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下会武(三)
先前两伙人打斗,茶馆里大多桌子都被打坏了, 到处是桌腿木屑。那一行人唤出伙计来清扫, 又搬了张桌子到茶馆正中,取过椅子, 用帕子擦净, 方才让那白衣公子坐, 一行人十来个人伺立在他身后。
走到鱼儿桌前这的人也是那白衣金冠,手持长剑,傲然说道:“喂!你们速速离开!”
花莲折扇轻摇, 轻佻嘻笑:“我们不离开,你又如何?”
这人把面孔一昂,冷笑:“不要自讨苦吃!”
那白衣公子听得动静, 眼睛往这边斜扫, 原本只是极其随意的往这边瞥的一眼,目光却不由得在鱼儿身上停住了。
他眼睛一亮, 笑意灿然, 向一旁持着乌金长棍的人叫道:“修道。”
这名修道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明白了自家主子意思,微一颔首, 旋即朝鱼儿那桌走去。
鱼儿桌前这喝叫的人手中的剑已拔了半尺,他见众人悠然坐着, 仍是不动,正要出手。修道从后而来,拍住他的肩, 示意他退开。这人一愣,这才收了剑,立在一侧。
修道走到鱼儿身前,朝她作一揖,说道:“不知姑娘从何处来,是哪门高徒?”
这人将桌上几人都忽视了,直接问向鱼儿。鱼儿皱了皱眉,心生不悦,不睬他,像是一旁没这个人似的。
那立在修道身后的属下冷喝道:“问你话呢!”修道立起手来,示意那人收声。
花莲觑眸。他是个男人,瞧见那白衣公子往这看的眼色,便清楚了那公子是个什么意图,心中冷笑:“是个什么货色,也敢来打小鱼儿的主意。先前路上嚣张就险些伤着小鱼儿,现在还敢恬不知耻的前来聒噪。”花莲心中颇有一股狗彘要来拱自家水灵灵的白菜的怒意。
先前这白衣公子未碍着他们,他们也就没将这些人当回事,权作看戏了。然而此时这起人跑过来问询鱼儿,江湖中人虽不拘小节,但对初次谋面之人也讲究个礼性,哪有人不自报家门,反倒仰面就问一个姑娘家从何处来,是什么门派的。居心不良,且太傲慢了些。
花莲笑道:“岂不知问询他人之前,得先自报家门。”
修道斜眼看了眼花莲,却对着鱼儿说话道:“我们公子是洛水宁家的公子。”
花莲正要冷言回语,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插进来,说道:“哦,我们小姐是燕山鱼家的小姐。”
八人看去,见说话的正是先前站起,走到那桌子拼就的高台边的清酒,她不知何时已站在鱼儿身后。
起先两伙人在城外相遇,一来那宁家的公子一行人走的快,对路上行人也未注意,二来清酒几个被那降龙木落下扬起的灰尘弄的灰头土脸,清酒和鱼儿更是被扬了一头木屑,是以即便清丽不比寻常,也因形容狼狈而不被注目,所以现在这修道没认出来鱼儿几人就是城外拦路的八人,也不知道自己早早的就将这起人给得罪了。
修道听清酒说话,还以为她是在认真相答。唯有花莲几人知道,清酒这是一本正经的乱扯。
修道一番思索,没听过什么燕山,更没听过什么鱼家,他道这姑娘清灵之姿,风致出尘,定然是个名门后裔,岂料压根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心中略起轻视,微一沉吟,又觉得是清酒在说谎,刻意隐瞒鱼儿身份,便道:“什么燕山鱼家,压根就没听说过!”
清酒道:“什么洛水宁家,压根就没听说过!”
修道浓眉一竖,昂然道:“我们宁家可是洛水一代的武学宗师,人所敬仰,一手松涛掌,闻名天下,谁人不知,哪里来的村妇,竟而一点见识也没有!”
清酒道:“我们鱼家可是燕山一代的武学宗师,人所敬仰,一口胡云术,闻名天下,谁人不知,哪里来的蛮子,竟而一点见识也没有!”
鱼儿听得,禁不住噗嗤一笑,瞧清酒站在身旁,悠然戏弄修道,口里没遮没拦,当真是胡云胡语,悄然娇嗔一眼,便是这一眼,羞意半露,媚丝轻遮,柔意当先,灵秀蕴底。
那宁家公子一直在旁注视,看到这一眼,眼睛一觑,眸光更炙三分。
一旁厌离几人也被清酒的话逗笑了。厌离倒还好,微微笑着,算是矜持。唐麟趾和花莲几个已为之绝倒,趴在桌子上捶桌。
修道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羞恼的脸红脖子粗,怒喝:“你这女人学我说话!”
清酒道:“你这匹夫学我说话!”
修道额上青筋暴起:“你,你消遣老子!”
清酒睥睨一笑:“还不算太笨。”
修道盛怒之下,几番咬牙,算是生生忍住了,对清酒冷笑道:“做奴才的别太不识数,跟你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修道见鱼儿在一众人中年纪最小,却独身一人坐在上位,而其余两人一排,都坐在其下手,清酒更是站在她身后,几人言行之间,对其甚是围护,先前清酒又主动称鱼儿为‘小姐’,便以为鱼儿是这几人的主子。他哪里知道这班人坐位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不讲究个礼性的。清酒站着,是一早便起来了的,随性便站站罢了。
清酒见他这般说,嘴角一弯,微微笑道:“这不,你主子也没说话,你个做奴才的又怎么能妄请我主子动嘴。”清酒对他话中讥讽倒是毫不在意,便顺着他的话说了。鱼儿在一旁听到清酒称她主子,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脸上不禁红了。
修道被清酒激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右臂肌肉一紧,忍不住要动手。
那宁家公子施施然走来,羽扇将修道右手一挡。修道冷哼一声,将长棍往地上一顿,一阵闷响,这才住手了。
“是在下的人鲁莽了,姑娘别见怪。”宁家公子到鱼儿身前,一双眸子紧盯着她:“姑娘想必是来参加天下会武的,在下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请姑娘赏脸一道去名剑山庄,一路相伴,也成个趣。”
鱼儿狠狠皱了一下眉,她极其不喜这人眼光,太赤/裸,太直白,那炙热的目光盯着她,就好似自己已经是他的所有物,自己一定会答应他似的,侵/略性太强,叫人没来由的反感。
那宁家公子见鱼儿不言语,又笑道:“在下虽是武学后生,家中却与名剑山庄有些交情,姑娘若是……”
鱼儿脸色一沉,一时一刻不想与他再多待,立即回绝道:“不必了!”
宁家公子脸色一僵,久久不言,似愣住了,没想到鱼儿竟会断然拒绝了自己。
清酒笑道:“公子,没大听清?我家小姐说‘不,必,了’啊。”
宁家公子脸色陡然阴沉。他这一生顺风顺水,没遇过挫折,自然而然便傲慢起来。这姑娘他是一眼相中,已能说是志在必得。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因此便没有将追求的过程放在心底,只道是反正也会得到,再加上天性傲慢,竟而完全没有料到鱼儿会拒绝他。
现在鱼儿断然拒绝,一则是恼羞成怒,二则是自己得不到想要之物的悻然,他已是盛怒状态,清酒再一来插话,显出讥嘲之色,便当场发火,阴森森道:“行走江湖,区区一介侍从不要太不识好歹……”宁家在洛水确实是威震一方,这宁家公子横行惯了,第一次出来走江湖,虽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话,却未真正的体会过。
清酒双眸微觑,眸子泛着寒光,脸上却是笑容可掬:“你这扇子不错。”
这宁家公子正不解这话何意,目光不经意扫向桌上几人,只见坐着的七人眼中精光闪烁,面带笑意的盯着他们。
修道暗觉不好,立刻持着长棍将宁家公子护在身后,下一瞬,一道寒风迎面刮来。
方经过一劫的茶馆,再起争端。这一次的争斗却比上次还要短,顷刻间,茶馆里扑倒了一堆人。
修道半跪在地,倚着长棍,怔愣愣的看了眼倒了一地的同伴,又看了眼晕倒在身旁的宁家公子,额上鲜血糊了他的双眼。他再次看向身前衣衫飘逸的女子,她脸上的微笑,竟是这样叫人胆寒的。
修道喃喃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清酒微微笑道:“燕山鱼家。”
修道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扑倒在地。清酒上前将那宁家公子的羽扇拿在手里把玩。
鱼儿说道:“人都晕死过去了,你还戏弄他。”
清酒回身来朝她笑道:“我说我们是鱼家的人,你不高兴?”
鱼儿脸上一红,连忙装作随意的朝一旁走开,没叫清酒看见她的窘态。
茶馆里的老板在这地方开店,也是经过风风雨雨的,一发现苗头不对,早出去避风头去了。
莫问将那些宁家的人拖过来堆到一起,问清酒道:“清酒,这些人怎么处置。”他们倒没有下狠手,这些人只是晕了过去,若是放任不管,待他们醒后,在名剑山庄遇见,少不得来找他们不痛快,这便麻烦许多。
清酒羽扇轻摇,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们此去名剑山庄不好太招摇。不显真容,行事才方便些。如今别人上赶着送身份过来,我们不用白不用。”
众人听罢,明白清酒这是打算易容,再借宁家的身份进名剑山庄,纷纷认同。这样掩人耳目,行事确实方便些。
几人商定,花莲指着那还坐在桌子上边的说书人,说道:“既然商议定了,这事自然不能泄露的,把这个也敲晕了罢。”
清酒还未说话,花莲已经要上去动手。
这说书人连连摆手,说道:“哎哟,大人,手下留情,都是一家人,对自家人动手,这是怎么说。”
花莲啐道:“哪个跟你自家人!”
清酒道:“花莲,住手。”
花莲见清酒叫停,虽是不解,依旧是住了手。那说书人连忙下来,朝众人深深作了个揖。众人瞧他,见他眉清目秀,身子清臞,如个羸弱书生。这说书人道:“小生说书人,字珠玑,诸位不嫌弃,便唤小生一声珠玑。”
花莲折扇抵着下巴,四绕着打量他。清酒走来,笑说:“你费不着苦思,这是烟雨楼的人。”
花莲折扇在手中一瞧,恍然:“我说有股奇异的熟悉感。”
珠玑又拱了拱手:“司命大人慧眼。”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管玉箫,双手呈给清酒:“楼主用毕,遣我送还给司命,还道:‘日后若有难,烟雨楼但凭差遣’”
清酒将玉箫接过,见其完好,当即收好,说道:“多谢楼主好意。”
几人见是烟雨楼的人,放下戒备之心,收拾起宁家那些人来。
众人扒了这行人衣裳换上,又将宁家众人用药放倒了,让他们睡个七天七夜,绑在马匹上,天黑的时候放出了城门。马儿识途,让它们自己往回走,待得这宁家一行人醒时,已不知走到哪里,再要回来,便是半个多月后了,到时天下会武早完了。
那珠玑瞧着被绑在马儿上,远远离去的一行人说道:“当年宁家夫妇一手松涛掌闻名洛水,也是一代豪侠,但是子嗣稀薄,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千般万般的宝贝着,这一纵容溺爱,就宠出一个这么目中无人,肆无忌惮的公子哥。今日落在几位大人手里,经过这一番挫折,也是他的造化。”
一行人换了行头,由花莲扮作那宁家公子。鱼儿只带了一方狐狸面具,珠玑还是寻常妆扮,其余几人都易了容,待得次日天亮,众人便起身往虎啸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