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药引(一)

  连续五六日没见太子,连着卫恒都不见踪影。

  是日也,天放晴,难得的好日子。

  路过卫恒的卧房,门突然从里打开,一人行色匆匆,低着头往前冲,怀里捞着外裳。

  那人与朱睿卿相撞,两人分别止住步伐。

  “殿下?”朱睿卿眉头皱得紧紧地,声音微高。

  只见他衣衫凌乱,脚步虚浮,细细打量,好家伙,脖颈处几处耀眼的红梅仿佛述说了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是羞恼还是……皇太子红了眼圈,迅速的推开他,也不言语,加速离去的步伐。朱睿卿望着他离去的地方蹙眉,沉思。

  轻轻的一声阖门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十分突兀,朱睿卿扭过头,发现卫恒卧房一闪而逝的衣角,也不知那人何时驻足在那儿。

  情之一事,素来是剪不断理还乱!

  稍后,在偏厅用完早膳,遇上了朱凤泽与朱茂铖,两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咳咳,清衍,那个……不知你得到消息没,方才我听闻,这几日有一刺客孤身刺杀蒙古王子莫日根。”朱凤泽侧过身子,对朱茂铖挤眉弄眼,让他配合,一边卖惨说道:“也不知,是不是那傻孩子。”

  “听说那刺客伤得挺重,莫日根真是好运气,这都无碍。”朱茂铖配合,语气惨痛。

  朱睿卿心中紧张,忽的站起来,面色凝重,说道:“当真?!!清衍即刻出兵,把蒙古人赶回老巢。”

  这几日闲着,朱睿卿没有掉以轻心,虽在等待卫戍,也不妨碍他办公——他与阿穆尔取得了联系,两个人在书信来往中达成了共识。

  他助阿穆尔登上皇位,两人共同除掉莫日根。

  *

  蒙古军营。

  连续几日遭遇刺客,起初守卫莫日根的蒙古高手还能发现异常,后来……有人在他们的饭菜中下了无色无味的“化功散”,亏得莫日根警惕,不过,没有蒙古高手的拱卫,莫日根当夜受刺,受了重伤,被一刀砍中了胳膊,深可见骨,胳膊差点被整只卸下来。

  许是命不该绝,消息被隐瞒住,等阿穆尔知道,莫日根已苏醒了。

  这都没要他的老命,还真是苍天保佑!

  屋漏偏逢连夜雨,莫日根苏醒的第二天,消息走漏,没过半天,听闻手下士兵来报,魏军大军压境,不战而退不是他们蒙古军的风格,莫日根负伤上阵,在后方指挥,心腹巴图充当前锋。

  未料,魏军节节败退。

  莫日根被胜利的喜悦,以及连日刺杀掀起的怒火冲昏头脑,并没有因为自己带伤而退却,反而下令让蒙古大军向前推移,阿穆尔收到消息,象征性的劝劝莫日根。

  不劝还好,身为死对头的胞弟一劝,莫日根迫不及待的想要迅速取得胜利,速战速决。如此一来,正中下怀,蒙古军步步逼近,魏军一路后退,从趋势来看,像是溃败不成军的样子。莫日根在军队后方,听闻魏军败退的消息,喜不自胜。

  拉锯战持续了一天一夜,蒙古军深入魏朝边境的腹地,当莫日根意识到不对之际,为时已晚。他们被魏军包抄了,进退维谷,除非能冲破某一处,冲出去。

  随着粮草减少,手下人来报惨重的伤亡,莫日根已然明白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

  粮草彻底不足供应他们蒙古士兵吃喝的那一天,莫日根下令让前锋突破重围,舍弃大部分军队,让人护送自己先回到大本营。

  观察许久魏军薄弱处是哪一点,莫日根与一小股精锐士兵突破重围。

  没有意想中的困难,轻而易举的突破了魏军薄弱处的兵力,莫日根率一小股精锐连忙仓皇逃窜回蒙古大营。不料,这一切都是魏军的计中计,快抵达蒙古大营时,他们被截杀,敌强我弱,莫日根伤势未好,被魏军将领擒下,押送回阳城。

  “二皇子,好久不见。”朱睿卿坐在上首喝茶,近日皇太子对众人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卫恒卫将军前去探病,好几次都被皇太子派人打出,这点小事不提也罢。

  魏军如今掌兵权的实际之主是朱睿卿,连朱凤泽都没预料到,轻而易举,他的好孙子就把魏朝的命脉握在手中。

  活捉蒙古统帅莫日根,让众位将领对朱睿卿的军事领导才能打从心底佩服。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仅能女装为密探打入敌方军营,窃取密保,立下大功,还活捉了敌方统帅。莫日根没被押送到阳城,众武将呼声最高的是“杀他祭奠卫公”的声音,此声被朱睿卿以一己之力压下,言道“此人还有重用,不能轻而易举的斩杀”。

  武将们深知,提过一两次,便不再提斩杀莫日根一事儿。

  眼下,莫日根被五花大绑,他的伤势未好,被草草的对待一番,押送至朱睿卿跟前时,面色惨白,看着命不久矣的模样。

  朱睿卿派人去喊朱凤泽前来,有他在此,莫日根便是半截入土,他都能救回来。

  朱凤泽救治敌人的方法简单粗暴,喂了莫日根一记南疆子母蛊毒吊着命,笑得意味深长,道:“清衍放心,你随便怎么折腾,他都死不了。”

  再次见面,莫日根身为阶下囚,望着上座换了便装,锦衣玉冠,温润如玉的郎君,心中恨得不行,面上佯装一番,扯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没想到,你小子……”莫日根哼哼唧唧了几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坐着的朱凤泽示意让人给莫日根解开身上的绳子。

  “这……”犹犹豫豫。

  朱睿卿望向朱凤泽,朱凤泽对他点了点头,朱睿卿首肯,这才有人给莫日根解绑。

  熟料,莫日根刚被解绑,不知为何,捂着自己健硕的身子,满地打滚,直至满头大汗,方才停止。

  “你若是想跑,定让你这厮七窍流血而亡。”坐在朱凤泽身侧的玄衣男子,冷冷的解释道:“你中了南疆的蛊毒,想活命,就乖乖的听话。”

  朱睿卿在上一世得知祖父武帝的生母乃是出身南疆的圣女,南疆地处湿润瘴气弥漫的南域,从古籍得知,南疆人素以养蛊为活,代代如此,古老神秘又传奇。

  漠北地处北方,与南疆一南一北,横亘千里,便是如此,几千年来,南疆养蛊虫的美名还是天下皆知。

  莫日根眼里惊现惊恐的神色,他想起自己被迫吞入小拇指大小的蛊虫的事实,那么大的一只虫子,此刻在他的身子里胡乱的钻来钻去,待他逃离了这鬼地方,一定要让草原的巫医看看,能不能引出蛊虫。

  “想来我们的蒙古王子也没心情叙旧,”朱睿卿抬步朝莫日根走去,蹲下身子,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这么粗鲁的动作在他做来,丝毫不显得有伤风雅。

  朱凤泽夸赞道:“我们家清衍真是我们朱家容颜姣好中的佼佼者。”

  朱茂铖一把捂住他的眼,压低声音,说:“好了,别看了,我们走吧,孩子们的事我们别插手了。”

  等他们走远了,朱睿卿依稀能听到如是对话——

  “别拽,夸一夸小孙儿怎么了,难不成你还吃味……”

  “知道是孙儿就好,你的眼神别老落他身上这么久,要知道……是不对的……”

  “这么大年纪了,还小心眼……”

  “……”

  ……

  朱睿卿突然有些羡慕他们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不问世事,身边只有对方陪伴。

  走了一会神。

  “他在哪?”

  莫日根被他拽住领口,呼吸不畅,他当初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此人貌美,明明是蛇蝎心肠……要死要死要死。

  “我再说一遍,他在哪?”

  莫日根翻了个白眼,八尺壮汉,差点儿被勒得晕厥过去。

  朱睿卿一把扔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面色冰冷,浑然不似女装时的风情万种。

  “咳咳咳咳……”莫日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等缓过来,抬眼看他,语气莫名,说:“他是谁?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

  莫日根望着他昳丽的容颜出神,想着自己曾经宠他一事,那可是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心中委屈。

  这种情绪很快泯灭了。

  “他,是卫戍。刺杀你之人,卫戍。”朱睿卿解释。

  莫日根心存报复,笑容古怪,问:“你跟他,有一腿?”

  朱睿卿不答。

  “他啊,受了好重的伤,估计半条命去了。”莫日根绘声绘色的描述那晚自己遭遇的刺杀,以及如何反击敌方刺客。

  “他受了三道刀伤,五道剑伤,刀刀入骨……”他坐在地上,比划着。

  “闭嘴!”朱睿卿喝道。

  莫日根眸里闪烁绿光,激怒他仿佛让他兴奋不已,他越发高兴的描述那一晚发生的一切。

  “我说了,闭嘴——”

  莫日根仍受着重伤,他一记掏心的脚窝子下去,莫日根这八尺壮汉都被踢得整个人倒仰,摔了个四脚朝天,一口血喷出。

  于是,他终于闭了嘴。

  新伤加旧伤,莫日根恨不得玩弄一番对方再生啖其肉,方能解恨。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瞪大一双眼,凝着他。

  缓过来后,莫日根发出桀桀的怪笑,说:“你害怕了,你在担心他,哈哈哈……”

  仿佛这样能报复他,能让他痛苦。

  *

  魏蒙双方签订《维和条约》,史称维和之盟。

  莫日根此次受了重伤,落下病根。又因吃了败仗,被蒙古可汗怪罪,夺了统帅之名,威望日益微弱,蒙古朝中对于立下一任接班人为阿穆尔的呼声渐多。

  私底下,朱睿卿把控制莫日根体内蛊虫的母虫交给了阿穆尔,让阿穆尔控制他。原本他想让阿穆尔截杀莫日根的,万万没想到阿穆尔竟惦记两人的兄弟之情,没有痛下杀手,让远在魏朝的朱睿卿惋惜不已。

  签订条约,顺便敲打一番漠北武将,朱睿卿与皇太子一行军队班师回朝,未料,方才出了漠北区域,便遭到了来自四皇子的截杀,四皇子反口污蔑他们与外邦里应外合,出卖朝廷,是为反贼。

  正统的继承人莫名被扣下一个反贼的帽子,皇太子当即气得不轻,发誓要赶四皇子下台,立了“清君侧”的名义,大军抵达距离边境最近的一个城池“圉城,遭遇了守城将领的抵抗。

  不过,皇太子一行的士兵经过对抗凶悍的蒙古人,对于自家士兵,于对战上,那是小打小闹,不出三日,圉城破,差点儿粮草尽的军队得到了圉城的粮草补给,渡过了隆冬的难关。

  冬季,不便作战。

  众人都建议皇太子暂缓,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再攻回京都。

  第二年的正月,熙和帝驾崩,四皇子登上帝位,大赦天下。

  同时,封数有功之臣侯爵之位,其中便有卫戍,他继承了卫家的公爵之位,被封镇北侯,数位公侯中唯一有封地的公爵,封地陇西。

  圉城。

  好不容易有卫戍消息的朱睿卿没半分喜悦之情,未想半载没有消息,一有音讯,发现他在给新帝卖命,如此一来,两人便互为两主子做事,是为敌人。

  卫恒私底下来找过他,说卫戍如今为新帝办事,那便是他们的敌人,问他如何行事。

  今年冬天有些冷,雪下得有些大,第一次在偏隅塞北的城池过冬,朱睿卿有些不习惯。他回答了卫恒,语气没有波动,他说,无碍。

  有些事,他想明白了。

  深冬,朱睿卿病了,病得不轻。

  朱凤泽来看过他的病,他对朱凤泽说,梦到了上一辈子的事,问他,他是不是快死了。

  房间里弥漫草药与冷梅熏香混合的气息,朱凤泽低头看他,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的脸色变得很差劲,像个病美人。脸上没有血气,苍白如纸,漆黑的墨玉眼里,那一股锐利的光芒消散了。

  朱凤泽一把握住他冰冷的手,语重心长的劝道:“你这病,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给他开了几副药,告诉众人,如果他这病在开春还没好,就要换药引子。

  皇太子来看过他好几次,每一次朱睿卿都在昏睡中,没有朱睿卿领兵,充当军师,皇太子一党乱糟糟,司马玄宏不肯听信其他人意见,如此一来,这个春节过得很是艰辛,几乎所有人都板着脸,没有展露笑颜,气氛凝重。

  三月里,春光胜。

  朱睿卿病情好转,面色红润。

  朱凤泽又从中原来看他,这次,他面色难看的摇了摇头,说道:“病入膏肓,难救。”他给他换了药方,改了药引。

  众人都以为朱凤泽说笑,可是这位是隐世不出的名医,曾经治好了无数疑难杂症,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性,于是越发小心翼翼的对待朱睿卿,生怕崩碎了这瓷娃娃。

  朱睿卿喝过药后,问朱凤泽药里放了什么,他喝起来不对劲。

  朱凤泽笑而不语,笑容神秘而悲伤。

  那是一股从里透出来的悲伤,他在笑,笑得好悲伤。

  朱凤泽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圉城。

  四月初,回春,天气转暖。

  皇太子一行开始整装束发,以“清君侧”的名义北下攻打回京都。

  因朱睿卿大病初愈,皇太子不允他领兵作战,命他人为大将,与新帝伪朝作战。不料,误入埋伏,死伤惨重。皇太子不得不让朱睿卿领兵,顽强作战后,终于推进回京路途,此时时间已至夏至六月。

  雨季来临,不得不推迟攻打回京的时间。

  朱睿卿因大病初愈,便回战场领兵作战而再次卧病在榻。

  夜里,他的床榻前站了一人,那人不知站了多久,夜深人静之际,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传来。

  第二日,清早。

  朱睿卿醒来,思绪沉陷在昨夜的梦中,他梦到卫戍来看他。

  大手摸了摸嘴角,那个冰冷的吻,仿佛有实质一般。

  他想他,想见他,想得发狂……

  这一次皇太子等他养好病了,才动身,这么一拖,又是半年时间过去。

  永和三年,春。

  新帝登基的第三年。

  这三年,新帝性情大变,暴虐无道,臣子百姓怨声载道,有甚者希望前□□羽攻破京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间。

  朱睿卿兑现了他对太子的承诺,不出三年,攻回京都。

  兵临京城的前夜,京城有故人来访前太子。

  朱睿卿知道时,故人已离开。

  “镇北侯言,可以兵不刃血的让我们夺得帝位。”营帐里,负手的司马玄宏对朱睿卿说道。

  “但是,有个前提。”司马玄宏又道。

  朱睿卿蹙眉,深觉他话里有话。

  司马玄宏转过身,烛光下,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三年的斗争,让他成熟稳重多,骨子里多了一份血性,内敛如玉。

  “孤不知,清衍原来想要这帝位。”他轻笑了下,浮于表面。

  朱睿卿眯了眯眼,失去那一份锐利的墨玉眼此刻精光凝聚,他问:“卫戍来了,他为什么不见我?”

  “你们是一伙的,好算计。”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了?”拧眉。

  司马玄宏点了点头,道:“而今,你深得人心,孤动不了你;你立下无数赫赫战功,理应封侯拜相……呵呵,原来,你想要的是那无上的帝王。”

  “下个月,我及冠了。”朱睿卿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他垂下眸子,道:“以前,我想;后来,我想明白了……”

  朱睿卿走后,卫恒从屏风后钻出,他凝着眼前人,问:“你要把帝位拱手相让?”

  司马玄宏苦笑,道:“孤毫无还手之力。”

  卫恒走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说:“你要是开口,我会帮你。”

  久久,司马玄宏摇了摇头,阖上眼,道:“不必了,他想要,给他便是。”

  他想要什么,孤都心甘情愿的奉上。

  他没看到,卫恒听到他的答案后,面上一闪而逝的伤心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可以写完,我错了!!!或许再来一章?

  五千+超纲肝了一晚呜呜呜

  快留个言吧,番外有两选择,其一,卫恒x太子;其二,朱睿卿和卫戍穿回前朝,顺便解释一下来龙去脉(这个好像必不可免)嘻嘻

第七十八回 药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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