俱齐,四周只有低声诵佛之声。
一刹那,闲适的、仿佛外头佃农反抗全无发生的感觉,像棉被一样包裹住了他们。
迎春不想说话,她只想等门口的婆子来传能回去的消息。
“你怎么也在这?”孙成祖先问。
“大年初一拜拜佛——”
“来陪我玩的!——”
迎春和元凤同时回答道。
孙成祖噗嗤一笑,点点头:“这两个倒也不冲突。”
元凤不满地撇撇嘴,低头喝茶。
“你呢?”迎春问道。
“打猎呢,殷华那小子凑热闹,把我也拉上了。”
元凤猛地抬起头来。
“他人呢?”
孙成祖古怪地看了迎春一眼,磨着牙道:“估计被吓得钻到哪个麦垛里去了吧。”
元凤的脸上登时带了些焦躁。
迎春淡淡道:“既然那些侍卫都跑了,他身为公子哥,跑了也正常。”
孙成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承平日久……兵也一样拿不起刀枪了吧。”
两个姑娘都不接腔。
只有僧人“阿弥陀佛”了一声。
听起来像是在说“呵呵”。
元凤转移了话题:“说来,刚才还要谢谢你呢。”
迎春诧异地顺她眼神看过去,她道谢的对象是孙成祖。
孙成祖笑道:“不是什么值得提的大事。”又和迎春解释了一下。
原来,在乱民冲击之下,一群公子哥组成的队伍迅速被冲散。他就往城里去。
路上看见有王家标示的马车旁围着十几个乱民,就上前助王家侍卫一把,把那些乱民赶跑了。
“其实他们饿久了,也没几分力气,三两下拳脚功夫就赶跑了。”孙成祖说。
迎春想果然,看他风尘仆仆,不过也没见血。
不知为何,她松了一口气。
三人又互相介绍了一下各自身份。孙成祖试图和元凤聊她的父亲,可惜元凤也知之不详。
正当迎春思考是否要在此坐蜡时,侍书来招她出去,小声道:
“王子腾遣人来问元凤怎么样,探春不知道,我就来问你了。”
迎春点点头,去见来人,说了无事。
“王老爷说他会亲来接大姑娘,还请姑娘和她好好分说,不必心焦。”
迎春允诺。
心里头不是没有羡慕的,元凤的爹看起来比她自己的爹靠谱了无数倍。
贾赦上一世就不靠谱,这一世稍微靠谱些的邢夫人,也不方便来接她。
不过也没关系,那么多婆子侍卫派拨给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能自己出去玩吗?
迎春心情平静了下来,走回正殿。
却见正殿里多了一个男子,在和老僧商论着什么。她没多看,走进厢房。
迎春:“……”
刚巧撞破新朋友在哭是什么样的体验?
眼见得元凤哭得伤心哽噎,孙成祖面露无奈,陪坐老僧不见踪影——嘿,可不是就在外头和另一个人聊天去了吗?
“怎么了?”迎春克制自己逃跑躲事的冲动,硬邦邦地问道。
孙成祖小心翼翼的:“她问我认不认识南安世子,我就说我认得……”
“然后呢?”
“然后她就哭了。”
“……什么?”
“哦,”孙成祖意识到自己忽略说明的是什么了,“我没和你说过,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戏院里,和琪官儿在一块。”
霍殷华的确是不可改变的断袖兼渣滓没错,但这有什么好哭的?
迎春懵。
孙成祖神色有些无奈了,语气也多了不好意思带坏小姑娘的感觉。
“他们在一块唱戏,唱念做打,要配套的。世子大人很喜欢唱生旦。”
作者有话要说: 孙成祖:带坏小姑娘了,真的是不好意思。
柳湘莲:哦。
陌生男子:哦。
生死未卜的西静王:哦。
迎春:挺有意思的。
孙成祖:嘻嘻。
霍殷华: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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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睡迟了,又忙了一天,居然连开电脑发文的功夫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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