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阴阳面
明镜湖的风很清,明镜湖的水很灵,明镜湖的风水很蹊跷。
她睁开了眼,以为自己被救了回来。
她很欣喜地想要下床去透透气,起身后却发现周遭都笼在一片黑暗下,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原来是晚上了。
“你起来了。”有个一身白衣的怪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问道。
“你是谁?”她问道,家里的下人可从来没有这么无礼的。
那人面色惨白,脸上带着古怪的笑,说话时仿佛有阴风阵阵,只听得他道:“在下谢必安,阎王殿前白无常是也。”
喻影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推开无常想要来抓她的手,她开始哭泣,开始尖叫。
待她哭累了,喊哑了,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无常才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哭又有什么用呢?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抓你去哪儿,反正你已经在这地狱里头了。”
说完只见喻影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白无常没办法,悄悄转头望向了别处。
“好了,歇够了,咱们也该上路了。”又过了一阵子,白无常才将目光再次转回到她身上,她不哭不闹地坐在那儿,仿佛耗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她再也没有希望了。
哎,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了,说不触动是假的,只是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白无常摊开本子,念道:“喻笙,你现在便可随我去孟婆那儿取了汤上路了。”
“你叫我什么?”她虽仍跪在地上,却直起了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无常的手腕,脸上带着不解和震惊。
“喻笙啊。”
她松开了无常的手腕,再次跌坐在了地上。
她叫喻影。
而她的双生花姐姐,叫喻笙。
“走吧。”无常催促着她赶紧上奈何桥,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只是抱着一旁的石柱,瑟瑟发抖。
“你不可能死而复生的,你都已经下葬了,快过去吧。”
“我能不能,先不过去?”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无常皱着眉头,以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她这是舍不得什么人,于是他问道:“你还要等什么人?是不是你那个县太爷家的情郎?”
喻影剜了他一眼,白无常耸耸肩:“你若是不想,自然可以不过去,喏,你看到那群四处飘荡的没有,他们就是些孤魂野鬼,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就是不肯过去。”
正说着,那群孤魂野鬼瞬间分散开来,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原来是有鬼差抬着轿子从这儿过。
白无常见状,感叹了几句:“你该知足了,你看看这位,人家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他说的,是阎王近来刚得到的美人,阎王看上的,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地过了奈何桥。
喻影没空去瞧轿子里坐着的美人,一心想着自己的事。首先,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白无常再去把姐姐抓来可怎么办?但她也不想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怎么就会将她和姐姐搞混了呢?
“我,我不过去。”喻影沉声道。
白无常挑眉,轻呵一声:“还挺倔。”
“那你就在这儿呆着吧,我还忙着呢,先走了。”
“等等!”喻影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还有何事?”白无常不耐道。
喻影紧张地咽了口水,大着胆子问道:“你,可知有何方法上去?”
“上去?”白无常奇道。
喻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上面。
无常古怪地笑了:“我只送前程,不探来路。”
见状,喻影便要给他跪下,白无常毫无血色的脸上折出一道褶皱来,赶紧扶起跪到一半的她道:“已死之人,若还有执念未完,可在阴阳调和之时,通过乾坤之门去往阳界。”
阴阳调和之时指的是卯时和酉时,无常算算时辰,道:“差不多到时候了,你可要现在上去?”
被带到乾坤门时,喻影有一霎那的恐慌,可转念一想,她已是入土之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还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呢?
无常将她送到阳间时,她还有些恍惚。
“我,我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白无常道。
发现自己上头有东西罩着,喻影抬头瞧了眼,原来是把伞,无常替她撑着。
“这东西你自己拿着,咱们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喻影接过那把伞,这东西拎在手中竟毫不费力,她正好奇,只听得无常道:“咱们已无感观触觉,自然是不费力气的。”
是啊,她好像还没把自己代入到死者的角色呢。
“行了,你且自己在这里转转,我这回是真要走了。”
送走了白无常,喻影站在街头,有些无措,路过的没有一个人能见得到她,她想了想,还是打着伞去了喻府。
喻家的宅子前挂着丧幡,一片死寂沉沉,门口的小厮还跟从前一样,却也满脸愁容。
喻影往宅子里走,宅子里虽不时有人在走动,却无任何大的响动,她在灵堂门口停了下来,跪在堂前的,正是她双生花的姐姐,喻笙。
她去世的时候,喻笙正好被堂兄喻华喊去了京城,现在喻笙却已出现在了永宁,看来离她落水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她靠在门槛上,盯着为她诵经的姐姐,眼神有些涣散,她到底为何会成为姐姐的替代品呢?
见她从今晨跪到午时,喻影都想上去替她揉揉膝盖,可终究是徒劳,只见丫鬟将一瘸一拐的喻笙送回到了房中。正想着去别处瞧瞧,却见喻笙的房门被人敲了三下,然后开了。
进来的是喻演,她们的堂哥。
喻演给她端来了午饭,喻笙轻声道了谢,并无他言。
“哎,阿笙,你别太自责,这不怪你。”
听闻此言,喻影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姐姐知道真相?
“若是当时我执意带她去京城,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原来说的是这个,当时喻华临时让喻笙去京城,喻笙想着带着喻影一块儿去,可是喻影心里念着几日后跟好友们的游湖,便没与她同去。
原来那时起,一切便已注定了。
喻影黯然走出了喻笙的房间,去了正厅,此时应当正是众人饭后闲聊的时候,不料也安静得可怕。
“那塔修得如何了?”坐在上首的喻家老太爷沉声问道。
“我昨日去瞧过了,没什么问题。”是刚到的喻演在答话。
“没什么问题也得盯着,别让旁人再白白看笑话。”老太爷的语气有些严肃,在座的没一个人敢吭声,只有喻演回了个“是”。
喻影有些看不明白,什么塔,什么笑话?莫非她的去世在旁人看来是个笑话不成?
她隐隐有些不解,爷爷在她生前是极宠爱她的,现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正巧,她听到喻演下午又要去那什么塔督工,便跟着他去了。
喻演是个闲不住的,这一路上只听得他神神叨叨地道:“阿影啊,哥哥又来看你了,你可得给我点面子啊,下辈子,咱还做兄妹。”
这说的什么话?喻影疑惑地跟着他走,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渐渐开阔起来,是明镜湖。
湖边多了一座正在建的白塔,喻影跟着喻演行至白塔底下,那儿正有几个百姓在修塔,他们见到喻演,纷纷朝他行礼,喻演颔首,朝着塔后走去,果然在那儿瞧见了江沂。
好似互相熟知了一般,两人略一点头便再无交流。
喻影瞧瞧这个,瞧瞧那个,终于反应过来,江沂的妻子和她都落入了这明镜湖中,现湖边建了座塔,可不是宝塔镇河妖吗?
感情这是给她建的。
她等了许久,见两人只是仔细督工,未有何交集,便打算去别处瞧瞧。
可她还能去哪呢?
喻影撑着伞,沿着明镜湖走了一圈,入了湖边的一条小巷子,巷子里住着好些人家,她一家一家看过去,终在巷尾处停住了脚,那个人在看她。
喻影满是好奇,那个人真真就站在她跟前,打量着她。
“喻,喻姑娘?”
喻影吓坏了,连着退了几步,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宋家的公子,宋礼哲。
宋礼哲此人,喻影与他无甚交集,只是生前在一些宴席上打过照面。宋礼哲的父亲是个员外郎,亦是永宁出了名的大善人,而宋礼哲却是永宁出了名的纨绔,这大概是宋员外一生最大的污点了。
不过宋员外几年前去世后,喻影就没再见过宋礼哲了,似乎也是收敛了不少。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宋礼哲竟然可以瞧见她的鬼魂。
一见是熟人,喻影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走,孰知宋礼哲竟握住了她的手腕!
喻影呆住了,她明明是个鬼魂,宋礼哲可以瞧见便也算了,怎得还能抓住她?
“宋公子。”她只好皮笑肉不笑。
宋礼哲打量了她几眼,露出个傻笑:“竟是真的,你是喻影。”
喻影竟一时答不上话来:“我,我……”
“你随我来。”宋礼哲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拉着她进了巷尾的那间宅子,原来那是宋家的后门。
宋礼哲携她进屋,替她收了那把伞。
“你看得见我?”喻影问的小心翼翼。
面前的公子点点头。
喻影长呼一口气,早听民间传闻阳间有些人可以与阴间的鬼魂相通,看来宋礼哲便是这样的人。那既然宋礼哲可以瞧见她,那她可不可以利用宋礼哲来探寻那件事?
这样想着,喻影看向宋礼哲的眼神不禁都柔和了许多。
“宋公子?”喻影喊住正在忙活着沏茶的宋礼哲,“宋公子,你最近可有听到些什么关于我的传闻没有?”
这话问得颇为奇怪,只是宋礼哲似乎并不惊讶,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问道:“喻姑娘说的是哪一桩?”
还有很多桩?喻影心下一惊,正色道:“全部。”
宋礼哲点头,将茶壶移到桌上,在喻影身旁坐下。
“县太爷家的儿媳妇落水后不久,你也落水了,于是便有百姓联名上书县令,道明镜湖有妖邪作祟,希望在明镜湖边修一座宝塔,以镇妖邪,县令无法,协同喻家一起出面,在明镜湖边开始修塔,只是这塔开始修了还没多久,便塌了,这下更是闹得人心惶惶,又只得靠着喻家出面才平息了此事,随后不久,在原址上便又开始重建所谓的宝塔了。”
闻此消息,喻影心中也觉邪门。
外头的夕阳已开始下沉了,喻影耳中响起了白无常的话,快到酉时了。
她捡起那把伞,冲着宋礼哲道了声谢便转身了,孰知宋礼哲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宋礼哲有些无奈道:“喝了茶再走吧。”
鬼魂哪里需要这些东西,便是她喝了,也是尝不出什么味道的。
于是她摇了摇头,走了。
“你回来了?可是寻到了什么?”白无常见喻影竟又来找自己了,颇有些惊讶,“奈何桥就在那儿,想开了自己过去就好了,不必来与我告别。”
“我想看命簿。”
“什么?”白无常皱眉道。
“我想看命簿。”
白无常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绕着喻影转了一圈,奇道:“我真想知道你又经历了些什么。”
喻影翻着命簿的时候,白无常还在她耳边唠叨,毕竟这可是记载着阳间所有人生死白骨的东西,不可儿戏。
在无常的指示下,喻影很快便找到了自己要的那页纸,上面寥寥几句,记载了她和姐姐的一生。
除了交错身份外,喻影没有在姐妹两人的生平中找到什么蹊跷。
突然她想到了姜兮,那个比她先落水的江家少夫人。
亦无不妥。
不过跟在姜兮后面的便是她的丈夫,江沂。
终于出了蹊跷。
喻影指着江沂那行短短的生平,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无常循声看过来,嗤笑道:“这有何稀奇?不过是娶了个已死之人罢了,你在阳间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吗?”
可是江沂娶的这个已死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喻笙”。
喻影还没从一切中缓过神来,便有一穿着打扮与白无常极其相似之人过来了,只是他是一身黑衣,整个人隐在阴间一片暗黑中,煞是可怖。
“莫慌莫慌,此为范兄,你们阳间称黑无常便是他了。”白无常道,“范兄,你怎来了?”
“……”黑无常盯着喻影,似要将她看穿一般,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已被拷上了镣铐,“烦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欸?范兄,这姑娘可是犯了何事?”
黑无常剜他一眼:“你也跟着来,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白无常一惊,连忙跟了上去,谁知黑无常是带他们去了阳间。
那是喻笙的屋子,喻影认得。
喻影隐隐知道这黑无常要做什么了,她慌张地想抓住什么东西,却被黑无常硬生生地推了一把,直往已经睡着的喻笙身上撞去。
然而喻影只是穿过了喻笙的身子,稳稳地砸在了床榻上。
“怎么可能。”黑无常喃喃道,只见他呼的一下,又将喻影拉了回去,刚想再次砸过去,白无常终于出手制止了他。
“范兄啊,你究竟作甚?”
“这两个人,换了。”
“啊!”白无常跳了起来,这可万万不行,莫非他锁魂锁错了?那黑无常刚刚是在干什么?是在帮她们换回来啊!
可是很显然,黑无常失手了。
白无常竟觉得这阳间的也有些冰冷了。
“范兄,为何?”
“她身上有护身符,品级比我等高。”
喻影被黑无常提在手中,自然是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凑了个七七八八的意思,她也大致明白了。
有人护着姐姐,所以,那些根本不是意外,即使命簿上写着的不是她,落水的也只能是她。
喻影有些害怕,她浑身都在发抖,黑无常好像才意识过来手中还拎着一个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带回了阴间。
“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我带你去阎王跟前,你说明由来,即刻换魂,另一条,将错就错,立马过奈何桥。”
“我……”喻影还未说完,便有人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该说巧合还是什么呢,喻影觉着有些感慨,来人正是姜兮。
原来她也是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吗?
“姜夫人。”两位无常同时道。
喻影瞪大了眼睛,只见姜兮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对他们道:“我有些话想与喻姑娘说,烦两位通融。”
“夫人哪里的话,请。”白无常和黑无常见此情况,赶紧跑开了。
这位姜夫人正是阎王近来瞧上的美人,可不能触了她的眉头。
姜兮解了喻影的镣铐,对喻影笑了笑:“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时间不多了,你愿意跟我再上去一次吗?”
“上去?”
待她说完,她们便已经在明镜湖边上了。
此时的阳间已是白天,而稀奇的是,冬日的明镜湖上居然还有人在划船。